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侯府的侍衛(wèi)在灌木叢里頭尋到那支被拍飛的“千歲刀”,給長安送過來的時候,忽聽得侯府的下人稟報,說四皇子與淮王世子在前頭。
嚴(yán)長定等人忙過去拜見,不一會兒,四皇子一行十?dāng)?shù)人,皆是一色獵裝,都過來瞧了那只老虎,贊嘆不已。
嚴(yán)長定客氣,邀請四皇子去侯府的山莊小坐吃頓便飯,誰知四皇子竟一口應(yīng)下了。
西北侯府的山莊地處幽僻,四面環(huán)繞的皆是莊嚴(yán)壁立的山體,山莊建在一塊地勢相對平坦的山坡上,車馬棚豬圈狗舍不算在內(nèi),統(tǒng)共也才四、五十間屋子,按照地勢,高低錯落三三兩兩分布其間,多是就地取材的木屋。
下人們將白天獵得的野味宰殺烹煮之后,眾人坐在敞廳之中,點(diǎn)起高照,圍著長桌,著實(shí)享用一番。
“四殿下一向不出宮的,怎的有興致到固山行獵?”池羲光酒量不大,喝了幾大盞,已是面色緋紅。
“慈覺寺那邊的長生臺已經(jīng)竣工,父皇教我過去瞧瞧?!?p> 慈覺寺是皇家寺廟,離固山不過十幾里路,去歲大皇子因病纏身,天隆帝與貴妃便請教了上人,讓工部在慈覺寺旁選了一處風(fēng)水寶地,為大皇子建一座長生臺,安立延生牌位,以期求得佛主保佑,福澤綿長遇難呈祥。
誰知長生臺尚未建成,大皇子竟一病而薨,工事卻也并未叫停,直到今夏才算完成,天隆帝便意欲擺上大皇子的往生牌位,供奉其長明燈,并教慈覺寺的僧人日夜頌經(jīng)加持。
眾人對此也大都知情,一時唏噓。
四皇子笑了笑,感嘆道:“此乃父皇之命,亦是母后吩咐與貴妃娘娘所托,不敢稍有懈怠。再者,我每每思及大皇兄在世之時,亦是兄友弟恭,手足情深,不想竟在這等大好年華與我等生離死別,總也想在他身后為他做些什么。因此父皇那樣一提,我便自己要求領(lǐng)了這樁差事?!?p> 說得眾人又紛紛感嘆。
嚴(yán)長定道:“眼下四殿下如此踏實(shí),那必然是已去瞧過了吧?!?p> 四皇子笑道:“正是,大皇兄的長生臺已落成,我回宮復(fù)命之后父皇聽了高興,便賜我出宮幾日,來這山中避避暑氣?!?p> 盈持在燈影下侍候著,面無表情地望著四皇子。
四皇子大名素軒,生得高大微胖,濃眉小眼,其言談舉止親和爽朗,與她父皇有五分相像。
屈指算來,她父皇如今已成年的兒子,只剩下三人。
心尖子的大皇子,沒了。
二皇子是皇后正經(jīng)嫡出,可惜長到八歲時,因一場天花夭折了。
剩下如今年齡最長的三皇子素輪有二十七歲,乃莊嬪所出,早在二十歲上就被封為楚王之國就藩。
而前世她一母同胞的兄長素軼排行第五,更是早在四年前,于十五歲上就被封為歷王,遠(yuǎn)離上京,前往封地江西臨江府之國了。
然而四皇子素軒今二十一歲,也是皇后嫡出,至今留在上京,與大皇子生前一般無二,也不曾封王,更不曾之國。
他是目前公認(rèn)最有可能被封為儲君的皇子,畢竟三皇子素輪雖年紀(jì)稍長,但其母莊嬪地位委實(shí)低了些,也并不受寵。
池羲光意味深長地笑笑:“皇上到底亦看重四殿下。”
素軒遂舉杯,不無動容地道:“為人子者唯盼父母身體康健,福壽永年。好在父皇眼下已漸漸走出來了?!?p> 眾人忙舉杯,皆起身離座,向皇宮方向躬身行禮,齊聲山呼:“吾皇萬歲?!?p> 飲罷,眾人歸座,素軒又笑向嚴(yán)長定道:“我方才瞧那吊睛虎的脖子被一刀貫穿,不想你文能應(yīng)對,今日大顯身手,取彼兇殘,竟不輸令兄之凌厲果敢。”
嚴(yán)長定當(dāng)下擺手笑道:“四殿下誤會了,并不是我?!?p> 與老虎硬碰硬地對接了一招,而被狠狠甩到樹上吃了一記的林憬還只得撐著桌面站了起來,上前行禮。
素軒見林憬還年紀(jì)不過十三、四歲,又生得清瘦秀氣,驚訝得怔了怔,不過他很快便詢問起林憬還的姓名出身。
林憬還一一答了,素軒慨嘆道:“果真近朱者赤,常言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西北侯府英雄輩出,所結(jié)交者也都是這等不凡的少年才俊。”
林憬還只得謙虛了兩句:“謝承金獎,不過使的兩把蠻力耳?!?p> 素軒笑著讓林憬還歸了座,又與嚴(yán)長定等人推杯問盞,不想他帶的隨從之中有一著藍(lán)色紗衫的男孩子自素轍身旁的座位起身,笑嘻嘻一徑來到司徒蘭夜跟前,從小廝的手中接過執(zhí)壺,斟滿兩杯酒,其中一盞奉與司徒蘭夜,謙恭笑道:“師兄如今學(xué)業(yè)繁忙,不大得見,今日山間偶遇實(shí)乃幸會,弟敬你一杯,弟先干為凈,師兄且請隨意。”
司徒蘭夜微笑著飲下,上座的素軒便好奇問道:“孝齡,蘭夜在國子監(jiān),且你比他小了幾歲,怎的他與你竟是同門么?”
