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街亭之戰(zhàn)（三）

　　魏延在隴西很郁悶，因為進攻不順。

　　隴西太守游楚為人慷慨好施，治理地方以仁政為主，不喜歡刑法殺戮，所以深得民心。他獨守隴西郡，形勢危急，便召集官吏百姓，對他們說：“我對你們沒有什么恩德，如今蜀軍已經(jīng)進入涼州，其他郡的官民都去投奔蜀軍，這也是諸位的富貴之時。我是太守就應該為國家守衛(wèi)本郡，義在必死，諸位可以拿我的人頭去投奔蜀軍?！?p>　　官民聞言，都痛哭流涕，說：“我們生死都與您在一起，絕無二心！”

　　魏延大軍抵達襄武（隴西郡治所）城下后，派人勸降。

　　游楚親自站在城墻之上對魏延喊話說：“如果你們能阻斷隴西，讓東邊（曹魏）的援軍不能抵達這里，一個月之中，我隴西郡的官員不用你攻打，都會投降。如果你做不到，你這樣興師動眾只會增加負擔?！?p>　　魏延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又見城中百姓十分擁戴游楚，自知此城不易下。但他親自率軍而來，又不能就這樣無功而返，于是下令打造攻城器械，準備強取襄武。正在此時，諸葛亮的信使到達，讓魏延回援。

　　曹真在郿縣與趙云對峙多日，接到張郃在隴右發(fā)現(xiàn)蜀軍主力的消息，吃驚不已，自忖怎的蜀軍主力又出現(xiàn)在隴右？他派兵試探城外的趙云部，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退走。

　　曹真大怒：“此必是疑兵，我軍多日來一直在監(jiān)視趙云部的動向，他們跑不遠。先迅速追上擊潰這路蜀軍，再回師北上支援街亭！”

　　其實他心里想的是，順利擊潰趙云這一路人馬，如果再能趁勢攻入漢中，對于蜀賊來說必是滅頂之災。于自己而言，則是曠世奇功！

　　曹真帶人追至箕谷蜀軍大營，發(fā)現(xiàn)蜀軍沒退，大喜之下命令魏軍發(fā)起攻勢。

　　漢軍營寨依山而建，易守難攻，進退自如。鄧芝在后方經(jīng)營多時，準備充足，山腳下的樹木被砍伐一空，還挖了幾條壕溝出來。魏軍分出千人背負土石填壕溝，漢軍居高臨下，萬箭齊發(fā)，魏軍即便有盾牌手護持依然折損了百人。好不容易填平了壕溝，魏軍開始攻山，漢軍滾木、礌石不要錢一樣砸下來，漫天箭雨帶來了一場金屬風暴。尤其是人立高的圓滾巨石，在這樣陡斜的山勢上滑下去，直接碾壓出一條血胡同，魏軍堅木牛皮制成的巨盾都擋不住。魏軍的弓箭手上前還射掩護主力進攻，可惜地勢太差，除了少數(shù)強弩，大多數(shù)箭射到漢軍陣前已經(jīng)衰弱到幾乎沒有威力。

　　尚未交戰(zhàn)，魏軍就墊進去了一千多具尸體。好在，漢軍的滾木礌石應該是用完了，變得稀稀拉拉，魏軍終于爬了上去。

　　“長槍手，出擊!”

　　趙云一聲令下，漢軍長槍手呼嘯著殺出，左右錯開，將沖上前來的魏軍士兵挑落滾回山下。再一拔魏軍沖了上來，循著前一波人留下的縫隙沖入與漢軍長槍手絞殺在了一起……

　　激戰(zhàn)一天，魏軍終究還是被趕了下來。眼見天色漸暗，漢軍士氣不衰，營中鼓聲大作，遠處更是人影攢動，曹真心下驚疑——漢軍到底有多少人？為求穩(wěn)妥，他當即下令后退五里扎營。

