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糟了?!?p> 沈知疏退后一步,拉開自己與歧壽的距離,“看來你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我了?!?p> 形勢急轉(zhuǎn)直下,一刻鐘以前還滿心滿眼為自己著想的好兄弟在此刻淪為誣陷他非禮的幫兇,沈知疏不是第一回經(jīng)歷這種事,但事發(fā)突然,百口莫辯。
正在此時,始終處于憤怒狀態(tài)的沈樂矛頭一轉(zhuǎn),將視線轉(zhuǎn)與妍伍,繼而喋喋不休地指著她罵了起來。
之所以能聽出來是在罵而不是單純地招呼問好,只是因為那一口柳都方言被她說得字字帶刃,語氣兇狠潑辣得仿佛變了個人。
陸豐易看呆了,他沒想過總在自己面前爽朗大笑的沈樂還有這樣一面。
沈知秋聽懵了,明明這些話她一個字都不帶聽懂的,怎么總覺得自己也被罵進去了….代入感好生強勁啊!
沈樂的面龐扭曲著,好似一頭憤怒的母獅,沈知疏攔也攔不住,有點無力。
“好了阿樂,你這樣罵她也解決不了什么問題,我反而會更慘….”
看來是剛才的安撫沒起到作用,沈知疏俯下身子摸著沈樂的腦袋,語氣放輕。即使長巾拂面,他身上那股清俊柔和的氣韻還是遮掩不住,絲絲漫漫地彌灑出來,那般冷靜隨和,似乎眼前的事對他而言壓根算不了什么。
不知怎的,這一幕莫名沖擊到了沈知秋的眼睛和心靈。
她的面前是兩對兄妹。
一位站在妹妹那邊,為其據(jù)理力爭,討要公道。
一位盡全力安撫妹妹激烈的情緒,即使自己所處的情況糟糕百倍。
她深深吸了口氣,無處遁身的落寞將她層層包圍。
她在這個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哥哥的影子。
明明是被親生父母和哥哥丟棄的存在,心中卻依舊無法堆積出一絲怨恨,甚至從未真正將他們放下。
…太可悲了。
“來人!將此人關(guān)入府內(nèi)大牢,等候發(fā)落!”
歧壽一聲大喝硬生生將沈知秋從對親人的萬千思緒中割裂出來,她定睛一看,那位邑主大人的妹妹,嘴角居然露出了一絲獰笑?
有詐!
“先等等!”
沈知秋從人群中擠出,“我有異議!”
知秋?
沈知疏一驚一喜,分外忐忑,比起被關(guān)進什么大牢,他更擔心沈知秋認出自己。
“你?”
歧壽望著這個不知道從哪兒蹦出來的家伙,語調(diào)上揚,似是在嘲諷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出現(xiàn)。
“沈某雖是外鄉(xiāng)人,可也屬萬民其一,大人身居高位,貴為柳都邑主,不會連百姓的訴求都沒空聽吧?”
此言一出,歧壽和妍伍才開始認真審視面前這個乍一看毫不顯眼的小子,只因他身形偏瘦,被幾名長身玉立外形極其出眾的男子團團圍住,一般人確實很難注意到。
很快,兩人不約而同地注意到沈知秋那酷似沈知疏的五官,以及同樣清冷疏離的氣質(zhì),雙雙遲疑住了。
搞了半天,竟不知沈知疏暗中還有幫手?
“你有什么異議,不妨說來聽聽?!?p> 短暫的遲疑過后,歧壽來了興趣。
“哥!眼下還是….”
妍伍生怕時間一拖延就耽誤了事兒,畢竟兄妹倆目前全靠眼神交流,歧壽連具體發(fā)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若是他知道自己防的是“藥材秘方”泄露出去的事,估計反應(yīng)比誰都大。
可很顯然一切都來不及了,因為沈知秋比她更快地截住了話頭。
“口說無憑,您的妹妹只需費一番口舌之力就能顛倒黑白,您作為一方邑主,以權(quán)謀私更是可疑,不如說,比起這位商人小兄弟,你們兄妹倆才更像是串通聯(lián)供、誣陷于人的主謀?!?p> 一時間,內(nèi)居一片寂靜,無人發(fā)聲。
因為沈知秋說的是實情。
“….那按照你的意思,是想如何呢?”