伯孝齡笑答:“蘭夜師兄的開蒙先生黃大儒也正是我現(xiàn)在的老師。”
眾人恍然。
四哥兒瞪大雙眼瞧著十歲左右的伯孝齡,道:“嘗聞黃大儒收弟子的條件十分苛刻,司徒二爺打小便是天才般的神童,方被黃大儒收作入室弟子,你竟也能被黃大儒收下?”
“閉嘴四哥兒,瞧你那聰明的傻樣兒?!眹?yán)長定忙笑著呵斥道,“伯大人今官至吏部侍郎,你以為靠的是什么?我聽說伯大人當(dāng)年可是揚(yáng)州府的解元呢!”
四哥兒撓了撓后腦勺:“人無完人,我雖然帥,到底孤陋寡聞了,抱歉。”
盈持方才知曉,這伯孝齡竟然是吏部侍郎伯兆的兒子。
難怪會和素轍在一處了,素轍的生母,也就是第一任淮王妃就是伯家的嫡長女,伯兆的姐姐。
伯孝齡因笑問:“師兄明年秋闈會下場么?”
兩人聊了起來。
說笑間不知不覺便過了人定時分,酒至半酣,壇子已空,于是起身作別。
嚴(yán)長定兄弟幾個并池羲光三人皆命人牽馬,直將素軒送至皇莊門外方回。
池羲光喝倒了,教小廝扶回房歇著,司徒蘭夜也不勝酒力,夜深之后更撐不住了,遂也告辭回房。
山里的夜特別黑,不遠(yuǎn)處一道亮晶晶的蜿蜒的山澗,水聲潺潺,山風(fēng)習(xí)習(xí)吹動樹梢,蟲聲唧唧,空曠而寂靜,滿天星斗映襯在漆黑高聳的崇山峻嶺之巔,巋然雋永。
嚴(yán)長定取了藥酒出來,給林憬還背上擦了藥,盈持在旁邊端水侍候著。
石燈昏黃,映著遍地野生的山酢漿草、金盞花、車前紫、大火草,還有不知名的粉白的小花,開得一大片,香氣襲人縈繞在鼻尖。
“長生臺,費(fèi)時一載零八個月,役使勞力近萬,耗資百萬兩之巨?!绷帚竭€迎著清涼的山風(fēng),淡淡地道。
嚴(yán)長定將藥酒的瓷瓶擱在一方平展的石頭上,聞言轉(zhuǎn)過臉來,原本臉上的笑意消失了:“林二,你……這是皇上的家事!”
“今夏江南道水災(zāi),聽說皇上令戶部撥款二百萬兩,可是戶部東挪西湊,也只拿出庫銀一百三十萬兩,尚短了七十萬兩未能補(bǔ)足?!?p> 嚴(yán)長定聞言,嘆息地?fù)u了搖頭,半晌才道:“別處要使銀子的地方多了去了,戶部的銀子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p> 林憬還側(cè)過臉來,看了眼坐在一邊的矮木樁上的盈持,暗夜之中,她眉眼低垂,只管將野草莓、野葡萄往嘴里送。
“現(xiàn)河套駐扎兵馬、只榆林衛(wèi)一處,便有軍士不下四萬,牲口飼料皆來自江南道等地,若是今冬敵寇仍不往北退,又需預(yù)備下一年的軍需供應(yīng)。姑且用去歲的額度估計(jì),應(yīng)是多少銀兩?”
嚴(yán)長定愣了下,只見對面林憬還目光深沉地看過來,不由得蹙眉搓了搓手掌,沉吟片刻方抬眼道:“米豆需銀五十萬兩,草料三十萬兩。使役腳夫每人運(yùn)米豆六斗、草四束,應(yīng)動用約兩百萬人,所需費(fèi)用近四百萬兩?!?p> “長生臺不得不建,江南道的水災(zāi)亦是不得不治理……”
嚴(yán)長定目光凜然:“河套也不得不守!”
“說的是,可是咱們能守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