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日頭的落下，光亮漸次低沉，青磚的地板上，原是清晰的影像，也漸漸模糊了。長案上原本昏黃的燭燈冉冉明晰起來…
膝蓋漸漸僵直，軟墊就像是沒墊著，生生咯著疼。定定望著青磚的地板，不敢抬頭，怕被他看出，我要撐不住了…
他悄悄有一句沒一句的和我搭著話：“南兒，我餓了！昨兒娘做的油絲卷可好吃了，我還給你留了呢…”
“南兒，你前兒說的那首詩我找到了，我背給你聽…”
起初，我還悄悄應(yīng)他一兩句，慢慢沒了力氣，只覺著他煩人…兩只腳像是被千萬根針密密扎著，快要覺不出在不在了，不像是自己的…腦子昏昏沉沉…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分，身上隱隱覺著發(fā)冷…只聽得他又在叫喚：“南兒，南兒…”
唉！煩不煩吶！實在懶得理他，盡力穩(wěn)住身子，微微側(cè)首，用余光掃向他。這一側(cè)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滿腦門子皆是汗水。
感覺到他擔(dān)憂的眼神，急急望向我。悄悄道：“南兒，你把腳挪一挪，坐到墊子上，坐下來就好些了，慢慢的，挪一挪…”
我緩緩轉(zhuǎn)頭看著他，半響才明白了他的言語，便試著挪動膝蓋。哪知這一動，兩只腳立即被一股又酸又麻的知覺延伸開，忍不住大聲叫喚：“??！…”眼前一黑，身子一軟，什么也不知道了。
被他喚醒，才發(fā)現(xiàn)他已脫下了外衫，覆在我身上，又找了個厚實的墊子，讓我側(cè)身靠著。輕聲道：“我?guī)湍惆涯_伸直了，你試著躺下來，舒服些，我再替你捏捏，血脈通了，就不痛了…”說著，慢慢板直了我的兩只腳，我疼的渾身發(fā)抖，直叫喚，忍不住哭了起來。
他急忙轉(zhuǎn)過來輕拍著我，哄我道：“南兒不哭，南兒不哭，一會兒就好了，一會兒就不痛了…”這一哭出來，再也撐不住了，眼淚流的稀里嘩啦。
他不停哄著我，替我擦拭眼淚，一時間手忙腳亂的。
看他這樣，我心中不忍，漸漸收住了眼淚，問他：“你不痛么？”
“嘿嘿！”他笑了兩聲，臉上露出了狡猾的模樣，一壁扶我坐正了，一壁笑道：“都像你這樣，早就跪死了，不過我第一次也是這樣，把我娘給心疼壞了！跪多了，就找到竅門了！”
“還有竅門？！”我奇道。
他笑著道：“那是自然！多挪動腳，再偷偷坐一會兒，這邊坐坐，那邊坐坐…千萬不能硬撐著！”
說著，替我捋了捋垂下的發(fā)絲，又拉了拉他覆在我身上的外衫，嘆了口氣，柔聲道：“是我不好，該攔著你的，你哪里知道罰跪的滋味…就那么固執(zhí)，攔也攔不住…你要我拿你怎么辦呢…南兒，你怎么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南兒，再不能有這樣的事情了…再不會讓你受這樣的苦了！…”
“…南兒，再不能有這樣的事情了…再不會讓你受這樣的苦了！…”
“…南兒，再不會讓你受這樣的苦了！…”
“…南兒，你怎么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是他的聲音，就在身邊，是他近乎聲嘶力竭的呼喊，他生氣了，他生誰的氣？他生什么氣？他有什么可氣的？該我生氣才對！該我生他的氣才是！…
“南兒！醒醒！南兒！是我！是我呀！…好南兒，睜開眼看看！你怎么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有人在搖晃著我，仿佛有兩只鉗子拽著我的臂膀，這樣的桎梏讓我越發(fā)喘不過氣，急急的想擺脫…
“您倒是輕些！…病成這樣的人了，哪里經(jīng)得住…”是靈兒的聲音。
不再晃了，卻鉗的更緊了…“南兒，醒醒！好南兒！我回來了！你睜開眼看看??！南兒！醒醒！南兒！醒醒！南兒??！你給我醒來！！…”
一只溫暖的大手輕輕撫上我的額頭，心下一驚，使盡了全身的力氣，緩緩睜開眼…是他！真的是他！是那張熟悉的面容！真的是他，我這又是在做夢吧！多久了！這都多久了！…
我怔怔望著眼前這張臉，很是憔悴，緊皺著眉，滿目焦慮…這夢也太真了…
“南兒！南兒！…”隨著我漸漸清醒，那雙眼睛隨即盈滿喜悅，竟有些濕潤，不信問道：“你醒了么？！…”
不爭氣的終是我，眼淚悄悄滑落。滿心滿肺的歡喜盈盈洋溢，只怔怔望著他…他伸出手拭去我眼角流下的淚，也只怔怔望著我…
半響，他重重嘆了口氣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這樣！不是說好的，照顧好自己，不許生病，不讓我擔(dān)心…唉！你這個不讓人放心的…唉！…”
我淚流如注，模糊了雙眼，他一個勁兒的幫我拭去淚水，柔聲哄著我：“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我不說了，沒有派你不是，沒有啊…”我卻止不住眼淚，心底深處暗藏的心酸如同破了殼，只待渲瀉而出。
哭得累了，沒了力氣，才漸漸收住，仍是止不住的喘。好容易緩了過來，強振了口氣反問道：“還說我，你呢？不看看自己，憔悴成這樣了！又是趕路趕的？”
他柔柔一笑，搖了搖頭，道：“都是你鬧的！還說我！可舒服些了？要不要喝水？”我搖了搖頭，依舊覺著頭暈的厲害，整個人恍恍惚惚的。
他替我掖好了被角，看我的眼神中仍是糾纏著心痛，輕嘆了口氣道：“我一回來，爹就對我說了離兒之事…南兒，咱倆兒一同長大的情意，是什么都比不了的！你放寬了心…我回來了…不會任由著爹爹只顧著他們的想法，也不管咱們…我見過離兒了，也與她說過，我是不愿意的…好南兒，將養(yǎng)好身子，再沒有比身子安好更重要的！…我回來了，你放心吧！再不會有任何事了，有我呢！”
他又輕嘆一聲，接著道：“哪里就把自己弄成了這個樣子，答應(yīng)了我的話都扔到了一旁，全不顧你鄭而重之允諾我，好好照顧自己！我巴巴趕了回來，就看到你這幅樣子，你這個磨人的小家伙…”
鼻子又酸了，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卻止不住仍是模糊了眼眸。聽著他的言語，滿心滿肺又是寬慰，又是恨的牙癢癢，只想不理他。身上是一點力氣也無，想翻身也不能夠，只能狠狠望著他。
他卻開心道：“生氣了？可惜奈何不得我！那你就快些好起來，還是那個精靈古怪的南兒好！”
倒讓他得意了，哪有這樣的人！正欲發(fā)作，聽著一陣腳步聲，靈兒掀開簾子道：“太太回來了，江少爺還是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