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厚厚的床幔被辛夷一把撩開,露出里邊攏在被褥里的一團東西。
那床幔撲扇開撩起的風夾著惡臭幾乎使賀琛作嘔,他忙偏了頭,轉身大步跑去了窗邊大口吸氣。
蘇紡亦擰了擰眉,瞧著那團東西,不客氣道:“辛夷,將被褥丟了,把人給我露出來。”
同那劉少爺相比,這張公子就差沒有逼良為娼罷了,這才是她不救劉少爺卻救他的原因。
總之都是好色之徒,小小年紀不學好,偏學著逛妓院,也別想讓她態(tài)度好些了。
不良少年什么的,不值得同情。
那被辛夷近乎于粗魯扯開的被褥之下,露出蜷縮成一坨的張公子。
蘇紡上前,放了藥匣子,從里邊取出蠶絲手套戴上,將一個瓷瓶里的藥丸倒出來一粒,丟給辛夷。
辛夷接過,轉頭就強制的塞進了張風嘴里。
不過片刻,那自我防衛(wèi)自我隔離的張風就不省人事了去。
緩過勁來的賀琛依舊不敢回來,只扭了頭往這邊看,然后就瞪大了眼睛。
蘇姐姐她……她她竟脫了男人的衣服?!
賀琛甩了甩腦袋,趕忙收回了視線,望向窗外的雨幕。
瞧著那遍體的紅腫跟潰爛,以及下身那處陡大的一個肉疹還留著可疑的膿血,蘇紡嘖嘖搖頭。
看過了大概的情形,蘇紡吩咐辛夷出去讓外邊的人備滾燙的熱水來。
那邊催得急,幾桶熱水很快就提了進來,倒在了青竹屏風之后的浴桶里。
蘇紡將一瓶昨日就磨好的粉末悉數(shù)倒在了熱水之中,這才讓辛夷將人給丟進浴桶里去。
滾燙的熱水冒著氤氳霧氣,將倒在浴桶里的人熏得模糊不清。
期間接著還往浴桶里加了三次熱水,直到張風額上的汗流了又流,如此過了一個時辰之后,才讓賀琛將人給撈了起來,放到了已經重新?lián)Q過被褥枕頭的床上。
那泡過藥浴的全身紅腫潰爛,顯然好上了不少,且也沒散發(fā)出那股惡臭了。
蘇紡這才讓外邊候著的小廝將先前吩咐好大火熬上半個時辰的甘草汁端進來,讓小廝凈了手,浸了甘草汁,將張風全身都仔細涂抹一遍。
待小廝弄完,蘇紡取了銀針,上前扎了張風幾處穴位,放置半柱香之后,取了針收了牛皮手套,一一清洗消毒后,便帶著辛夷和賀琛出去了。
在外一直焦急等著,只看著里邊要這樣要那樣子又不知具體情形的秀掌柜三人忙迎了上來。
“蘇姑娘,怎么樣了?”
蘇紡點點頭,道:“性命已無礙,我開了藥方,待會派個人去閻羅堂抓藥,一天一副,再佐以剛才的甘草汁每天涂抹,半個月之后,自會大好?!?p> 聞言,秀掌柜三人紛紛松了口氣,不住點頭道謝。
秀掌柜揮揮手,讓管家將準備好的五萬兩銀票呈上來。
“蘇姑娘,這是診金,真是辛苦你了?!?p> 蘇紡讓辛夷接了,微頷首,告辭。
送走了蘇紡三人,秀掌柜幾個便迫不及待的沖進了廂房,見張風睡得香甜,屋子里那股惡臭味也淡了許多,才算是露出了笑容來。
一路回了閻羅堂,吃上了平葙和徐嬸子做好的午食,賀琛看著若無其事的蘇紡和辛夷,到底忍不住納罕。
三師姐和蘇姐姐是怎么做到看到了并接觸了男子不穿衣服的時候還能如此淡定啊。
都沒有身為女兒家的嬌羞和矜持的嗎?
他絕對有理由懷疑,他家三師姐和蘇姐姐根本就不知道害羞為何物。
余光瞥見賀琛這小子頻頻打量,蘇紡實在受不了,抬頭掃視過來,“有話就說,別溫溫吞吞的跟個小姑娘似得?!?p> 賀琛一愣,誰像小姑娘似得了?
哼,說就說。
“我就是好奇蘇姐姐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咳,畢竟……”畢竟那是個實打實的男人啊,又不是孩童什么的。
蘇紡還未接話,辛夷搶先就掐了一塊雞腿塞進他碗里,“等你明白什么叫醫(yī)者仁心以后,自然就明白怎么能做到面不改色了。”
醫(yī)者仁心嗎?
賀琛不由古怪的看了蘇紡一眼,那昨晚拖不下去死掉的劉少爺什么的,就是醫(yī)者仁心?
見他那眼神,辛夷抬手就敲了他一爆栗,“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這么多年了,我家姑娘堅決不治的人不就那么幾個嗎,那都是他們活該,自作孽不可活!”
至于那些個親戚家什么的,譬如那陳婉君,譬如二舅太太的娘家弟弟,還譬如大表奶奶的娘家親戚,純粹就是姑娘明明白白的看你不順眼了,且不用姑娘出手別人也能治也沒有性命之憂的,就不在她家姑娘的出手范圍之內了。
救了你又沒診金又不得你真心感激的,何必呢?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做!