　　其實這一戰(zhàn)漢軍已經(jīng)是傾巢出動了，只不過箕谷的地形太過險要，不適合數(shù)萬人的大軍展開，所以讓曹真有了一種勢均力敵的錯覺。

　　天亮之后，蜀軍大營中依然鼓聲大作，曹真更是納悶：這趙云搞什么鬼，鼓聲響了一夜？

　　派死士冒險沖入敵營查探，才發(fā)現(xiàn)蜀軍已經(jīng)連夜撤走，只綁了幾只羊懸掛在樹上，下面放了鼓。響了一宿的鼓聲，是因為羊腿亂蹬造成的。

　　曹真懊惱：”趙云果然只是疑兵，人數(shù)不多。昨日苦戰(zhàn)一天，他們必然疲憊，就算連夜逃走速度也快不了。“

　　前鋒大將蘇顒請命追擊，曹真應允。

　　其實曹真預料的不錯，趙云的人馬苦戰(zhàn)一天，行軍速度不快。而且由于這一路只是偏師的關系，只有一半算精兵。趙云讓鄧芝帶人先撤，自己親自帶領精銳斷后。蘇顒帶領三千人馬一路疾行，終于在赤崖看到了蜀軍的影子。

　　蘇顒內(nèi)心暗喜，急忙催促進兵。突然間喊聲大震，一彪軍撞出，為首大將，挺槍躍馬，大喝道：“無名下將，識趙子龍否！”

　　蘇顒大驚，措手不及之下被云一槍刺死于馬下，余軍潰散。

　　趙云擔憂曹真大軍從此攻入漢中，命人放火把赤崖前面的棧道都燒了。曹真遠遠地見到?jīng)_天火起，知道蘇顒情況不妙，自斜谷攻漢中的希望也破滅了。于是，他收攏士卒，迎回蘇顒尸體，調(diào)頭往北而去。

　　箕谷之戰(zhàn)，趙云寡不敵眾，最終敗退。但是由于他指揮得當，又親自斷后，所以這一路損失不大。

　　與他相比，馬謖就慘得多了。

　　馬謖剛率軍上山，防御尚未完備，就發(fā)現(xiàn)了張郃軍，不由大驚。卻沒料到張郃觀察山上地勢后只是派軍圍困，并未攻打。馬謖暗笑一聲張郃庸才，竟然不趁機攻山。放下心來，他開始從容安排軍隊，修建防備。

　　張郃在山下遠遠觀望，看到山上的蜀軍修筑營壘，構建工事，忙的熱火朝天，放聲大笑道：“入吾彀中矣！”

　　漢軍勞碌一天，終于把營寨修建好。馬謖巡視了一圈，十分滿意自己的杰作。他憧憬著，憑高據(jù)守，又有堅固的營壘作為依靠，這下魏賊無論如何也攻不破自己的防守了。待到魏軍疲憊，自己就可以轉(zhuǎn)守為攻，大破魏軍。張郃啊張郃，枉你號稱名將，卻連這樣淺顯的道理都不懂，看來注定要敗在街亭，成就我的一世威名。

　　只是，沒過多久現(xiàn)實就狠狠地抽了馬謖一耳光。魏軍來勢迅猛，漢軍上山倉促，本來就沒準備多少水。修建了一天營寨，十分辛苦，幾乎每個人的水囊都見底了。

　　山上沒有水源，馬謖急忙派人下山取水，卻被張郃早就事先埋伏好的弓箭手全部射殺，一個都沒回來。

　　馬謖這才明白過來，自己中張郃奸計了！張郃久經(jīng)沙場，怎么會這么輕易放棄大好的進攻機會呢？一切只為了兩個字：消耗！

　　他早就看透了山上沒有水源，也料定了自己見他不攻山會加緊修建防御，只要讓自己盡快把僅有的水耗光，那么等到自己的人馬渴得無力再戰(zhàn)的時候，他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全滅自己這一萬人——而再好的攻山時機，也會有傷亡。

　　兩策相比，高下立判！

　　這張郃還是人嗎？竟然能如此精準地把握戰(zhàn)場，捉摸人心。想到這里，馬謖不寒而栗，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人兩天不吃飯尚且還能忍，可是一天不喝水就受不了。沒有水，人會變得虛弱無力，頭腦也不清醒。馬謖知道再這么耗下去必死無疑，于是動員全軍找水。隴右氣候干燥，又何況還是缺水的春季，早兩個月山上可能還有點積雪。眾將士除了從稀疏的草葉里擠出點汁液再無所獲，而這點汁液不過剛夠潤潤嘴唇。

