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輩子就沒有這么累過。
昨夜那沈若連夜來敲他的房門,似催命符一般,又急又躁。
早已進(jìn)入甜美夢鄉(xiāng)的杜衡耐著性子給他開了門,進(jìn)了屋的沈若卻始終板著張臉,一言不發(fā)。
杜衡沒奈何,只得主動挑起話頭,盤問起來。
終于在杜衡幾番追問下,他開了口。
原是江辭屢教不改,屢屢逃竄出府,屢屢犯下禍?zhǔn)铝钏牧︺俱?,故此來找杜衡,望他出個妙招,好好治她一治。
杜衡聽聞來龍去脈后,當(dāng)即雙手一敲,喜道:“且看我錦囊妙計,解沈兄之急!”
看那杜衡一臉自信地模樣,沈若頗為欣慰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萬分慨然地拍了拍他的肩頭,盛贊了他一番后,邁著歡快地步子怡然離去了。
那杜衡的妙招是何呢?
自然是那似通緝要犯一般的畫像了。
杜衡還對外聲稱那一番妙詞是他冥思苦想一個日夜的結(jié)果,那卷上之畫更是他苦修十年所結(jié)之果。
為此,被眾人質(zhì)疑其畫工后他還自圓其是抽象派,一切隨心,那江辭,畫的正是他心中的江辭。
眾人圓睜其眼,定睛一看,跟著似懂非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杜衡將那厚厚一沓畫像分給身旁眾人,命他們要四處張貼,且一定要貼在醒目之處,一定要被過往之人看到。
眾人了悟領(lǐng)命,遂作鳥獸之散。
杜衡則十分超然地拂了拂衣袖,欣慰一笑,而后揚(yáng)長而去,深藏功與名。
江辭一路走,一路撕那貼得到處都是的畫像。一面撕還一面臭罵著那杜衡。
后又覺得罵不過癮,干脆邊走邊跺腳,似那杜衡就在她腳下一般。跺腳就算了,她還偏要停下來,用腳尖狠實地在地上左右碾他一番,然后再狠狠地吐上一口唾沫,這才稍稍解了些氣。
如此往復(fù),江辭竟也不嫌麻煩,甚至還樂此不疲。
一旁的張淵卻是看得心驚,對江辭的認(rèn)識又刷新了一些,對她的懼怕也跟著更上了一個臺階。
張淵在心中默默盤算著:常說伴君如伴虎,可一個上了年紀(jì)的女子不也常有“母老虎”之稱嘛。
母老虎比那猛虎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終于到了那西廂,江辭站在杜衡的房門外,正欲敲門,忽聽得里面?zhèn)鱽矶藕獾穆曇簦骸翱墒怯惺裁醇笔??這才剛下早朝你便直奔我房中?!?p> 又聽得一清冷聲音回道:“你說呢?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可要我一一同你說清楚?!?p> 沈若?
江辭心覺不妙,沈若方才才盤問她的家世背景,起碼是又懷疑她了,現(xiàn)下可得小心些,不能再碰釘子了,還是早些溜走為妙。
可還未來得及轉(zhuǎn)身,心里只冒出那個念頭,正欲付出實際行動時,忽然聽得一道輕飄飄的話語悠悠飄至她的耳中:“來都來了,就進(jìn)來吧?!?p> 這話雖似云霧一般輕飄飄地,卻帶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江辭喪氣垂頭,按那禮數(shù)敲了敲門,而后就推門進(jìn)去,正欲行個禮,沈若卻道:“你腿腳不便,禮就免了吧。”
“多謝王爺。”江辭回道,只是這臉上卻不見半分謝意,還頗有些怨氣。
杜衡見著江辭,正想同她打個招呼,忽瞥見她手上緊緊攥著的他畫的畫,再看她的面色,杜衡驚覺不妙,訕訕一笑,默默移開了目光。
沈若復(fù)又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乖乖束手站在一側(cè)的杜衡,笑了笑,抬眼一瞥江辭手上的畫像,接上之前的話頭道:“這就是你的‘妙計’?”
杜衡順著沈若的目光又看了一眼江辭手中緊緊攥著的畫像,訕訕一笑,滿臉羞慚,目光微閃,“是有那么一點(diǎn)糟糕了,但也還算是差強(qiáng)人意嘛……”
沈若轉(zhuǎn)過眼來,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江辭,江辭恰巧也轉(zhuǎn)過頭來看他,兩人對上了眼,江辭嚇得趕緊移開,卻見沈若對著她輕輕眨了眨右眼,而后微微一笑,意蘊(yùn)綿長。
江辭先是呆愣,而后也跟著怔怔地眨了眨眼,臉頰慢慢爬上兩朵桃紅。江辭輕輕一咳,斂了斂神色,轉(zhuǎn)過身來,板著一張臉,怒目瞪著杜衡。
杜衡心虛地別開了眼。
“這些畫是怎么回事?!”江辭厲聲叱問道,同時漸漸逼近杜衡,“你仔細(xì)睜開你那豆子眼,好好看看我的面容,是你畫的那樣嗎!”
江辭攤開畫像,指著眉毛,惡狠狠道:“這大粗眉,這銅鈴眼,這蒜頭鼻,這菱形嘴,哪一點(diǎn)那一分像我了?”
“還有這話,又是個什么意味?!”
杜衡悄悄挪了挪步子,慢慢向后移去,待移至一個安全地帶時才敢抬眼看著江辭,見著江辭滿臉怒氣,杜衡忽咧嘴笑了,嬉道:“這是誤會,誤會。全都是誤會?!?p> 杜衡向一旁端坐著的沈若投去求救的目光,卻瞥見他正悠哉游哉地笑看著他的窘境,忽感一陣憤怒,遂鼓足了氣,拿出了破罐子破摔的英勇氣勢,大聲喝道:
“好吧,我全招了!”杜衡伸手直指沈若,頗有一股大義滅親的正義之氣,“主意是他想的,圖是我畫的,字是……是我寫的,但內(nèi)容是他想的!”
靜坐一旁看戲的沈若忽然笑出了聲,只見他慢悠悠地站起身來,走至江辭身旁,拉過她的手,從她手中拿出那幅畫像,仔細(xì)看了看,而后搖了搖頭,悠悠嘆道:
“都說十年磨一劍,你這十年磨的可是繡花針?”
沈若又看了看那畫像中的字,悠悠念道:“廣而告之,此女名喚江辭……惹得王爺氣血飆升,險些一命歸西?”
沈若捏著畫像的手忽的緊了緊,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將手放下,“我會咒我自己?”
杜衡啞口無言。
沈若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走近杜衡,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也不說話,只同他深情對視著。
杜衡的右眼就同他此時的心一般,突突跳個不停。
良久,終于聽得沈若慢悠悠吐出幾個字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你,自覺領(lǐng)命吧?!?p> 而后,沈若抬手在杜衡肩上鄭重一拍,如同昨夜那般,貼近杜衡耳側(cè),緩緩道:“做個好表率,不要太愛惜自己?!?p> 隨后轉(zhuǎn)過頭來看了江辭一眼,面色突變,只見沈若笑吟吟道:“今晚酉時,來我房中,有要事相商?!?p> 語畢,揚(yáng)長而去。
杜衡和江辭兩人怔怔對望,隨后皆將目光移至沈若身上。
只見他昂首闊步走出門去,羽衣蹁躚,竟頗有一股傲然塵世的謫仙之態(tài)。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杜衡大感挫敗,頹然低下頭來,深深一嘆,抑郁至極。
一旁的江辭不合時宜地咳了咳,以表示她尚還在此,此事還未完全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