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兒!南兒!醒醒!南兒!…”是他的聲音,我想應(yīng)他,可是眼皮子那樣沉,倦意那么濃,身子一動,頓覺膝蓋如同被無數(shù)顆針扎著一樣的痛。實在忍不住,叫了出聲:“??!”。
只聽得他的聲音一陣激動:“…南兒,你醒了!南兒,腳疼的利害吧!…”
掙開眼,看到他依舊稚氣的臉,滿是擔(dān)憂…
周圍黑黢黢的,遠處長案上有幾盞燭火,映照著一排一排的牌位。
是了,這是他們家的祠堂…我和他,這是在罰跪呢,都是為了那個瓶子…
想起日間父親聲色俱厲的叱責(zé),還有伯父痛心疾首的模樣,心跳依舊快得發(fā)慌,就像是要蹦將出來。
瓶子摔碎的一瞬間,他的臉色立時變得蒼白,我知道他是害怕的,可他依舊拼命叫我趕快跑…跑回家去…別跟任何人說見過他,來過他家…拼命把我攆走…
當(dāng)父親帶著我進得屋子,他的臉色慘白,第一次看見他露出了慌張的神色…
當(dāng)父親說出是我向他索要瓶子,話音未落,他已跳將起來,大聲喊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南兒,南兒沒有要,沒有…”
伯父一個耳聒兒將他打向一邊,罵道:“小畜牲!哪還容得你大呼小叫!”
父親急忙拉住伯父,我和伯母已上前扶住了他…只見他半邊臉頰已是通紅,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終沒落下…倒是一旁的我看得眼淚直流,緊緊抓住他的臂膀道:“本就是我跟你要的,就算是禍,也是咱倆兒一起闖的…”他瞪著我,豎起了眉頭,重重喘著氣,嘴里迸出一句:“別胡說!”
伯母將我拉向一旁問道:“好南兒,告訴伯母,是你向江兒要的那個瓶子,瓶子是取了給你的,是吧?”
“娘!…”他拉住了伯母道:“南兒沒有!”
“好了,讓南兒自己說吧!”父親開口了,一干人看著父親,又轉(zhuǎn)身看著我。
父親對我道:“南兒,過來!給伯父跪下,將事情原委說了清楚!”
我剛走到伯父身前,他便一陣風(fēng)似的沖到了我前頭,跪下對伯父道:“是兒子一人闖的禍,與南兒無干!請爹爹責(zé)罰兒子!”我們都愣住了。
我回頭看了看父親,父親點點頭,眼神往伯父那兒一抬,我便上前,在他身旁跪下。將之前我二人下棋打賭,他輸了棋,我要了那瓶子,他取了瓶子,欲在瓶上作畫,卻摔了,整個原委都道了出來。他幾次欲阻攔我,被父親和伯父呵斥了。急得他滿腦門子的汗水,眼眶子都紅了。
父親嘆道:“江兒固然有不是,南兒也少不了,既要罰,必得一起罰了??傊?,這禍?zhǔn)撬麄兌艘黄痍J了,該當(dāng)一并罰了?!?p> 伯父猶豫道:“南兒雖是常來往的,也未必知道這瓶子的根底,江兒卻是一清二楚的!即便服輸,南兒要了,也該向南兒說了清楚。更不該私自偷了去,以至弄成了如今…”伯父說不下去,腦門上青筋直爆,眼眶也紅了,手卻在打顫,顯是心痛到了極處。
我這才覺出我們闖了多大的禍…我偷偷看向他,他低著頭,緊抿著唇,我隱約覺著他和我一樣,悔透了,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伯父、伯母是不忍罰我的,父親卻不愿因我而闖的禍,只他一人擔(dān)了。
聽伯父的口氣本是要狠狠杖責(zé)于他,既是因我而起,不是他的本意,加之父親親自帶了我來,自然要給些面子。只得略松一松,罰跪是再不能免的。
“跪祠堂,到明日天亮!將門反鎖了,不得探問!”伯父狠狠道,眼神一溜兒掃過伯母。伯母大不忍,只垂淚看著仍舊跪在地上的他。
伯父轉(zhuǎn)身對父親道:“南兒故有不是,總是年幼不知事,帶回家多多教導(dǎo)也就是了?!?p> 父親道:“江兒既罰了,南兒也一樣,回去跪祠堂就是了?!蔽衣犃说?jīng)]什么,卻是驚了其余三人。
伯母急忙道:“別、別、…女孩兒家哪里經(jīng)得起!還不急壞了妹妹…”
伯父道:“那就不必了!小示懲戒也就是了?!?p> 跪在我身邊的他看向我,再次皺緊了眉,很是擔(dān)憂…
我卻另有他念,抬頭看了父親道:“爹爹,南兒是回家跪祠堂么?”
父親點頭道:“你們倆兒摔了伯父家的傳家之物,伯父如此罰了江兒,你自然也該如此罰了?!?p> 我回道:“既是如此,南兒也該在伯父家跪祠堂,咱倆兒一并罰,一起跪才是?!?p> 父親一愣,隨即笑道:“說的是!”轉(zhuǎn)身對伯父道:“南兒便交給兄長、嫂嫂了!告辭!”不再看我,袍袖一拂,回轉(zhuǎn)身,出門走了。
只余伯父、伯母怔怔相視…
伯母本欲拉了我進內(nèi)室,無奈我堅持著要跪一起跪。又欲勸說伯父免了我二人的懲戒,話未說完,已被伯父的眼神嚇得不敢言語。
我二人老老實實來到祠堂。伯母拿了個極軟的墊子讓我墊著膝蓋,我見他沒有,便推了不要。
伯母柔和道:“南兒沒跪過吧?這樣的罰跪,南兒是頭一次吧!”
我點了點頭,伯母接著道:“這就是了,待會兒就知道厲害了,那時候可就來不及了。好南兒,你若真是想多陪會兒江兒,就聽話,把墊子墊上。也讓伯母放心些!你若跪壞了,如何向你母親交代呢!”
他也在一旁道:“墊上!一會兒不那么疼!”
我不忍拂了他們母子好意,依言墊上了軟墊。果然膝蓋舒服了許多,不再被青磚地板生生咯著。伯母這才起身,走出祠堂,滿目不忍的輕輕扣上了門。
只余我二人跪在空蕩蕩的祠堂里,一抬眼便看見層層卷起的帷幕下一排排的牌位,肅穆清冷,長案上的長明燈炯炯而燃,香爐里伯父適才上的線香逸出裊裊輕煙。讓人不由得生出敬畏,絲毫不敢輕漫。
忽地想起一事,問道:“門好像沒上鎖?”
他笑道:“你在這里,爹爹不忍攔著娘探視。若是只我一人,早落了鎖,還遣了人守在門外,不許娘隔了門探問!”
我奇道:“你這是被罰了多少次了?都皮實了!”
他舉起雙手,伸了伸懶腰道:“那是!…”
“噤聲!跪好了!”伯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他急忙收起嬉戲神色,跪好了。我雖在心內(nèi)暗笑,卻也跟著收拾起,低下頭,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