有那個閑心跟精力治治那疑難雜癥,還有厚重的診金跟真誠的感謝,豈不比這好?
賀琛被這個明顯比之以往力道重了不少進來爆栗敲得生疼,捂了半天腦袋才緩過勁來,一緩神就忍不住沖辛夷道:“三師姐,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敲我頭,真的,我覺得我不笨都要被你給敲笨了!”
“本來也沒聰明到哪里去,說不定我多敲敲,就聰明了?”辛夷咧著嘴笑。
賀?。骸啊?p> 在場除賀琛之外的幾人俱都笑了,蘇紡睨著賀琛,接過剛才的話來,頗有興致的問賀琛,“賀小弟,要不要拜我為師同我學醫(yī)?待你學成,或許就能知道怎么才能做到面不改色了?!?p> 學醫(yī)?
賀琛忙不迭的搖頭,“這世上有一個蘇閻羅就夠了,可別讓我學?!?p> 給人瞧診男女不忌什么的,他還是敬謝不敏的好。
試想叫他診治一個不著寸縷的女子?
噫!
賀琛不禁抖了抖,趕快打消了這個遐想。
連下了兩天雨的河西,這天終于放晴了,那太陽高高掛著,打在身上,還格外的有些覺得熱烘烘。
在山上等雨停等了兩天的封澤,一大早就帶著魏星和影七這一明一暗兩個仆從下山來了,太陽升起之時,他正提了準備好的道謝禮出了包下了半個月的客棧小院往閻羅堂去。
客棧就訂在了城南,步行去閻羅堂,拐過一條街,轉角就到了。
閻羅堂大門大大打開著,但他沒有從正門進去,而是像上次一樣,拐去了后門。
敲了門,開門的是徐嬸子,她沒有見過封澤,所以覺得眼生,當下問道:“公子這是找誰?”
門一開,封澤立馬就掃了掃院中那涼亭,卻見里邊空無一人,又不由望上了三樓的窗戶。
“在下找蘇姑娘,麻煩嬸子通報一聲?!?p> 徐嬸子見他提著一個盒子,不確定他來是做什么,但見長得俊俏不像是壞人,便將人請進了二樓悠然居稍坐,這才去三樓稟報蘇紡去了。
蘇紡幾個姑娘都窩在三樓試今兒一早送過來的新衣,因著平葙的件數(shù)多,又不急,所以只先做了一套,還有就是蘇紡的兩身衣裳和辛夷尋青瑛的衣裳。
徐嬸子敲門時,蘇紡正換上了新裳在鏡前照鏡子。
平葙去開了門,見是徐嬸子,不由問什么事。
徐嬸子回道:“姑娘,來了個年輕的公子,說是找姑娘你的,我已經讓進了悠然居,這廂正坐著呢?!?p> 年輕公子?
辛夷當下就擠了擠眼睛,“莫不是九公子?難道他沒有回靖州?還是又趕回來了?”
說罷,就催促著蘇紡快下去瞧瞧。
蘇紡的神色瞬時變得有些莫名,頓了片刻,正要換回先前的衣裳,便被辛夷一把拉著往外走。
“別換回來了,這身瞧著就正好!”
尋青瑛同平葙挑了挑眉,忙看熱鬧般的跟在了后邊往樓下去。
悠然居門口,蘇紡抬眼看進去,見果真是封澤,那一瞬的表情登時就古怪了起來。
這個人,還真是少年公子同老和尚之間來回切換的毫無縫隙啊。
封澤正好也望過來,恰時就看見了蘇紡那一瞬的古怪表情,不由有些不解,但很快,視線落到蘇紡身上的新裳,注意力就完全轉移了。
只見蘇紡上身著的是銀紅底子繡銀樓閣軟煙短襖,下身是銀紋瓊花洋縐裙,腳踩一雙軟底珍珠繡鞋。
這一身襯得蘇紡更加膚光勝雪,顏若朝華,說不出的空靈清逸。
封澤只覺得她周遭仿佛都籠了輕煙一般,似花非花,似霧非霧,使得他不由自主的想看清楚些,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古語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誠不欺他也。
那目光灼灼的,一旁的辛夷瞧得是擠眉弄眼的,先一步邁了進去,好整以暇道:“九公子這是從靖州又轉程趕來的還是還不曾回去?”
封澤從椅子上起了身來,沖蘇紡拱手頷首道:“某自是還沒回靖州,蘇姑娘出手相治,某今日是特來道謝的?!?p> 他開口時,蘇紡已然提步走了進去,
聽得這話,不由多看了他兩眼。
嗯,沒有臉紅,也沒有異色。
這人撒起謊來,還真是老練啊。
“那日我已收了診金,九公子大可不必專門跑這一趟?!痹诜鉂蓪γ嬲径ǎK紡接話道。
“診金是診金,自當另論,蘇姑娘解了某的毒救某性命,又豈是一番診金能聊表謝意的?自然要當面道謝才是?!闭f著,將帶來的木匣子抱起,雙手遞向蘇紡,“一點心意以聊表謝意,還望蘇姑娘不要推辭?!?p> 蘇紡垂眼,望向那刻著八寶花紋的精致匣子,不知里邊是何物,心緒不由有些復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