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哐啷”
接連兩下,屋子里傳來摔茶盞的聲音,聽得人耳朵發(fā)疼。
這得有多大的怒火?!
林要婃站在門外,倔強地抻直了腰板,死死地咬著唇,林大奶奶怎么拉她都不動。
“蠢貨!”
窗內(nèi),再一次突兀地傳來林同原的咆哮。
林要婃知道,這是在吼方氏呢!
堂屋里,方氏柔弱的眼淚頭一回被無視,林同原來來回回地走著,瞪著赤紅的眼,渾身上下散發(fā)著暴躁的戾氣。
“她讓去官府查問,顯然二爺不是她們東家,那我們還賴在那兒不走嗎?”
方氏低著頭,小聲地辯解著。
林同原氣極反笑:“呵~那小子厲害啊!我真沒想到,如今連你對他都束手無策了!”
仿佛被嘲諷戳到了神經(jīng),方氏騰地眸光閃了閃。
“老爺這么說,那繡坊真是他的?”
林同原哧地一笑,按捺住煩躁駐足叉腰,拿手指著方氏:“你心下不愿意承認他出息了,可那繡坊就是他的,眼下是再明顯不過了!”
“那接下來,要不我再去繡坊,哪怕喊那掌柜的親老娘,也要從她嘴里套出實情與真話來!”
方氏低頭思忖半晌,拿定了主意,卻不想被林同原冷冷地駁回:“親娘?你喊她親爹都沒用!”
當(dāng)下氣得方氏心頭發(fā)堵。
……
消息傳到盈持這里的時候,她正帶著小素在筆莊挑墨。
小素手中拿著一錠“北斗魁星”的墨,堅實若玉:“姐姐,這塊易墨極好?!?p> 完了又若有所思地道:“我像是在哪里見過?!?p> 她聲音輕細,但旁邊筆莊的小廝耳尖聽見,忙過來半蹲半跪在小素腳下,舉起匣子口齒清晰地介紹起來。
“姑娘好眼光,這可不是尋常易墨,而是黃金易得,李墨求之不易的李墨。”
見小素烏溜溜的眼睛望著他,那小廝便侃侃道來:“您瞧這造型,乃是雙脊鯉魚,這是極好的口彩;再有,這墨保存方便,即使已過了二、三百年,仍有香氣,研開書寫時龍腦的香味也絲毫不淡。”
小素便舉了墨凝神輕嗅,果然有藥香,遂撲閃著大眼睛好奇問道:“這卻是為何?”
“這就是李墨的考究之處了,其中參入了十二味藥材,有珍珠、麝香、冰片、樟腦、藤黃、犀角等……可防腐防蛀、長久保存?!?p> 小廝含笑回話,沒有半分不耐煩的神色。
盈持細細瞧在眼中,暗道這小廝機靈。
只見小素垂著丫髻的小腦袋兒,只管拿小手輕輕摸著墨身,甚是滿意珍惜,口中卻問:“這樣的墨寶難得,想來定然不便宜吧!”
地下的小廝倏地抬眼,便撞上盈持狡黠的眼色,會意地笑道:“此墨可遇不可求,既是有緣人,價錢上自然好說?!?p> 盈持這才不急不慢地點頭:“若是價格公道,我們要了。”
話音才落,不想一只手伸過來,強行從小素手中將墨奪了過去。
“我瞧瞧。”
盈持一轉(zhuǎn)眼,竟對上一張熟悉的臉。
膚若明雪,目若點漆,一襲紅袍高貴逼人。
當(dāng)下頭皮發(fā)麻:淮王世子素轍?!
轉(zhuǎn)眼又有個身穿國子監(jiān)襕衫的太學(xué)生抻過脖子來,就著素轍的手猛瞧:“這錠墨好眼熟?!?p> 盈持忍住翻白眼的沖動:何不干脆說是你家的墨?
就在這一息的當(dāng)兒,素轍也拿眼角打量著盈持:細棉布秘色夾襖與月白裙子,烏黑的丫髻,膚色明亮,印象之中比幾年前體面了不少,換了平民的裝束,至少也像個女孩子了。
身姿長高了,臉蛋也長開了些,眼眸清雅,但一雙翠眉如墨線斜飛入鬢,令人見之心驚。
當(dāng)下心生奇怪,唇角便不由得勾起耐人尋味的笑意,掂了掂手中的墨,詢問:“多少銀子?”
那小廝飛快地朝盈持看去,見她不置可否,于是據(jù)實以告:“好教大人知道,這是李墨,且是真品,小店售價五千兩銀子。只是小店僅此一塊,方才這位姑娘已經(jīng)定下了?!?p> 小素聞言震驚,忙舉目望著盈持的臉色。
素轍乜了眼盈持,笑向小廝道:“你覺得她買得起?”
“這位姑娘,能否將這錠墨讓給我?”
盈持循著插話的聲音看過去,卻是素轍身旁那個著襕衫的太學(xué)生,正對自己躬身一揖。
“孝齡,你何必跟一個丫頭這么客套?”
