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我問起了這個,表情一瞬間鮮活起來,就像有陽光打在臉上
“承了娘娘大恩,我娘親不但有了錢治好了病,還把之前我那賭鬼爹爹欠的債都還上了。
“現(xiàn)在她和我妹妹兩個接了給人縫制衣物的活做,我妹妹也再不用上街賣藝了”
她眼睛里都滿溢著喜悅的光
“我娘親和幼妹十分感謝娘娘恩德,日前里聽說娘娘產(chǎn)子,巴巴得送來了自己做的嬰孩的小肚兜小鞋子一類物件兒”
“但又剛巧趕上蘇昭儀將自己繡的肚兜送給了娘娘,我看著只覺越發(fā)送不出手了”
“畢竟我娘親和妹妹都是些市井里的尋常手藝,雖說跑了大半個皇城,找了她們能找的最好的料子,到底還是比不上皇家的”
“所以一直到了現(xiàn)在,那些物什還在我屋里放著呢”她說著偷偷抬眼瞧我,臉微微紅了
“你這是做什么,再怎么說也是你母親和妹妹的一番心意。還不快些拿來給我看看”我佯裝生氣的看著她
她卻笑得比花兒都燦爛了些,應(yīng)了聲“是”,歡歡喜喜地就往自己屋里跑
她手腳一貫麻利,我茶還沒喝兩口,她就捧著那一摞物什到了我面前
說是一摞一點(diǎn)也不夸張,那小肚兜,小包被加起來有六七件,一色的虎頭鞋就繡了三雙
我數(shù)了數(shù),加起來一共九件,長長久久
我接過那些細(xì)細(xì)看著,發(fā)覺她們實(shí)在用心,肚兜包被大小不一,從剛出生的尺寸一直準(zhǔn)備了好幾個月的不同的大小
虎頭鞋雖然顏色模樣大致相同,但也是從小到大寬窄不一地做了三雙
嬰孩長得格外快些,想著她們也只是知曉了我剛剛產(chǎn)子的消息,可孩子多重、體量多大是一概不知的
所以連著準(zhǔn)備了好幾種尺寸,就怕我用不上
而且我抽出一件肚兜端詳著,針腳十分細(xì)密,接頭縫線處也整整齊齊,上面繡著的紋樣也格外生動
雖說料子和皇家的沒法比,但一看也知這絕非尋常百姓能用得起的料子,相必這是她們一家家對比著在皇城里找到的最好的
而這一針一線中滿溢出的她們的心意,那樣認(rèn)認(rèn)真真、滿涵喜悅地心意,是任何華飾美物都比不上的
“你母親妹妹真是有心了,下次你與她們再見,記得要替我好好謝謝她們”
我摩挲著肚兜笑著對彩屏說,彩屏高興的眼睛都瞇成了兩條縫
“我們哪當(dāng)?shù)钠鹉锬锏母兄x”
“若沒有娘娘…我們一家人怕都已經(jīng)散了”
說著說著她聲音就低了下去,然后我看著她跪在了地上,以額點(diǎn)地,行了最尊敬的大禮
“娘娘大恩彩屏無以為報,此生只忠于娘娘,侍奉娘娘。來世彩屏當(dāng)牛做馬,也要還了娘娘的恩情”
“你這是做什么”我趕緊伸手去扶她
“我這么做不是圖你的報答,當(dāng)牛做馬什么的我最不愛聽,你這是把自己看輕了。日后再不許說這些”
她抬起頭來,一眼的淚,看得我揪心
她趕緊用衣袖抹了眼睛,帶著淚花笑開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她這樣的笑容,憨憨傻傻的
我也跟著笑了“你說那些小宮女們見了你這個模樣,誰還怕你呢?!?p> 她笑得更開心了,眼里亮晶晶的反著光
她同我一道將她母親妹妹送的物什整理了,放到柜中,合上柜門時我想到了什么,問到
“那個禁軍里的小衛(wèi)兵呢,你們現(xiàn)在怎么樣了,他待你如何”
她害羞得低頭笑了“他老實(shí)本分,待我很好?!?p> “他還說以后到了年齡我放出宮去,他就來娶我”
我打心底里替她開心,她在這宮中也待了這么些年,看人的眼光不會出錯
而且之前的那個衛(wèi)兵我也見過,拼死也要護(hù)著她的模樣讓我記憶猶新
“那就好,那就好”我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若你以后出了宮去,我定給你備上一批豐厚的嫁妝”
“娘娘—”她羞得滿臉通紅,我卻在旁邊笑彎了眼睛
“真好,我身邊的我在乎的,都早早飛離了這皇城罷?!?p> “我是出不去了,可你們都要好好的出去,平平安安快快樂樂過完這一生”
我在心底默默說
晚上吃過晚膳,照例請了宋姑娘到我宮里來,算算日子這樣聽她唱戲已過了近兩個月。
宮里一共只有三位娘娘,清蘊(yùn)是不會單獨(dú)請宋姑娘去她宮里的,畢竟她不怎么熱衷這些,只有到我這里來碰上了,才會陪我聽一會
而林姿一貫看不起宋姑娘這樣的人,心情不好了,對身邊的宮女小斯都非打即罵,又怎么會讓宋姑娘進(jìn)自己宮里
所以也只有我隔三差五就去請她來,有時候還會自己跑去她院子里,漸漸我們也就熟識了
她今日唱的是他們新排的戲,我是第一個正式觀眾。待她唱完了,宮女們拿她的紫砂壺接了茶水遞給她
她在唱戲時從不用外面的茶杯喝水,只會用自己的紫砂壺對著壺嘴喝
一來避免杯沿蹭花了戲裝口脂,二來這也好像一個儀式——用來紀(jì)念教會她唱戲的義母的儀式,隱隱還帶了幾分傳承的味道
“娘娘瞧著這出戲怎么樣?”她喝完了水問我
我看了她演的這么多戲,也漸漸看出了門道,算了半個行家,所以她很愿意聽我的意見
“若柳你的唱腔身段是一貫沒挑的。不過我覺著戲里那段自白,就是主角歷經(jīng)滄桑后那段獨(dú)白”
“用自嘲般戲謔一點(diǎn)的語氣講出,也許會比用悲傷的語氣更貼合些。你說呢”
她垂眸思索了一會兒“果然!我就覺得哪里不太對,娘娘你一針見血就點(diǎn)醒了我”她忽的笑開,醍醐灌頂般高興神色
她就是這樣,戲癡一般。一場戲磨了又磨、演了又演,若有一點(diǎn)新的進(jìn)步和新發(fā)現(xiàn),就是她最開心的
我撐著腮幫子看她問道“若柳你這樣在宮中,只為了我一個人唱戲,會不會覺得沒意趣啊?我聽說你以前在宮外,被好多達(dá)官貴人追捧呢”
她卻冷冷哼了一聲“他們?不過都是些只看皮相的淺薄之徒,哪能懂戲中深意?”
“以前在宮外,為了生計(jì)不停演出,都沒時間停下來研究新戲。在宮里又清凈,一月又有月奉拿,讓我終于可以靜下心來雕琢”
“說起來我還要感謝娘娘,當(dāng)初問了我的意見,讓我留在了宮中”
我聽她這么說,終于放下心來“我之前還擔(dān)心著你想走呢,你能這么想我實(shí)在太開心了”
“不過我們的約定一直都作數(shù)的,什么時候你想走,我親自送你出去”我對她露出個笑容
她也笑了一笑“若柳相信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