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春閨

　　夜間練完功，青妍躺在自己的床上，調(diào)整了好幾次入睡的呼吸，卻依然無果，全無半點睡意，便索性披衣坐起身來。窗外朦朧的月光透過清亮的窗紙投灑在那邊的案幾上，隔著帳幔，映照出一片忽明忽暗。

　　她不自覺的從枕畔又拿出那把含章。說來也奇怪，這明明是把浸染了無數(shù)鮮血的兇器，她放在身側(cè)卻全無半點不安。相反，每到難以入眠時，摩挲著它總有一種格外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就像今晚，母親之前幾次三番試探言猶在耳，明明夢寐以求、一眼就能看到頭的平路鋪在眼前，她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么，在糾結(jié)什么，在舍不得什么，但撫摸著含章，這把利刃似乎給了她一種莫名的支持和信任。

　　天氣轉(zhuǎn)冷，日頭也落得早了，初冬的亥時已是深夜，寒意森然中的翠云居一片靜謐。丫鬟、婆子們早都歇下了，只余外面的冷風(fēng)時不時嗚咽，偶爾吹斷院子里那株梧桐的枯枝，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讓這寒夜顯得越發(fā)清冷。

　　青妍干脆從腳邊踢過一個牡丹黃綾碧紋靠枕來。她也不起身點燈，只斜倚在床頭，借著月光，輕輕摸索，然后便從一個不經(jīng)意的小口處，掏出一根黑色的細帶來。

　　妙峰山腳下的莊子里，似乎也是這樣的寒夜，那人突然闖入，被自己施救后又飄然而去，等到再見時，他已是眾人俯首的趙王。

　　他什么也沒有留下，除了這根被遺落在她繡榻上的發(fā)帶。

　　也不知道當(dāng)初是懷著什么心思，自己趁阿梅她們沒注意，悄悄將這根發(fā)帶塞進了自己袖中。事后各種擔(dān)心，害怕牽累家里，但也并未將其焚毀或丟棄，而是帶回了李府，縫進了這個日常所用的靠枕里。

　　今晚青妍心情晦澀難言，久難入眠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也不知怎么的就莫名其妙的想起它來，于是大半年來第一次打開靠枕，取出這根燙手的帶子。

　　隔著窗紙，朦朧淺淡的月光下，青妍一會兒將發(fā)帶握在掌心把玩，一會兒又隨意的將它在指尖纏繞。李家?guī)状龅亩际钦娼z綢緞的布料生意，青妍談不上了然，但家學(xué)淵源所在，多少也都有些了解。

　　這根發(fā)帶顯然不是常見的任何一種絲羅，分明光蘊內(nèi)斂不見華貴，但又與普通布料不同，月光下看著不僅有種微微的光澤，拿在手里輕輕一扯，更覺其韌性十足，堅牢不凡。

　　切，再什么稀奇材料，還不一樣就是綁頭發(fā)的？青妍也不知跟誰斗氣，把它從指間取下，隨手擲在緞面繡花軟羅被上。

　　只是一想到它曾經(jīng)環(huán)繞過那鬢若刀裁的烏發(fā)，再晃過那張冷凝斧刻的俊臉，青妍不禁臉紅，忍不住將黑色發(fā)帶又撿回來，放在手中，猶豫半餉，最后終于長嘆一聲，將它貼在自己玉色的臉龐邊。

　　似乎沁涼，似乎溫?zé)帷?p>　　涼的是發(fā)帶，熱的是臉龐。

　　那個不該肖想靠近的人，現(xiàn)在在做什么？在看書嗎，還是練功，還是已經(jīng)睡了？

　　青妍大概猜不到，她從來不敢承認的春閨夢里人這會兒既沒有讀書的閑暇，也沒有練功的勁頭，倒是頗有幾分殺人的雅興。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句古話顯然打動不了顧長風(fēng)。千金之子有時候命一樣不如草芥。

