“那便祝先生大事能成了。”赤練垂眼,再抬起時已是淡然。如今的世道畢竟是只余五國,往后的征伐兼并,都與她無關(guān)。
正此時,一人落在他們身后。
“看來我們要告別了。”昌平君看了一眼來人,才微笑對赤練說道,“潁川動亂,就此平息?!?p> 赤練也轉(zhuǎn)身,“事情如何?”
“該死的已經(jīng)死了,所有流沙人員已經(jīng)撤出新鄭?!卑坐P的聲音沒什么感情,“姜璽先大人一步,已將平亂的奏書發(fā)往咸陽。”
昌平君一怔,隨即又失笑。
“這個人,還真是開了竅,竟懂得搶我先機?!辈骄龘u搖頭,笑道,“這下,我也再沒有理由留在新鄭了?!?p> 白鳳默默地多看了赤練兩眼,又移開了目光??此臉幼?,看來在死魂牢里依舊沒受什么苦,昌平君抓她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實際上大概也暗中照拂她。
而赤練的眼神在白鳳身上停了一陣,也輕淺地挪開。當(dāng)初不知是誰信誓旦旦地說他要回鬼谷,結(jié)果此時此刻還不是身處此地。雖說她不愿承白鳳的人情,不過她也不得不說,有了白鳳的協(xié)助,對于姜璽的安排便輕松了許多。
就當(dāng)被他幫了一次,欠他個人情罷了。
“先生準(zhǔn)備如何處理姜璽?”赤練看著昌平君說道,“他這次是當(dāng)真不服管教了。”
“你已為他向我求過情,我又豈能置之不理?!辈骄⑿此?,“我說過,所謂動亂之事今日便終,剩下的,我不會計較。”
“是嗎?”赤練卻淡漠回望,“我怎么聽說,彈劾姜璽的奏章,已經(jīng)在去咸陽的路上了?”
“是有奏章,只是......”昌平君眨眨眼,看向白鳳。
白鳳會意,從衣中掏出一卷竹簡,擲給赤練。
赤練接過,展開,上面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大概都是在說姜璽的罪狀。只是......這竹簡在白鳳手里,就已經(jīng)說明一切了。
“彈劾的奏章被截下了,我又有什么辦法?”昌平君一聳肩,笑了笑,“而且,我只有回了咸陽,面見陛下,才能知道我的奏章并未送達(dá)?!?p> 到那時,起碼已過去了半月有余,萬事皆休,誰還有精力專門撿起姜璽去追究?
赤練抬眼斜睨著昌平君,終于相信,此人與韓非大概真的交情很好。
“那我便替姜璽謝過先生,網(wǎng)開一面?!背嗑毢仙现窈?,淡淡道。
“秦國有姜璽這樣的官吏,能征伐四方,看來也不是偶然。”昌平君一邊淺笑著,一邊微嘆一聲,“這樣的人,才是六國真正的對手,我本不欲留他,只是......”
昌平君眼神一垂,笑意依然,“或許這樣的人真的難得,連我,都不忍加害。”
“各人自有天命,這也是他的造化。”赤練說道,隨后轉(zhuǎn)身,面向昌平君,“先生,此間事了,流沙也當(dāng)功成身退,啟程歸返了。”
昌平君鄭重一揖,“保重?!?p> “先生亦然?!背嗑毼⑽㈩h首,“若有再見,愿先生大事已成?!?p> 說罷,她便踏上那條出城的黃沙道,再不回頭。白鳳也跟上她的步伐,二人愈行愈遠(yuǎn),不多時,便消失在視線之內(nèi)——
昌平君看著他們的背影,目光深邃。
······
過了很久,昌平君才兀自開口,“衛(wèi)莊大人,不與他們一起走嗎?”