素轍臉上便露出淡淡地不悅。
盈持斜眼:老虎吃人不需要理由,強盜奪人東西倒也一樣!
呵呵~
可惜,這是搬梯子上天——門都沒有!
“凡事都有先來后到,我說過的,這墨我要了?!?p> 素轍“嗤”地笑了:“死鴨子嘴硬!”
以五千兩銀子的巨款買一錠墨,在自己便是五萬兩也沒什么了不得的。
可換作林憬還,五千兩怕得傾家蕩產(chǎn)。
這丫頭不過是林憬還養(yǎng)在外頭的,往后最多是個妾罷了。
只是伯孝齡不知底細,卻當(dāng)真了。
“我可以給姑娘出讓金?!?p> 竟退了一步,和氣地與盈持商量起來。
盈持方拿正眼瞧此人。
十三四歲的樣子,生得端正實誠,仿佛在固山見過一面。
“公子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
盈持想也不想便還禮拒絕,說著便遞眼色給小廝。
小廝領(lǐng)會,連忙托起匣子。
素轍臉上掠過一絲驚訝,“咚”地將墨擲回匣中。
死丫頭,看你怎么結(jié)賬!
盈持抬腳要走,忽然眼前一花,卻是伯孝齡又急急地當(dāng)面攔阻:“姑娘可知這墨的來歷?”
這三番兩次地,盈持惱火地反詰:“關(guān)你什么事?”
然而伯孝齡的話在耳邊轟然響起:“這是我失落在外的家傳之物。”
登時將盈持膈應(yīng)到了,無語冷笑了一聲,遂看向筆莊的小廝。
小廝尷尬地笑笑,公子您也忒無賴了~
可事態(tài)發(fā)展如此曲折復(fù)雜,他似乎也兜不住,連忙轉(zhuǎn)身往里間去,將店中掌柜搬了過來。
掌柜一瞧素轍幾個,乖乖,顯然是開罪不起的!
再轉(zhuǎn)眼覷著盈持姊妹倆,一時間竟瞧不出深淺來。
耳邊小廝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一說,掌柜聽得仔細,當(dāng)下心中有了計較。
遂拱手致歉:“這錠墨是機緣湊巧從外頭古董行收來的,若追根溯源,小店真的無從查實。這位公子,我們做的是買進賣出的生意,還請不要為難小店?!?p> 筆莊不認,盈持占著理,只是心下膩歪,遂俯首低聲問小素:“還要不要?”
小素重重點頭:“要的?!?p> 于是淡淡地掏出一疊銀票,齊數(shù)點出擱在賬臺上,素手輕輕推過去,如同推出一堆鴻毛。
看得素轍深感意外,疑心驟起。
轉(zhuǎn)眼卻見伯孝齡著急得眉頭一蹙一蹙地,額角青筋忽隱忽現(xiàn),雙眼更是直勾勾地盯著裝墨的匣子。
“慢著!”
素轍似乎猜到了什么,“啪”地抬手蓋住匣子不讓動,手上的白玉扳指劃過尊貴而霸道的流光。
“又怎么了?!”
盈持回首,冷眼相對,嗓門不禁高了起來。
“賤婢無禮!”
一聲斷喝夾著掌勢從旁朝盈持臉上霍來。
只是在距離盈持嬌嫩的面頰一寸的地方戛然而止,隨之響起的卻是骨頭碎裂的“嘎達”脆響,并伴隨著慘烈的痛呼:“啊喲~啊喲~”
盈持側(cè)過臉去,定睛一瞧。
呵呵~
又是淮王府那個胡詹事!
盈持想不通了,為什么他老是削我呀?
好在這一回恰被趕到的林憬還阻止了,此刻正疼得咧嘴,臉色白慘慘地慢慢蜷到地下,汗如豆下。
素轍臉色一黑,陰冷地道:“喲,這是名分定下了?!”
林憬還淡笑不答,一掌推開胡詹事,朝素轍伸出手。
素轍踟躕半晌,極不情愿地收回手。
小素高興得大眼睛閃閃發(fā)光,從林憬還手中接過墨匣,抱在懷里。
“姑娘,我出一萬兩,請將這錠墨還給在下。”
剛走開兩步,竟不料那伯孝齡依然鍥而不舍,盈持于是詫異地轉(zhuǎn)身。
只見伯孝齡語氣懇切,眉毛耷拉下來,臉上的焦急加深,有求于人的態(tài)度絕不似做假。
可那又如何?
“即使這墨與你家傳之物相似,可貴府從來清貴,想必傳家寶也不少,不獨一錠李墨吧,你又何必耿耿于此!”
“此中干系,在下不便告知姑娘,還請見諒。若是姑娘肯相讓,在下自當(dāng)感激不盡?!?p> 說得盈持猶豫了下,只是低頭見小素又將墨匣往懷中緊了緊,顯然擔(dān)心被搶。
當(dāng)下道:“我妹妹喜歡,你一邊兒呆去!”
說著,抬腳就走。
小素得意地瞥了眼伯孝齡,邁著小短腿驕傲地跟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