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吳心轉學到縣城,吳則刃就經常去學??赐麉切?。吳心見到吳則刃就飛一般得逃跑,有一次,剛剛放學得吳心騎著自行車回家,路上遇到吳則刃,吳則刃騎著摩托車向吳心打招呼,想讓吳心停一下,吳心一看是小時候打過彩霞的那個男人,生怕這個男人再把自己要回去,大眼一繃,腳上就想抹了油一般加速騎車,自行車的兩個轱轆瞬間變身風火輪,本來要直行的路,吳心靈機一動就拐進了一個小巷子,三拐兩拐,騎著摩托車的吳則刃一來找不到方向了,二來摩托車的龐大體積卡在窄巷子里穿不過去了,吳心回頭一看摩托車已經卡在那里了,轉過頭去放下提到嗓子眼的心打算回家,不成想自行車剛才跑得過快,車鏈子掉了,剛放下去的心又重新提回到了嗓子眼,吳心找了一個偏僻的小角落,自己修好了車鏈子才回了家。回家后吳心跟彩霞一五一十說了這件事,彩霞低著頭笑盈盈地說:“他也沒給你給點錢嗎?以后不要見他!是他當初非要聽他媽的話,把我們娘倆兒拋棄了,是他們吳家打著不要我們了,這些年來也沒給過你錢,現在想空手套白狼,門兒都沒有!不要認!”
臨近小學畢業(yè)的時候,吳則刃又來學??赐麉切模@回,吳則刃是步行過來的,大中午就在學校門口觀望,吳心正在大樹下和同學玩耍,一個背著書包姍姍來遲的同學進了校門徑直向吳心走來:“你爸爸說他在門外面等你呢?!眳切拿偷匾惶ь^看到門口正是吳則刃,頓時臉色發(fā)白的吳心一個轉身就往教室跑,由于跑得太急一個不小心崴了腳,吳心一瘸一瘸地走到座位跟前,一聲不吭地坐到座位上悄悄地聽:“嗯,這回沒有同學來通風報信了,這下安全了?!钡珔切倪€是提心吊膽了整整一下午。
終于放學了,吳心像往常一樣排著隊回家,剛走出校門沒多久,就聽到一聲:“吳心!吳心!”一轉頭,我的天哪,是吳則刃,他怎么還沒走!吳心頓時漲紅了臉,心又開始砰砰狂跳,說時遲那時快,吳心像往常一樣拔腿就跑,不同的是,這回有點瘸,跑起來一顛一簸的,樣子很是搞笑,神奇的是,這回吳則刃居然沒有跑上去前去追,這豈不是太對不起他一下午的等待了?!不管了,反正吳心終于又逃過了一劫。每次,吳心都是以跑來躲避,不曾對吳則刃說過一句話。
時間飛逝,轉眼吳心已經上初二了,這天,身為班長的吳心正在班里“巡邏”,突然聽到有同學說:“大班長,有人找你!”吳心轉過身來,呆呆地望著教室門口,是小時候熟悉的眼神,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在棒球帽的遮蓋下顯得更加撲朔迷離?!熬攀逶趺磿磉@兒呢?”吳心一邊想著,一邊朝九叔走去,不同于吳則刃,吳心對九叔沒有排斥感,相反覺得他很親切。
“最近咋樣?學習好不好?”
“嗯,都好著呢。”
“吃的好著嗎?”
“嗯,好著呢。”
“再有啥需要的嗎?”
“沒有,都有呢。”
“今兒的家庭作業(yè)多不多?”
“不多,在學校都快寫完了?!?p> “現在是夏天么,放學了日子還長著呢,老叔帶你去個地方昂?”
“哎,還是不去了,我要回家呢?!?p> “就一陣陣,結束了老叔再開車把你送回去?!?p> “哦,那行吧?!?p> “去,進去收拾書包去?!?p> “好!”
