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漸深，陳歆一襲白衣獨自摸索在幽靜院落里，按著腦海里記下的秦王府布局，勉強走到了正廳附近。
隱身于墻角陰暗處，陳歆捋胸調(diào)節(jié)起急促的呼吸，待到平靜之后才跨入通明燈火內(nèi)。
此時大廳正位上百聊無賴的秦王眼見苦等的人兒迎著燭光走進(jìn)來，趕忙撐股起身，為其引位。
“陳姑娘——請”
“嗯，嘶……”陳歆挽袖入座，順帶吸了口寒風(fēng)帶來的鼻涕。
“……”
“咦，”望了眼廳門外站立的隨從，發(fā)現(xiàn)沒有武六，武景蘊心生疑慮，“我派六子去請的姑娘啊，怎么姑娘你人都至了，六子卻不見蹤影？”
“不知道啊，我也沒遇見武六大哥?！标愳Ч麛嘌b傻。
“嗯……無妨，定是六子自己尋錯了路，太久沒在宅府內(nèi)，也怨不得他，”武景蘊沉吟一聲，自行腦補了緣由，隨之轉(zhuǎn)移話題道，“軍營苦寒，這些日子苦了姑娘你了，今日我吩咐廚內(nèi)準(zhǔn)備了不少好菜，姑娘可得賞臉多品些。”
“咕嗚～”陳歆早在進(jìn)門時就盯上了桌面上琳瑯滿目的佳肴，咽下口水，接道，“我一定不客氣?！?p> 憑記憶尋路什么的都是狗屁，她就是聞著香氣一路飄過來的，吃糠咽菜大半年，陳歆早就按捺不住內(nèi)心深處的吃貨靈魂了，客套廢話一過，立馬動起筷來。
“陳……”看著眼前風(fēng)卷殘云般的場面，武景蘊驚訝不已，本來還想著為其引薦幾道良菜，奈何筷如閃電，他也插不下嘴啊。
無奈，只得隨著陳歆的性子，一同干吃起來，亦如山雨欲來卻未來，良人將言不敢言。
惞惞然陪著可人吃完，武景蘊尷尬的吩咐下人收拾殘桌宴席，向著面前輕揉暖肚，回味無窮的陳歆溫聲道：“陳姑娘可是……飯飽了……”
“哎呀，別老姑娘姑娘的叫了，就叫我陳歆吧?！痹S是對方終于請了自己一頓好的，陳歆也放開了稱呼權(quán)限。
“這……”聞言堂堂秦王倒是猶豫了，“直呼人名，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咱倆還在乎這個？”言者一臉的‘哥倆好’。
“嗯，那在下取個中，喚你歆兒姑娘，可好？”武景蘊又一次試探。
“額……”陳歆抬頭撓撓脖子，隨性道：“也行，比歆兒好多了?！?p> “那好，歆兒姑娘，你我也算天緣所湊，命合相識，渭水一役若是沒有姑娘的奇策，我武景蘊怕是早已魂歸冥海，”武景蘊正襟而言，“此般義舉，不僅于我一人，還于二十萬漢家兒郎，于四千萬大周百姓有著再生之恩，武某實在無以為報?！?p> “你……”聽到熟悉的開場白，陳歆打了個激靈，驚恐的捂住了雙肩，“不是吧……”
武景蘊臉色不變，繼續(xù)正聲道：“只得請姑娘入位國宴，于父皇面前接受嘉獎——大周無女官，卻是為難歆兒姑娘你了。”
聞言松了口氣的陳歆拍拍胸口，撫額漢道：“你能不能別這么斷句啊，怪嚇人的?！?p> “咦，歆兒姑娘為何這般言語，是在下語句有問題嗎？”武景蘊好奇追問。
“沒沒……你高興就好。”陳歆連忙擺手打起哈哈。
沒有對陳歆莫名的言語產(chǎn)生疑惑，武景蘊接著道：“是這樣的，國宴呢，出席的都是王勛重臣之類的，男兒居多，嗯……”
似是有些羞澀，武景蘊輕咳一聲，“婦人們大多都是有官身的，隨自己的夫婿而來，歆兒姑娘你……隨我便可?！?p> “?。俊甭牭竭@里陳歆有些想入非非，于是多了句嘴，“白天我就覺得有問題了，為什么一定要隨你入宴??？”