他身后極遠(yuǎn)處,有一方坍頹的斷壁。他話音落下半晌,從那方斷壁后,慢慢走出一個人來。
是衛(wèi)莊。
昌平君側(cè)身,便看見衛(wèi)莊慢慢地走過來。流沙主人,氣度果然不與旁人相同,若說赤練白鳳給人以懼怕,那么衛(wèi)莊便是予人以威壓。
和他師兄的氣質(zhì),真是截然不同。
而他的武功......昌平君目光落在鯊齒上一瞬,又輕淡移開。衛(wèi)莊將自己的氣息掩飾的極好,他和赤練在此地談話許久,赤練都不曾發(fā)覺。
“我有事問你,多留片刻。”衛(wèi)莊并不看他,站定,手中的劍拄在地上。
“我所知之事,不過秦國種種,大人感興趣的除了韓非,就只余蓋聶?!辈骄c他并立,袍帶當(dāng)風(fēng),“韓非之事,我方才已經(jīng)告知了,剩下的,就只有蓋聶了?!?p> “那就不必贅言。”衛(wèi)莊漠然道,“我所問不多,只一句,你可曾見過他,和我?guī)煾担俊?p> “師傅?”昌平君不由得反問,“大人說的是鬼谷子?”
“我莫非有第二個師傅?”衛(wèi)莊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
“這......便不曾了。”昌平君訕訕一笑,“若說蓋聶,我倒是經(jīng)常見到,連他換了幾套衣裳我都記得。只是......這鬼谷子乃是世外高人,行蹤不定,我從未見過,若是連大人都不知道鬼谷子去向何處,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許久,衛(wèi)莊都沒有應(yīng)答,也沒有動作,依然靜靜站著,唯獨眼神多了幾分悠遠(yuǎn)。昌平君側(cè)首打量著他,最終,目光停留在衛(wèi)莊手上的扳指上。
“縱橫勝負(fù)已定,新的鬼谷子已經(jīng)出現(xiàn),大人又何必在意那無謂的人?”昌平君轉(zhuǎn)回頭,不緊不慢道,“諸子百家,唯爾縱橫,而縱橫,如今已是大人說了算了?!?p> “不,勝負(fù)還沒有決斷?!毙l(wèi)莊目光向下一落,看向手上的玉扳指,“我和他,還沒有論出輸贏來?!?p> 聽罷衛(wèi)莊的話,昌平君心中思索片刻,也明白了幾分,“既然如此,這是鬼谷的家事,我也不能多問了?!?p> “他在秦國,還是那么受嬴政看重?”衛(wèi)莊收回目光,又問一句。
“自然,蓋聶先生劍術(shù)超群,在秦國已有第一劍客之稱?!辈骄Φ?,“他多年來都擔(dān)任秦王的護(hù)衛(wèi),深受信任,在百姓中的聲望也高。相比大人如今聲名狼籍,蓋聶先生似乎才將縱橫的名聲發(fā)揚得更好。”
話音剛落,昌平君便覺得脊背一涼?;仡^,果然發(fā)現(xiàn)衛(wèi)莊正盯著自己,目光不善。
誰說衛(wèi)莊開得起玩笑的......昌平君默默咽一口唾沫,冷汗涔涔——韓非!你誤我!
“你對縱橫似乎頗有見地?”不多時,衛(wèi)莊又添了一句。
“不曾......不曾......都是道聽途說而已……”昌平君打著哈哈,轉(zhuǎn)回頭,“再說蓋聶先生也不是完全高枕無憂,近日秦國對燕國有些動作,不知為何,蓋聶先生的心情卻似乎有些不佳?!?p> “哦?”衛(wèi)莊卻是有些興趣,“燕國?”
“聽說是他一個朋友在燕國,是個游俠,若秦燕開戰(zhàn),他那位朋友恐怕難免牽連。”昌平君說道,語氣又恢復(fù)了肅正,“不過也不知詳細(xì),蓋聶先生少與人言這位朋友,我也難知更多。”
“秦軍滅趙之后便陳兵易水,秦燕一戰(zhàn)在所難免?!毙l(wèi)莊淡淡道,“燕趙之地,是農(nóng)家的地盤,他那位朋友,怕不是與農(nóng)家又有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