　　終于挨到晚上，馬謖下定決心趁夜突圍。全軍都逃走是不可能了，必須有人佯攻吸引張郃的注意力，可是張休、李盛二人貪生怕死，誰都不肯誘敵。他們爭論了一夜，錯過了最佳時機。

　　天明之后，張郃親自到陣前視察，見山上蜀軍個個無精打采，旗幟歪歪扭扭。張郃統(tǒng)帥的是魏國中軍，很多是當年跟隨曹操征戰(zhàn)天下的老兵，后來連虎豹騎都編入了其中。他們心高氣傲，看到蜀軍蔫不拉幾的樣子，個個內(nèi)心鄙夷，紛紛跟張郃請戰(zhàn)，要把西賊送去見閻王。

　　張郃抬頭看了看天色，笑罵道：“你們這群老油子急什么？跟著我還愁沒仗打？時機未到，再等等?！?p>　　說完將長槍戳在地里，把頭盔摘下來掛了上去，吩咐士兵好好看守，回帳休息去了。

　　今天雖然不算熱，但是太陽特別好。午后，魏軍吃飽喝足，張郃出來摸了摸頭盔，感覺差不多了。他把頭盔帶上，拔出長槍，下令集合全軍，打出自己的旗號。他將長槍一揮，大喝到：“兒郎們，跟我一起殺上山，送蜀賊歸西！”

　　魏軍蜂擁上山，本來以漢軍修建的工事也能堅守一陣，可是張休、李盛兩校人馬與魏軍一觸即潰。馬謖指揮無度，最后只能跟著敗軍一起逃竄。魏軍攻山之時西面的包圍圈開了一個口子，竟然被馬謖軍誤打誤撞逃下山來。每個人都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魏軍在后緊緊追殺，如同猛虎驅(qū)趕羊群。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之前魏軍圍山的時候，王平自知三千人馬就算全壓上去也不濟事，所以一直帶人在后面加固營防。此時得知張郃進攻的消息，他再也坐不住了，急忙點齊人馬前去營救。

　　底下人紛紛規(guī)勸，張郃有五萬大軍，三千人上去不過是肉投餒虎，反倒不如固守，等待丞相援軍。

　　王平卻說：“不然。張郃在魏賊五子良將中號稱用兵巧變，多變者，必多疑。之前馬將軍在前面擋著，張郃并不清楚我們虛實，此時突然出擊，他必不敢輕易進攻我們。就算只能瞞得了一時，等來丞相反擊的勝算也能多一分。”

　　飛軍將士敬佩王平勇猛多謀，當即全軍跟隨出擊。三千飛軍鳴鼓而進，喊殺聲震天。張郃不明情況之下，懷疑有伏兵，不敢進攻。于是王平趁機收攏敗軍，安然撤回。

　　馬謖先前還趾高氣昂訓斥王平，此時卻是自己打了敗仗被對方相救。當王平找到他時，他羞愧地不敢抬頭直視王平。

　　王平卻沒時間顧及他的面子，說：“馬將軍，如今這批敗軍士氣低落，已無大用，煩請您帶他們回柳城投奔高將軍去吧。”

　　馬謖卻是聽出了王平話外之音，也顧不得羞愧，問：“王校尉意欲何為？”

　　王平聲音決絕道：“我已有言在先，為國討賊而來，縱然身死，也絕不放魏賊進入隴西！”

　　馬謖驚訝道：“張郃有五萬大軍，你只有三千人，守不住的?！?p>　　王平卻已經(jīng)心懷死志：“守不住，也得守！”

　　馬謖最終沒能勸動王平，帶著羞愧、憤恨、懊惱、自責返回了柳城。張郃后退十里不見蜀軍追擊，知道上當，翌日率領大軍來到蜀軍營前。

　　王平和張郃這對命中宿敵，終于第一次在戰(zhàn)場上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