　　君子不立于危墻這句古話也一樣打動不了顧長風(fēng)。自他生來，處處都是危墻。

　　于是當(dāng)聞聽得瑤光飛鴿傳來京城六十里外最后一處刺客的藏身之地后，顧長風(fēng)二話不說便帶著府中親衛(wèi)并傳令京郊營地300精衛(wèi)，馬不停蹄的直撲那處山林。

　　這里離妙峰山當(dāng)初伏擊他的地方其實不太遠，相距不過一二十里。顯然帶隊的刺客很有幾分膽識，行刺落敗后沒有立刻遠遁，反而找了個隱蔽的山坳躲了起來，化整為零，假裝附近山民，這一藏就是大半年，竟然未露半點行跡。

　　正應(yīng)了燈下黑這句話。以搖光為首的一眾親衛(wèi)、暗衛(wèi)，犁庭掃穴般追擊刺客，哪怕是見機靈敏、腳程快的也已于三個月前被追擊伏殺于五百里外的汴州。當(dāng)他們之后將虎視眈眈的眼光投向更遠的地方時，沒想到身邊卻是藏著一窩。

　　這隊刺客首領(lǐng)頗能出其不意，當(dāng)初趁亂在外面繞了一圈便返回妙峰山附近，悄沒生息的躲了下來。這次若不是其中一人耐不住寂寞，在附近村鎮(zhèn)灌多了黃湯，嘴上沒把住門，還真不好說就要被他們蒙混過去了。

　　畢竟時間拖得越久，對他們就越有利。以顧長風(fēng)眼下手頭那點人馬，圍住一撮，各個擊破不難，但要說廣撒網(wǎng)大搜捕，那么別說遍搜王朝全境，就是遍搜方圓三百里都力有不逮。只要再等上幾個月，風(fēng)頭再過去些，那么這隊刺客就真如泥牛入海，分散逃離，再無蹤跡可尋了。

　　顧長風(fēng)很想看看，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躲這么久的究竟是何方高人。

　　夜黑風(fēng)高，正宜殺人。

　　自下午申時得到消息，到集結(jié)人馬趕赴山林，顧長風(fēng)帳下人馬展現(xiàn)了良好的沙場素養(yǎng)。以五人為一伍，二十五人為一行，百人為一卒，既整齊嚴密又機動靈活。他們那種北疆廝殺中歷練出的悍勇無敵殺氣讓沿路遇到的其他兵丁紛紛掩藏不出，也只有少數(shù)禁軍精銳及隱匿行藏的各路高手，因職責(zé)所系才遠遠墜著，好觀察情形，及時報于主子們知道。

　　對此顧長風(fēng)自然早有所覺。大軍未動，也要探子先行，更何況他親自出城。他不是暴虎馮河的莽夫，有了上次的教訓(xùn)，當(dāng)下方圓三十里內(nèi)，百戰(zhàn)余生的精銳探子已經(jīng)寸寸查明，再無半點遺漏。

　　一旁一面色看著很是白凈的書生模樣男人騎馬微微落后顧長風(fēng)半個身位。人看著和氣，說話聲音也和氣，就是內(nèi)容不大接地氣，“王爺，都清了嗎？”他一手扶韁繩，一手做了個斜向下切的動作。

　　顧長風(fēng)冷冷搖了搖頭，拒絕了這位名叫李義純副將的提議。

　　人他是必須要殺的，但在殺人這件事上，他不是血腥的屠夫，也不是嗜殺武夫，不能只為殺而殺。既然殺，那就就要殺出最大的效果。死人不會說話，難不成還指望死人去給他們主子托夢不成？

　　有了這些跟著的，看著的，這場殺戮才更有意義。

　　前一階段他的兇煞之名傳遍京城高層，但似乎還有些人存著傳言不過夸張的僥幸。

　　今日他就要讓那些人看看，他顧長風(fēng)是不是軟柿子，看以后還敢不敢拿他當(dāng)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