“咳咳，我是大周秦王，你是天降之人，除我外，世間有這個資格能陪姑娘你赴宴的人，寥寥無幾，”武景蘊斬釘截鐵道，“螢燭之光，豈能同歆兒姑娘你相提并論？”
陳歆臉上亮起‘我懂了’的表情，暗嘆對方自己自戀到飄起來就算了，怎么還帶著她一起飄呢？
不禁感慨人心難測，陳歆倏爾起身道：“那就這樣吧，一切隨你就好?！?p> “嗯，”武景蘊一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臉幼?，轉(zhuǎn)而提手道，“國宴禮節(jié)復(fù)雜，我還得同姑娘細(xì)說細(xì)說，莫要急著離去?！?p> “好吧~_~”陳歆也是無可奈何了。
見可人不再作勢離去，武景蘊原本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緩道：
“這宴會之事著實繁雜，按禮說歆兒你先得同眾婦人一道去后宮請安，不過如今后宮無主，此番大概是會有所刪減?！?p> “隨后便是與我匯合，應(yīng)付宴會上其他的勛貴官紳，待到父皇入主，你要與我一同上前道賀，事因國宴之由，是為西征之功，我等肯定是有賞的。我是無可能再進(jìn)官職，但歆兒你可是有望得官身的，雖不知父皇為何一定要于國宴上宣賞，但適時只要寵辱不驚就好，切忌御前失儀，要給父皇留個好印象……”
武景蘊一掃縱橫沙場，指點天下的氣概，像是個鄰家婦孺一般，絮叨不止。
只是此般違和的場面卻激不起陳歆的笑點——她見過武景蘊萬軍叢前橫刀立馬，也時常遇他深夜獨起挑燈看劍，她知道，他不是個看重兒女情長的人，可如今在自己面前如數(shù)家珍細(xì)道瑣事的這個人，也是他。
此刻那因風(fēng)霜洗禮而醬紫的棱臉上帶著的萬丈溫柔，事因什么緣由而起，陳歆心里清楚?？蓲行淖詥?，她真的喜歡過這個人嗎？陳歆自己也不知道。機緣巧合之下，她來到了這個神奇的世界，有機會能獲得超越凡人的力量，本不該猶豫，卻總是有那么幾瞬，她覺得就這樣繼續(xù)平凡下去也挺好的，相夫教子，美滿一生，何嘗不是件幸事?
只是那個能讓她放棄理想甘愿平凡的人，未必就是眼前的他。俗事如此，自己究竟該怎樣拒絕他？
深吸一口氣，整理好雜亂的思緒，陳歆繼續(xù)聽起武景蘊的長篇大論。
“禮節(jié)上的東西你隨我做就好，不必太過拘束，那幫言官也不會因此彈劾于我的，你大可放心，只要有我，別的事都無礙，只是……”武景蘊躊躇了一下，續(xù)道，“當(dāng)日你定要穿的風(fēng)華絕代，不要落我…秦王府的面子?！?p> “好，”陳歆莞爾一笑，“我一定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給你長臉。”
“不是給我長臉，是給那些上陣殺敵的兒郎們長臉！”武景蘊糾正了陳歆話里的錯誤。
“嗯，一定?！杯h(huán)抱住胸間平丘，陳歆釋然道。
“那…歆兒姑娘，”武景蘊突然變得支支吾吾起來，“歆兒姑娘在府上住得可好？”
“我還沒過夜呢。”陳歆隨即翻了個大白眼。
“抱歉，是我疏忽了，”再次搭話失敗的老實男選擇了暫時放棄，“西征剛歸，營內(nèi)的事尚且雜亂，這幾日我得皇宮軍營兩頭跑了，可能沒法細(xì)細(xì)招呼姑娘，還請見諒。”
“嗯，明白?！奔讶似料?yīng)答道。
“那……我就不攔著歆兒姑娘洗漱安歇了。”武景蘊起身為這番晚席畫上了句號。
“嗯，好的。”
“那我送送你吧。”
“嗯?！?p> 沒有拒絕對方的請求，陳歆四連‘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