就這樣,吳心背著書包走出教室,跟著多年未見的九叔上車了,在車上,還沒等九叔寒暄幾句,就已經到小區(qū)了。吳心以為要去的九叔家應該只有九叔和嬸嬸2個人,這樣的話倒也不礙事,誰成想,一進門,客廳里到處都是人,吳家爺爺、吳家婆婆、吳則刃、......驚慌失措的吳心像是誤入了狼窩般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她已慌了神,但卻無處可逃,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因為她不想面對這些。九叔引導著吳心向在座的長輩一一問了好之后,大家便七嘴八舌的開始了假心假意的噓寒問暖,任憑百般問題,吳心始終都是三個字“好著呢”。吳心一邊忙著應付大家的“關心”,一邊起身欲要離開,這時,吳家婆婆突然笑著發(fā)話了:“先不要急著走,把你這個新媽媽認識一下。”只見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的女人從陽臺的簾子后面鉆了出來,她的表情很復雜,有無奈,有羞澀,有不情愿。察言觀色能力了得的吳心一眼便察覺出這應該就是吳則刃現在的老婆,她很年輕,高高的個子、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膚......“看她這樣子,很像一個沒結過婚的‘身價’很高的年輕女人啊,但是她為什么會嫁給一個二婚的窮困潦倒的男人呢?況且還是山里的!”吳心心里犯著嘀咕。
“見了人總問候一下呢么!”吳家婆婆在一旁說道。
“阿姨好?!眳切某矍暗呐苏f道。
“嗯?她這個瓜媽!哪來的阿姨?那是你媽,要叫媽呢!”吳家婆婆糾正道。
吳心轉過頭來,盯著吳家婆婆看了一會兒,不說話。
空氣安靜了片刻后,九叔打破了沉默的氣氛:“走走走,時候不早了,九叔送你回去?!?p> 吳心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飛速奔向門口,迫不及待地要回家。
在車上,九叔叮囑吳心:“一天在學校好好學習,不要耍,跟著好娃娃學,不要學壞了,丫頭子,要懂事呢!”
臨下車時,吳心嚴肅地對九叔說:“九叔,“你不要再來了,我知道是他見不到我所以讓你來的,你轉告他吧,他不是我爸,他如果是我爸的話,這大街上隨便哪一個男人都是我爸!我不想和吳家人有任何瓜葛,如果你們是因為我姓吳所以才來找我的,那我以后可以改姓?!本攀逭獜埧谡f話,吳心轉頭摔車門而去。
到家后,吳心唏噓不已地將剛剛發(fā)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將給彩霞聽,彩霞一聽急了:“你咋走哪里都不跟我說?你翅膀還沒長硬呢么,老娘還活著呢么,沒有老娘的同意,你一步都不能踏進去那家!他算個老幾?讓你去你就去?。坷夏镄列量嗫喟涯阕ミ@么大,你往他們家跑?我警告你,不要再去!你吃的這兒的,喝的這兒的,那家子跟你半毛錢的關系都沒有!你要是再去,老娘把你的命要了呢!”
吳心剛經歷完的驚嚇還沒來得及消化,又被彩霞一頓恐嚇!吳心低頭不語,安靜地眨巴著眼睛,想說些什么,又沒能說的出口,她怕正在氣頭上的彩霞打她,默默地等彩霞訓斥完,吳心便進屋去寫作業(yè)了。
說是寫作業(yè),但是吳心哪能靜的下心來啊,她關上門,長出一口氣,趴在炕上,蒙著頭就開始哭,淚如泉涌,卻不敢大聲哭,怕彩霞聽到后打她,于是,她使勁兒抑制自己的哭聲,盡量將自己的哭聲調到最低。她不敢讓彩霞知道她哭了,怕彩霞又打她。
吳心從內心深處也想要品嘗一下父愛啊,打從記事起,吳心印象中的“家庭”“爸爸媽媽”都是別人家的。
每次放學,看到同學都有家長來接,而自己從小到大都在學校附近沒見過一次彩霞的面,上學時自己去學校,放學后自己走回家,開家長會時彩霞也是沒空參加的。別人的爸爸媽媽都是關心孩子“想吃什么”“怎么想的”“喜歡這件衣服嗎”,而彩霞對吳心永遠都是“院子掃了嗎”“拖地了嗎”“你下次要是再敢考第二,就別去上學了,回家干活”......而這些,吳心只能偷偷地壓在心底,不敢對彩霞講自己的需求,因為她知道又會引來一頓打罵。隨著時間的流逝,小心翼翼四個字已經深入吳心的骨髓,后來,她的謹慎和小心甚至無需刻為之便水到渠成。這種從小就長在吳心骨子里的習慣悄然無息地影響著吳心的一生,她后來的交友、工作、與同事相處等等,都自然而然地小心翼翼,甚至有朋友百思不得其解:“吳心,你為何對每個人都微笑呢?難道就沒有你討厭的同學嗎?你那種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讓我懷疑你對我的笑容是否真實,真的,我感覺你好像在取悅每一個人?!眳切目偸潜粏柕靡荒樸?,皮笑肉不笑是真的,吳心被問得一臉懵也是真的,這或許就是習慣的模樣吧。
