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微明。
學(xué)子們都已早早起身,收拾停當(dāng),聚于客棧之前。今日他們將于城中碼頭風(fēng)津渡棄岸登舟,沿渭水向西,直穿陜安州,向隴南州而去。
風(fēng)津渡距客棧不遠(yuǎn),走了幾步便也到了。
青冥書院也算豪奢,專門為學(xué)子們包下了一艘大船。船是兩層樓船,桐木色的船體,高峙的船頭斜桅,垂直的張著四扇大帆,在陽光下燦然生光,頗為氣派。
京州也多山多水,但都是小橋流水,烏蓬舢板,碧波彎彎,偏向溫柔嫵媚,并沒有陜安州這樣的磅礴大氣。
眾學(xué)子們看到這般情景,自是新奇不已。有梁老夫子在側(cè),大家起初都還是繃著的,顯出一派端莊穩(wěn)重的大家風(fēng)范,但順著臨時搭的橋板上船,見到船體如此高大宏偉,有的已忍不住歡呼起來。梁老夫子一反常態(tài),并沒有出聲呵責(zé),而是摸著胡子,也去看那大船去了。
言歡是個事事都好奇的性子,自然是興高采烈,一時也忘了不會水性的事。一下子跳上那臨時橋板,不妨那橋板悠悠蕩蕩,她立足不穩(wěn),身形左扭右扭,眼看著就要跌到那碼頭下的深水里去,幸而一直跟在身后的沐子晏一把抓住她,言歡吐了吐舌頭,乖乖地任憑沐子晏握著她的手,兩人一齊上了大船。
一旁的顏清逸冷眼旁觀,跟身后的虞子衡私語,“你有沒有覺得,這次沐子晏過來,總是在圍著言歡轉(zhuǎn)啊。”虞子衡肯定點頭,“我也這么覺得,他的眼睛從來就沒有離開言歡過?!?p> 兩人靠在船舷上,頭幾乎都挨在一起,顏清逸道:“你說,他們兩個是個什么情況啊,一時好,一時壞的?,F(xiàn)在看上去又如膠似漆的?!彼秸f完,猛覺得“如膠似漆”這個詞用在這里有些怪異。但方才說出口時,就是覺得沒有什么比這個詞兒更合適的。
比之顏清逸和言歡,虞子衡一向穩(wěn)重,他也覺得有幾分不對,一時又說不清楚哪里不對,想了一刻,不確定道:“也許他覺得和言歡投緣吧,只不過這個投緣好像是有點過了?!?p> 突聽得言歡的聲音傳來,“你們兩個在做什么,鬼鬼祟祟的?”兩人一扭頭,言歡站在他們身后,正疑惑地看著他們。
背后說人,被人捉了個現(xiàn)行,二人頓時啞口無言。面面相覷一刻,顏清逸忽然指著渡頭上,“哈哈,那里真是熱鬧??!”虞子衡也附和道:“的確,真是熱鬧、熱鬧。”兩人說著,已迅速地走了開去。獨留下言歡在那里一臉狐疑。
“阿晏,”她轉(zhuǎn)頭去喚負(fù)手立于船舷一側(cè)仿佛在欣賞岸上風(fēng)景的沐子晏,“你說他們兩個搞什么鬼?”沐子晏并不答話,只是看著渡頭出神。言歡便也循著他的目光向渡頭望去,只見不停有船駛來,有船開走,其間行人上上下下,形形色色,中間又夾雜了搬貨的船工,賣零碎的貨郎,瞧去甚是熱鬧。她便也被吸引了過去,一時忘了方才的問話。
沐子晏趁她看得入神時,早已轉(zhuǎn)過頭來,靜靜地看著她的側(cè)臉。她的面龐白皙如玉,宛如上好的細(xì)瓷,有著柔美得不可思議的弧度。她的睫毛密密長長,像一柄小小的扇子,忽閃忽閃,就像是掃在他的心上。她一頭烏發(fā)如云,在掠過水面的風(fēng)里輕揚,秀美而又飄逸,引得他幾次抬起手,想要替她撫平。她的一切,都在他眼中,也在他心上。
其實,以他的耳力,顏清逸和虞子衡二人的對話他聽得很清楚。他只是下意識地把它們都忽略掉了。他曾經(jīng)為了壓抑自己而遠(yuǎn)離她,也曾經(jīng)怕傷害而疏遠(yuǎn)她,如今,他重新正視自己的內(nèi)心,雖然并不敢向她表達(dá)什么,但是,他可以好好的陪著她,守護(hù)她。
眾人登舟已畢,稍傾樓船便離開了風(fēng)津度。
這一趟水途大概要一日一夜的功夫,預(yù)計明日一早抵達(dá)隴南州的天水城。
樓船沿著渭水平穩(wěn)行去。渭水寬闊平緩,水色深碧如幕,清澈見底,細(xì)看可看見水底游動的魚和細(xì)小的石頭。
兩岸起初還是平平漠野,廣袤無際,間或有三五人家,籬笆為墻,炊煙裊裊。漸漸人煙漸稀,進(jìn)入起伏不定的山巒。山高林峻,樹叢茂密。因是深秋,那林間不再是單一的綠,而是由青翠過渡為柳黃、棕綠、緗色、橙黃,直至殷紅。層林盡染,燦爛如霞,美不勝收。
頭頂晴空高爽,風(fēng)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原本清晨彌漫的薄薄清霧都已散去,空中鮮亮澄透,一時風(fēng)煙俱凈。
眾學(xué)子們看得心神俱醉,都不愿進(jìn)入船艙去,只是守在船舷邊,談天賞景,愜意非常。
樓船又行了半個時辰,兩岸風(fēng)光又是一變,盡是高聳如云的險峰,筆直向上,直插云天。向上望去只能看見藍(lán)天一角,目光所及盡是青黑色的懸崖峭壁。江水拍打在山石上,發(fā)出泠泠的聲響。間或有飛鳥自高空掠過,還有猿猴于山間啼叫不絕,回聲漸至傳播開去,更顯空山清寂。
言歡俯身在那船舷上,一手伸出舷外,去感受那風(fēng)的流動,一手卻偷偷地牽著沐子晏的衣袖。沐子晏早已知道,卻不言不動,任憑她牽著。
言歡的心是安寧而適意的,此時此刻,眼前有山有水有美景,身邊還有她喜歡的人。她對著群山無聲默念,“阿晏,阿晏,阿晏,我喜歡你,我喜歡你?!?p> 一不小心,她低念出聲。沐子晏轉(zhuǎn)頭看她,“什么?”言歡臉頰微紅,使勁搖頭,“沒有什么。”她的眼眸如星閃亮,神色間含羞帶怯,看著他的神情里又有些許調(diào)皮之意。他竟是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癡癡地望著她。
樓船在群山中行進(jìn),不知何時,晴空隱去,天中翻卷起了烏云。隔了一刻,竟是落下了幾點雨星。沒過多久,那雨星竟變?yōu)榇箢w大顆的雨滴,噼里啪啦,兜頭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