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二更天,原本黑暗靜寂的秦王府后花園被一道明晃燈火打破,隨之而來的沉穩(wěn)腳步聲余音繞梁。
武景蘊右手挑著燈籠,屏退了想要跟來的眾隨從,選擇孤身一人送陳歆回淮竹苑。
孤男寡女,一陣沉默。
平目正視前方道路,武景蘊寒蟬聲顫道:“白日里的事,我不是有意要瞞你的?!?p> 一直于左側(cè)落后半個身位的陳歆抬起頭,看向身旁的人兒。
“我四弟,也就是義王,因情而逝,”武景蘊的聲音瞬息平靜下來,不再顫抖,“為了一個不尋常的女子,舍命搏上了自己的一切,最后死得其所?!?p> “事及皇室家丑,本就不可對外細道,所以才未在姑娘面前提及,此事是在下之過,還請姑娘寬面一次。”武景蘊微瞇著雙眼,未有側(cè)首。
“嗯,我知道的,也明白,”陳歆松開裙角,雙手想要插兜,卻發(fā)現(xiàn)早已人是物非,只好作罷,“之前聽九爺說起過,挺悲傷的故事。”
“九爺同你說起過?”武景蘊停下腳步,側(cè)頭問道。
“對啊,來洛京的路上實在無聊,我就纏著他,想聽些你家的八卦,他也是無奈才說起的。”陳歆撒了一個不怎么精明的謊。
武景蘊想要張嘴,卻卡了一下,猶豫片刻,隨后溫聲細語:“他倒是多嘴。”轉(zhuǎn)瞬又繼續(xù)引起路來。
“平日就數(shù)九爺?shù)淖熳顕?,想不到他倒是會同歆兒姑娘你說起這段往事?!蔽渚疤N言語里百味雜陳。
“九爺人好,禁不住纏,我也是走了煩人的路子。”陳歆嫣然回道。
“確實,當初我訪了道府衙內(nèi)三次才得見九爺,之后他便盡心盡力同我一道,也是因他時常的奇策,我才能平安無事的走到今天,一路上可遇見了不少難事呢,”武景蘊輕笑著附合,“有時候缺了他,我遇事都有點六神無主了。”
“哪有,我看你倒是主見硬的跟鐵似的,”陳歆也接了趣,“尋常事哪能唬住你哦?!?p> “哈哈,歆兒姑娘謬贊了?!蔽渚疤N失聲笑語。
“其實…”再次猶豫,武景蘊細語道,“四弟的心愛之人,就住在府內(nèi)?!?p> 陳歆凝神,靜靜等待對方之后的言語。
“四弟死后,她突然回來了,呆立在安陵的王墳上,”語頓片刻,又接道,“當時我是去祭拜四弟的,那曾想竟遇見了她,眼見一人孤立墓園,心生憐意,便上前詢問其往后的打算?!?p> “她只說要等到四弟回來,我勸她節(jié)哀,卻是無用功。后來她說要找個安靜的地方等著,我自作主張,使了北院與她,原本還遣了幾個下人,可都被她轟送了出來,無奈,只好任由她一人獨自呆在北院,轉(zhuǎn)眼至今,已有七年了。”武景蘊神情略有唏噓。
“你倒是心善,對了,七年前你多大?”陳歆突然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年方十八?!?p> “那今年……”
“二十有五?!蔽渚疤N回頭,正視著陳歆。
“不像……”陳歆遲疑道。
“不像嗎?”
“真不像,說你三十五還差不多?!标愳?cè)頭避開了對方的目光。
“姑娘倒像是二八佳人,敢問芳齡幾何?”武景蘊得勢不饒人的追問到。
“哈哈,比你小就是?!标愳нB擺右手,羞聲回道。
見狀武景蘊也不再逼問,反而低頭綿言:“你是我見過最特別的女子,說來慚愧,我……”
“跟四王妃一樣的特別嗎?”陳歆出聲打斷了話語。
武景蘊突地陷入沉默,良久之后才接了話:“不一樣,于我而言,不一樣?!?p> “是嗎?我看倒沒什么不一樣的,”陳歆看向被晚風(fēng)吹動的淮竹葉,“到地方了,秦王殿下請回吧?!?p> “歆兒……”武景蘊伸手想要挽住陳歆,卻還是定在了空中。
“殿下還有別的事?”陳歆直言。
“沒…沒了,歆兒姑娘安歇吧?!甭曇袈晕⒂行┊悩印?p> “嗯?!标愳飞響?yīng)下,轉(zhuǎn)身步入庭院,未有回頭,只留武景蘊一人呆立在原地。
……
洗漱完的陳歆直躺在錦被上,睜眼看著窗外朦朧的繁星,思緒雜亂,輾轉(zhuǎn)反側(cè),久不能眠,一直到了深夜才沉沉睡去。
而院墻外閃爍的微弱燭火同樣蹉跎了良久,方才隨著夜色逝去……
……
秦王府,北院
一道黑影佇立在半空中,直至院內(nèi)的墨色身影離去半刻才緩落在梧桐樹旁,靜步走向敞開的正廳。
“來的是府司大人,還是睚眥尊上?”跪坐著的青衣女子輕聲問道。
“見過她了,覺得怎么樣?”九爺負手獨立,答非所問。
“回尊上的話,不甚滿意?!迸訐]手招來古琴,撫弦而道。
“喲,叛逆了?”九爺輕蔑冷笑一聲。
“不敢,只是那人不免少了幾分銳意,心境不足,擔不得大任。”
“這是你該說的話?”言語內(nèi)愈加冷漠。
女子抿嘴,搖了搖頭,聲線未變:“尊上的事,瑤琴自然不敢過問,可我的事,尊上也不該問起的。”
九爺表情變得凝重:“這就是你們的意思?”
還是搖了搖頭,瑤琴低頭:“不,只有我?!?p> 深吸了一口氣,九爺凝眸道:“你可知,在她未至玄境以前,與其任何的意外交匯都是魯莽的?”
瑤琴撥動琴弦,一聲清澈悠揚的琴音突兀的貫透了原本沉寂的夜幕,夜鳥受驚的展翅聲自遠處傳來。
“尊上若有異議,責(zé)問瑤琴一人便是?!迸勇暽磩?,可惜微微顫抖的雙手還是出賣了她。
“地榜七十七,瑤海琴神,”九爺顯得有些不耐煩,“你想和我動手?”
“不敢。”女子臉色仍舊不改。
“唉,別老不敢不敢的,世上哪還有什么事是你們這幫古神不敢做的?”九爺嘆了口氣,接道,“給你個機會,莫再插手此界的事,作為交換,你夫婿的事,我管了。”
聞言瑤琴猛的抬起了頭,雙眸微顫著看向九爺,臉色驚訝不已,喜顏道:“多…多謝尊上!”
“就這樣吧,走了?!苯z毫沒有留念女子抬頭后絕美的容顏,九爺身影一如來時般倏然消失在了庭院中。
夙愿有望的女子再也繃不住眼里的淚水,原本做好了殊死一搏準備的她轉(zhuǎn)悲為喜,釋然的眼淚傾然而下,打濕了精致的裙擺。
……
三更深夜,孤獨的身影立于星空之下,寒風(fēng)掠過,長久無言,最后只余一聲空嘆。
既然選擇入了局,那就隨其一道被埋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