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是亥時,今夜落雨,薊京城內(nèi)人少許多。
李琚懷揣著一個包袱,撐著一柄油紙傘,朝守衛(wèi)大哥靦腆笑了一下,一個無依無靠來薊京投靠親戚的弱女子,叫守衛(wèi)動了憐香惜玉的心思,手一揮放她進(jìn)了城。
她像未見過世面的鄉(xiāng)野女人,好奇地四下看看,又畏縮地貼著墻根,低頭快步走著。城門下盯著她離開,癡癡看的守衛(wèi)們,一臉憐愛。
李琚走了很遠(yuǎn),來到一個雜草叢生的小巷,把背上的包袱放下埋進(jìn)墻角的土里。
拍拍土,李琚解下頭上的頭巾擦擦手,放下三千青絲垂腰,被風(fēng)吹得飛揚(yáng),像她這個人一樣神采奕奕。
李琚一甩頭,漫步在薊京街頭,鶯聲燕語,五陵年少,街邊的一串串燈籠映地她臉兒通紅,本就是姽婳美人,眼下更添了幾分靜好可愛。
沈晏回來了肯定要餓,李琚見街邊還有小販賣炊糕,上面嵌著紅棗和蓮子,便花了幾個銅板買了一些,熱騰騰的剛出鍋,她揣在懷里焐著,怕冷了。
李琚回到沈晏家,伏在桌上等著沈晏,這不知道是第幾次她這樣等著了,每每等到沈晏回來,都是她一心歡喜,他冷冷相待。
有時確實氣得不行,不想再見這塊臭木頭,但只要一想到他今后是要和自己成親的,鳳冠霞帔,紅燭高照,他會也著一身喜服,掀開自己的蓋頭,眼里溫柔,從今以后,他就是自己的丈夫。這樣一想,心里也就不氣了,只剩忻悅。
李琚解下脖頸上帶著的紅繩,繩子上掛著三枚前朝古銅錢,她撫摸著銅錢上熟悉的紋路。
師父,是你教我占卜之術(shù),教我觀星改命。徒兒這個夫君是你幫我找到的,你可要保佑他平平安安,保佑我們好好的,我以后帶他回盤君谷看你老人家,好不好?
想著想著,李琚有些困,眼皮打架,懷里的炊糕還溫?zé)帷?p> 一聲驚雷,嚇得李琚夢中驚醒,她大口喘氣,四下張望,黑乎乎一片,窗戶被風(fēng)雨吹得飄搖,沈晏還是沒有回來。
怎么回事?李琚見著,沈晏分明已經(jīng)追上徐盛,徐盛的馬車車輪被她事先割裂了一個豁口,那幾個江湖門客也被她用弩箭射傷,該是很快就會回來的。
摸去懷里,炊糕涼透了,再怎么貼著體溫也奈何不得。
李琚正要點上蠟燭,去廚房熱一熱,屋門忽的打了開,她警惕看去,見是沈晏,呼口氣,又覺不對。
他肩上扛著一個人,那人像死了一般癱軟在沈晏肩上,渾身是血,一身衣服都被染了紅色。
沈晏額頭、臉上被劃了幾道傷口,有的已經(jīng)結(jié)了褐紅的痂,有的還往外滲著血珠。此刻,他渾身殺氣,一雙晶晶冷眸像刀,在李琚身上刮剮。
李琚有些害怕,不敢靠近沈晏,她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沈晏把肩上的人輕輕放在地上,那人臉上都是血,李琚勉強(qiáng)認(rèn)出,是丁曠答!
唰地一聲,寒森森的刀到了李琚的脖頸邊。
李琚頸邊一涼,刀的寒氣逼得她身子發(fā)顫。
“發(fā)生了什么?”
沈晏盡力讓自己冷靜,可是他略微顫抖的,拿刀的手出賣了他,他現(xiàn)在是憤怒、憎惡、還是悔恨?
刀口一動,移近了半分,李琚脖子上淺淺裂了一道口子,像條細(xì)細(xì)的紅絲。
沈晏拿出一個小瓷瓶,用力扔到李琚面前,應(yīng)聲裂開,碎片四濺,正是李琚晌午給丁曠答的藥瓶。
“是你把這瓶藥給了丁曠答,告訴他這是解藥?”
“是?!?p> “解藥?”,聞得李琚承認(rèn),沈晏怒氣更甚,他冷笑,“就是吃了它,丁曠答沒了半條命!”
“不可能!”李琚難以置信瞪大眼睛,要去看看丁曠答的傷勢,沒走半步,就被沈晏駕著刀退了回來。
“在林里,也是你放的箭,是不是?”
李琚愣住,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沈晏看出了李琚的猶豫,他知道答案了。
追上徐盛時,五人五馬,四個人高馬大,圍著一個中年男人,想必就是徐盛。這四個江湖人武功均屬中上,都是亡命之徒,不好對付。
小林里,清風(fēng)徐吟,刀光劍影。飛鳥自由地在林上揮舞翅膀,冷眼看著地上的人提刀灑血。
沈晏終究殺了他們,自己也受了重傷。
他命身后追上來的小尉押送徐盛回宣鎮(zhèn)司,再叫幾個兄弟過來,自己則擔(dān)心丁曠答的安危,騎馬折回了客棧。
凌亂破碎的客棧里,沈晏和丁曠答被幾人圍著,如同困獸,刀依然鋒利,卻顯得力不從心。
丁曠答為救沈晏挨了一刀,起初不過只覺是尋常刀劍劃傷的痛,可后來全身上下都疼了起來,像是有人在他體內(nèi)粗暴地用斧子亂砍。他想起晌午時李琚對他說的話,立即掏出瓶子服下藥,剛開始確實有效,疼痛慢慢散去,可只一會兒,痛意逐漸凝聚起來,比方才更甚。
沈晏看出了丁曠答的反常,疑惑擔(dān)憂地看去,丁曠答卻壓下渾身撕裂的疼痛,大笑一聲,喝道:“等宰了這幾個嘍啰,上你家喝酒去!”
到后來,后來就是眼前這般了。
“你是誰派來的?”沈晏氣上心頭,開始咳嗽,咳出一口黑血,腿腳支持不住倒地。
李琚哆嗦著嘴唇,慌忙上前扶住。
沈晏單膝跪著,以刀撐地,一把捏住李琚的臉頰,迫她看著自己的眼睛,從咬緊的牙里擠出字來:“你若真要殺我,何必這樣,直接一刀豈不痛快!”
李琚從來是個倔強(qiáng)的姑娘,吝嗇眼淚。
眼底霧蒙蒙一片,像夜里涼透的露珠,她抿緊蒼白的嘴唇,不讓眼淚掉下,沙啞的聲音從喉嚨里漏出,
“我從來沒有做過傷害你的事,不管是現(xiàn)在還是以后,你信我。沈晏,你信我……”
他從未見過李琚這樣,沈晏盯著李琚,喉結(jié)微動,他的手鋼鐵般一根根松開。
半晌,他轉(zhuǎn)過頭看去丁曠答,透著絕望悔恨的語氣,無力地說道:“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