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心事

　　且說李太太這頭這幾日卻是破費(fèi)思量。外甥紀(jì)堯這一中舉，她這心里既喜又憂。喜的是外甥金榜有名，女兒終身有靠——雖然這兩件事的關(guān)系完全還在她自己腦補(bǔ)階段；憂的是外甥跟女兒這么一對自己怎么看都怎么般配的璧人，相互間似乎都無多少意思。

　　這就是當(dāng)母親心思的不可言之處——若是外甥盯著自家閨女，那難免登徒浪蕩子之嫌，絕非良配?？扇羰侵?jǐn)守禮儀、目不斜視，又忍不住想：我女兒這般人品，難不成還入不得你眼？若是自家女兒欣慕外男，那是閨門不嚴(yán)，必得痛責(zé)訓(xùn)斥的，可現(xiàn)如今女兒全然不在意模樣，又擔(dān)心：要是女兒不喜，硬湊一對，會不會事有不諧？

　　說起來，將女兒許予外甥這事，一開始還是李四平提出的，如今外甥既已中舉，自然更沒有反對的意思。只是他白日里要為家里生意上的事四處奔波，每日晚間歇下時已是滿臉倦容。李太太有心將自己顧慮跟當(dāng)家的提，見他這般疲累也只好咽了回去。

　　在李四平看來，這事既然老妻也覺的可行，那就算是定了。剩下的如何去找小姑子商議，如何定親，如何安排嫁妝，如何操辦那就是老妻的事了。生意上大事尚且顧不過來，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哪里還有功夫操持？

　　于是李太太憋了滿肚子心事，無可商量處，只好跟心腹陪房周立家的每日間嘰嘰咕咕說個不停，這也才有了前兩日錢婆子茶房聽壁角的事情。

　　話說這日午間，待丫鬟們撤下杯盤碟盞，李太太便斜倚在房中的黃花梨木美人靠上歇息，還只留周立家的在房內(nèi)服侍。

　　最近這些日子，又是陪著等發(fā)榜，又是為外甥中舉設(shè)宴招待親朋，更兼心內(nèi)有事，李太太頗有點(diǎn)支撐不住，身體感覺軟軟的，也不思飲食。

　　周立家的搬了個小杌子，坐在她下首，拿了個美人錘一邊給她捶腿，一邊陪著說話。

　　“我看太太今日用的也太少了些，那雞絲湯面更是一口沒動，只就著秋油木耳，素拌干絲和清蒸雞脯，簡單喝了兩口素粥，是廚房里的賴大娘做的不行，還是身上有什么不舒坦？”

　　“唉，”李太太嘆了口氣，“事情沒定下來，我哪有什么胃口？這孩子呀，都是來討債的?！?p>　　這話不好往下接了，周立家的只顧左右而言他道，“姑太太那雖沒明說，但太太幾次探問，她再沒有不明白的道理。昨日太太找她敘話時，我在旁邊見得分明，只要您這頭正式提出來，姑太太那是千肯萬肯的。老爺那頭早就準(zhǔn)了，您也看好了，姑太太也是樂意的，這事就只等著您操辦了，您還有什么可愁的呀？”

　　李太太又嘆了一聲才忍不住跟心腹抱怨道，“也不知青妍這孩子怎么想的，這幾日我連續(xù)在她面前提了兩次紀(jì)堯這孩子不錯，她也沒個反應(yīng)。昨日我忍不住問她，你看紀(jì)堯表哥如何？她只笑笑，逼急了，也就只說了句，表哥能中舉那自然是有才的。真真氣死我，這孩子怎么不開竅呢？”

　　周立家的放下手中美人錘，在一旁笑道，“我的好太太，這正是咱姑娘端正尊重的地方！您當(dāng)面這么問她，她能說什么？從來結(jié)親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姑娘這才是真正的識禮?！?p>　　“我是她親娘，這是她一輩子的大事，有什么不好說的？我看她臉上淡淡的，一幅全不在意的樣子，就怕是壓根看不上志堯。我這回頭要是跟琳瑯那邊開口，她再不肯，可就不好往回收了?！?p>　　周立家的打小伺候著陳氏，所以最知道陳氏的心思。照她看來，太太純屬是閑的，自己給自己找煩愁。表少爺品貌、才學(xué)、前程都是齊全的，唯獨(dú)眼下還沒發(fā)跡，可這也正是李家能拿得住的地方。抬頭娶媳婦，低頭嫁女兒，這樣的好事，錯過了也不知哪里去找？太太之前心頭火熱，眼下事事齊備，卻又顧慮姑娘心思退縮起來，實(shí)在是心疼女兒太過，所以才樣樣不放心。

　　李太太當(dāng)年陪嫁過來的丫頭可不止周立家的這一個，再加上后來陸續(xù)進(jìn)來的，總有那么五六個親近的。可到如今唯有這周立家的最得依仗，在李府后院一眾仆婦中也最說的上話，那貼心順意之外，自是有一番小見識的。

　　她心里雖覺著太太寵女兒太過，但畢竟是自家姑娘一輩子的事，再怎么謹(jǐn)慎些也是不為過的，沉吟半日便出主意道，“既這樣，我看太太不如把這事略放一放。姑奶奶那受了咱們家這樣的大恩，太太既探問過她，這段時日就算有別家看中，她也不好跳過咱們家先允的。一來，咱們再等等姑娘心意，二來也是再看看表少爺?shù)男男院凸锰沁叺恼\意。眼下離年節(jié)也是不遠(yuǎn)了，若是兩廂合宜，待到表少爺給老爺拜年時，正式再提也不遲。若是兩廂不合宜，那放下就是，反正咱們也沒明提，算不得失信，于姑娘臉面也無損?！?p>　　周立家的這招顯然老道，雖然算不上厚道，但進(jìn)可攻，退可守，怎么著李家都不吃虧。

　　李太太煩悶了幾日沒個結(jié)果，一聽到這主意，也不倚著靠背了，一下坐起來，拍著周立家的手笑道，“可不還是得跟你商量！”

　　李太太那邊心寬體胖，當(dāng)日晚間就多用了一小碗雞湯口蘑細(xì)面，青妍這邊心里卻頗不舒坦——怎么個不舒坦法，卻是說不出個來由。

　　母親這幾日來回找她，意思再是明白清楚，她還有什么不懂的？不過在母親面前裝傻充愣而已。要說她對表哥原沒什么偏見，平心而論，著實(shí)堪為良配。相貌堂堂，有才有學(xué)。

　　前世之事雖已模糊，表哥前程如何并不記得，但他人窮志不窮，如果嫁過去更有娘家的幫扶，自己以后的日子再怎樣，也差不到哪里去。姑太太雖略有點(diǎn)左性，腦子大清楚，但有父母作主，自己也沒什么好擔(dān)憂的。

　　這不就是自己重生以來一直期盼的門當(dāng)戶對，平淡如意的好日子嗎？前世迷糊了眼睛，昏沉了頭腦，跳入候門火坑，這輩子能這么改過來，不是再好不過嗎？

　　所以青妍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不開心。如果嫁給表哥，她可以在李家這宅院里一直住下去，哪怕日后離開，也一樣可以得父母照撫。

　　日升月替，歲月悠長，春華秋實(shí)，四季輪回，平淡里見真意，平實(shí)里有安心，還有什么比這樣舒心的日子更重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