歧壽也斂了面上僅余的笑意,神情肉眼可見地由陽轉(zhuǎn)陰。
“很簡單,在場之人除你以外,不是沒有另一個人選,能夠秉公辦案。”
她特地強調(diào)了“秉公”二字,意味不言而喻。
“殿下?!?p> 沈知秋隆重推出蕭祁,“您可愿出手相助?”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望向他,他們怎么忘了這茬!
蕭祁眉眼彎彎,被沈知秋再次以“殿下”相稱,這次卻似乎心情不壞。
“小兄弟莫在這里說笑了,殿下萬金之軀,本是我今日請來的貴賓,怎可為這等小事煩神?”
歧壽一眼就看出他們是一伙的,可蕭祁貴為皇長孫,這種殺頭的話他可無法直截了當?shù)卣f出口,只好裝模作樣打著馬虎眼。
“殿下縱使為萬金之軀,可權(quán)力越大,責任越大,眼見你們兩方各執(zhí)一詞,想必定有無辜清白的人,他自然要管。”
沈知秋不急不躁地堆砌論點,“再言了,諸位都知道多年以前殿下為柳都百姓平反冤情一事,他在這件事上自然會拿捏得更為精準,絕不會出現(xiàn)以權(quán)謀私的行為!”
“說得不錯?!?p> 蕭祁表示認同。說來也是自己多管閑事,這商人同自己非親非故,今日不過是第一次見面,他本沒有必要站出來橫插一腳,可沈知秋都如此這般親口向眾人證明自己“秉公辦案”的能力了,就算看在她的面子上,這個忙他也不得不忙。
但他不是不情不愿。
而是樂在其中。
這下輪到沈知疏驚訝了,他想都不敢想,自己的妹妹哪兒來的這股浩然正氣,這般大義凜然的態(tài)度,最重要的是,這幅伶俐的嘴皮子,居然把皇長孫殿下都說服了。
“那就隨我過來吧,我單獨審問你?!?p> 蕭祁飛快地采取行動,“邑主大人,還望你配合,為我們騰出一間清凈的屋子?!?p> “這….”歧壽登時就遲疑了,目光猶豫不決地望向妍伍。
妍伍卻在此時醒悟過來,她怎么忘了,沈知疏還有一個把柄拿捏在自己手中呢。
“我只有一個請求,”妍伍軟趴趴地賴在地上,淚眼婆娑的樣子為自己慘遭“暴行”增添了更大的說服力,“讓他把長巾揭了!”
沈知疏再次驚得滿頭大汗,妍伍今天的發(fā)揮可真是令他刮目相看,為了坑死他不惜費盡心機?。?p> 可在沈知秋和蕭祁的眼中,妍伍此時的請求無亞于是詭計未得逞后的回光返照,畢竟在他們的認知中,這名商人之所以以長巾遮面,完全是因為容貌不堪,不愿示人。
妍伍無疑是想利用這一點擊潰他的心理防線,給予他精神打壓。
“我們今日初見時這位小兄弟就蒙著臉,為何現(xiàn)時要聽從你的指令揭開長巾?”
沈知秋最是厭棄如妍伍這般蠻不講理行性之人,語氣不容商榷,“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沈樂也聽懂了大半,她立刻朝沈知疏撲騰過去就要摘去他面上的長巾。
她從一開始就困惑良久,沈知疏從未在人前這般遮遮掩掩過,今日種種,莫不是在躲什么人?
只是,眼下聽從妍伍的話揭開長巾,是自證的唯一法子??!
她是蒙冤過來的人,可不想讓沈知疏跟她遭受同她曾經(jīng)一樣的待遇!
“住手!”
只聽“撕拉”一聲,待眾人回過神來時,半截巾條被沈樂拽在手中,沈知疏死死捂著臉,不肯屈從。
沈知秋看在眼中,只覺得邑主一家著實過分,都將人欺壓到了如此境地,怎的還不肯放過?
“知秋哥哥…”
冷不丁的,沉默許久的花清逸攀住她的肩,沈知秋訝然,“清逸?怎么了?”
對啊,今天是怎么了,蘇炳和花清逸都一反常態(tài)地沉默,明明平日里就數(shù)他倆最跳脫。
“沒什么,只是…”
花清逸忽然靠過來,濃密纖長的睫羽垂落下來,順著光暈打成陰影。
“不希望你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