你小的時候缺什么,長大一定會用一生去尋找,去彌補。
每當吳心因為繼父而被彩霞打罵的時候,吳心就會偷偷地哭,倒不是因為挨打本身而哭,而是覺得委屈和無助。吳心想到父母不要自己了時就會哭,想到自己和同齡的孩子不一樣時會哭,想到會被同學歧視時會哭,想到自己不敢?guī)笥褋砑依飼r也哭,想到自己的委屈無處訴說時也會哭......但她會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哭。也許是因為缺少父愛,而母愛又充滿了畸形,吳心不知不覺地陷入了自卑的泥潭,她不敢?guī)瑢W和朋友來家里,一是怕彩霞罵自己,彩霞也確實不愿意讓吳心帶同學和朋友來家里,二是擔心同學和朋友看到自己不和諧的額家庭會嫌棄,那個時候,孩子將友誼看的比天大,因為擔心朋友提出來家里的建議時自己不好拒絕,吳心索性就不交朋友了。她總是獨來獨往。架不住學習太好,總會招蜂引蝶,面對同學伸出來的友誼之手,吳心也是默默地拒絕了。
上初中的時候,吳心喜歡上了學校的校草,那是在一次升旗儀式上,那個男生是升旗手,面目清秀可人,眼神清澈干凈,只那一瞥,吳心便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其實,吳心是遺傳了吳則刃和彩霞的皮囊的,奪目的學習成績更是加分項,頻頻出入頒獎臺的吳心早已進入那升旗手的法眼,甚至在后來的某天,升旗手寫了一封情書給吳心。收到情書的吳心心里翻江倒海,有竊喜,但更多的是對升旗手的鄙視和厭惡:“你那么好看,那么優(yōu)秀,怎么會喜歡上我?我為你喜歡的人竟是我這樣一個人而感到恥辱?!弊源?,吳心想方設法躲著升旗手,她怕升旗手看到丑陋的自己,她生怕見到在自己心目中從神壇跌落的升旗手,她想保留住那些暗戀和向往,她不想擁有他,也不敢擁有他。她很矛盾,很糾結,她寧可升旗手喜歡的是一個相貌普通、學習差勁,但是家庭美滿的調皮的女生,那也比喜歡自己這樣一個人強百倍。
學習成績是一塊吳心內心自卑的遮羞布。小小的吳心不懂得學習好壞對未來的影響,只知道若是學習好,就可以不被叫家長,老師和同學就不會知道自己的家庭情況。于是,吳心拼命地學習!
彩霞是個急性子、暴脾氣、性格要強的女人,或許是在之前的婚姻里留下了陰影,再婚之后的彩霞在現任丈夫的忍讓下變得愈發(fā)暴躁,一個不順心就把家里鬧得雞飛狗跳,連吳心的繼父也要忌憚三分,吳心更是小心翼翼,生怕犯錯。失去父母之愛的孩子,誰能體會到他們的心有多無助,多難過?他們被迫需要快速的成長,快速的懂事。有時候,當很多單親的爸爸媽媽們甚至連自己的情緒都照顧不好,遑論給孩子心理支持?像吳心這些幼小的孩子還要反過來充當照顧爸爸媽媽的角色,他們幼小的心靈,背負了太多不能承受的傷痛。
彩霞要吳心考班級第一,吳心便在中考、高考時都未曾考過第二名;彩霞要吳心將繼父喊爸爸,吳心在第一次試叫時實在喊不出口,錯喊成了叔叔,但在彩霞的威逼之下,還是叫出了爸爸,并從此以后都以爸爸稱呼。彩霞禁止吳心見吳家的人,吳心便盡力躲閃,實則避不開見到的話,吳心也像是欠了彩霞幾個億一般內疚自責,只有對九叔說的那幾句狠話還讓吳心覺得終于對得起母親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她怕她,她以為那就是所謂的“孝順”。
一次,吳則刃從外地打工回來,下了車之后,徑直走到彩霞的家里,正巧吳心也在家,彩霞又一次驚慌失措:“你咋又來了?你是不是在哪里偷偷盯著存小七?。恐灰嫘∑卟辉诩?,你就敢往來跑!”吳心在自家看到吳則刃后,萬分驚喜,也沒刻意躲著吳則刃,彩霞把吳心推到吳則刃面前,對吳心說:“這是你爸,問聲好?!眳莿t刃拿下背上的包,說:“爸去你們學校的時候,你總是躲著我,這回我來家里看你,看你還往哪兒跑!”說著,吳則刃從包里取出一個包裹,遞到吳心手里,說:“這是爸從外地給你帶的禮物。”
吳心接過禮物,說了句:“謝謝?!北闩艹鋈チ恕K恢涝撛趺春退嗵?,潛意識里依然是躲。
吳則刃說:“你們過得好就行了,我以后也就不來了,你有兒子了,我也有兒子了,再來就是打擾。你們好好過去吧,我走了。”彩霞好奇地問道:“你兒子大還是我兒子大???”吳則刃邊往外走,邊說:“我兒子比你兒子大一點?!?p> 說到底,彩霞并非不想讓吳心見父親,她是不想讓吳家婆婆高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