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七七說的對,這不是中毒,更像是加速的衰老。”
人老了,五臟便會自然衰竭,慢慢變得行動不便,隨著時間衰老死去。
但是真人的情況明顯不同,他是突然間開始衰老,妖類的時間與人類不同,即便也在逐漸臨近死亡,卻應(yīng)該有更加漫長的過程。
嫵陽從小就面對各種病患,此刻握住蒼木真人的手,溫聲問道:“真人,您為何說自己是中毒了?”
蒼木真人遲疑了一下,蒼老的聲音有些虛弱:“我喝的井水里有東西,喝了那東西才會這樣,不是毒,是什么?”
嫵陽又問:“是什么東西,是溶于水的嗎,還是有形狀的。”
蒼木真人回想了一下,說:“是溶于水的?!?p> 溶于水的,嫵陽扭頭看向林玉輕,少年公子便吩咐外間等候的白家人把東西搬了進來,為了保證治療順利,行事妥帖的白家人不僅帶來了井水,連盛水的器具,打水的木桶也一并帶了過來。
嫵陽拍了拍腦門,楊七七又掌控了身體,放出了無數(shù)毒靈查看那些瓷器杯碗,廟門里的泡菜罐子都被一并搜刮了過來,查了將近半個時辰,卻毫無所獲。
哪里都沒有毒物。
洛璟臉色很難看,若是這些能人異士都無法探查出原因,那么線索就徹底中斷了,救師父就難上加難了。
溫想此刻提議:“讓白老爺子過來看看?”
白老爺子說的是白為今,嫵陽聽了這話又奪回身體的掌控權(quán),思索片刻:“師父許久沒有出診了,也好,那就讓——”
她話哽住,摸不準(zhǔn)洛璟知不知道林玉輕就是白澤公子,還是接著道:“白澤,你去請師父吧,我留下來看看真人的情況?!?p> 林玉輕不會醫(yī)術(shù),應(yīng)了下來,深夜城門已閉,白家的人護送小少主通過地下的密道到了城郊,白家此刻燈火皆熄滅了,但是白為今已經(jīng)披上了外衣,打著燈籠,在門口等候著。
白家的人能夠差遣的,只聽從白蓉和林玉輕的話,退休的老家主并不干涉小輩們的所有事情,也不知道蒼木真人已經(jīng)到了京城,此刻等在此處,只是血脈里的神秘力量告訴他即將有人要來找他而已。
他見到小外孫趕來,也不多話,抬腳便跟著走了。
等白為今到了,蒼木真人虛弱地倒在床上,似乎是睡著了,細細把脈,又查看了所有癥狀,白為今取了銀針。
輕易下針很可能危及生命,但是對于木妖卻無需這般謹慎,白為今叫嫵陽打下手,五六針下去,蒼木真人的面色,并無任何改變。
約莫一刻鐘,白為今便收回了所有銀針。
“無解。”撂下這話,他開了許多補氣養(yǎng)身的藥物,讓嫵陽去抓藥。
嫵陽張嘴想要爭取一些什么,但如果師父都沒有辦法,自己也并做不了其他,帶著銀錢去最近的藥鋪里抓藥。
洛璟面色蒼白地看著師父,嘴唇翕動了一下,過了好久好久,他問道:“白老先生,我?guī)煾?。?p> 話說到一半,洛璟似乎感覺心里都是涼意,什么東西哽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再也出不了聲。
林玉輕看著他,心下了解,平靜地問:“祖父,真人還剩下多少時間?”
白為今又施了一針,他與真人早年有過兩面之年,蒼木真人這么多年一直是老人的模樣,白為今卻不再是少年風(fēng)流,銀針拔出,蒼木真人神智清明了一些,憑借著身周的氣息感覺到面前是一位故人,不禁露出了一個憨厚的笑。
“真人?!卑诪榻衲抗獬领o,伸出了一個手指:“你至多還有一年的時間。”
屋子里安靜下來,眾人面色各異,溫想雖然對旁人是生是死并不關(guān)心,也知道尊重旁人,于是退了出去,洛璟的面色未改,血色卻淡了下去,他仿佛是呆住了一樣,連呼吸的聲音都小了許多。
林玉輕看了看洛璟的面色,心里也有唏噓,識趣地扶著白為今一起出去。
待到只剩下洛璟和蒼木真人,床褥上猶如老木的人對著小徒弟的方向伸手,喚了一聲。
洛璟張了張嘴,沒有吭聲,卻過去跪在師父的面前,拉住那只粗糙的手。
蒼木真人的掌心與他一般,都是老繭,那是常年習(xí)武的人都有的特征,但是也不一樣,師父的掌心更像是老木,感覺不到人的肌理,干枯斑駁,握起來并不舒適,卻十分溫暖。
曾幾何時,師父好似壯年,在山林間游走毫不費力,他還年幼的時候,就是被這雙手拖著,抱在懷里。
岐山山路崎嶇險峻,山峰直陡狹隘,怪石異獸層出不窮,他曾經(jīng)是無比恐懼的。
但是只要有師父在,那些山路,那些驚險,就變成了后方有人守候的奇趣挑戰(zhàn)。
自八歲起,洛璟很少再哭了,日日承受咒毒的疼痛他不哭,隨著師父去邊疆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他不哭,為了保護他人身受重傷他不哭。
此時此刻,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洛璟蜷縮起身子,就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童一般,握著師父的手,把臉埋在自己的小臂上哭了起來。
蒼木真人不可視物,卻聽到了自己最心疼的孩子,眼淚落在地上的聲音。
“一年,”他說:“一年夠了,小阿璟?!?p> “這期間師父不想回岐山了,我隱居了一輩子,想留在這里看看這里的樣子?!?p> 洛璟悶悶地發(fā)出了一聲“嗯?!?,就聽到師父繼續(xù)說。
“師父還有一些事情告訴你,有些我們岐山廟門還沒教你的功法和秘聞。”蒼木真人感覺到洛璟哭的厲害,并未抬頭,便側(cè)過身子用另一只手去摸他的頭:“孩子,你答應(yīng)師父?!?p> 洛璟抬頭,與蒼木真人沒有瞳孔的眼睛對視,聽到老人家對他說:“你可以去為師父報仇,也可以去找?guī)蛶煾咐^續(xù)活下去的辦法,但是、但是?!?p> 他順了順氣,繼續(xù)說:“但是一年后,若我還能茍活便多活幾年,我若要死了,你要好好送走師父,不可因此有了心魔業(yè)障?!?p> 說完,他緩緩坐起來,如同洛璟八歲那年的正式拜師宴一樣,師父背后是岐山廟門傳承了千百年的責(zé)任,是千百位前輩的期待與艱辛,蒼木真人面目上的憨厚天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肅穆與莊重。
“岐山第五十七任嫡傳弟子,洛璟?!鄙n木真人的聲音猶如洪鐘:“本掌門命你,即刻起,便是岐山下一任掌門,往后需日益精進,不懈不怠,不可傷善物,不可忘本心。
“你可聽命?”
洛璟抬手擦干臉上的眼淚。
他起身,往后退了一步,莊重地雙膝跪地,陰陽刀放在地上,刀柄的金鈴作響,清脆的響聲仿佛是亙古的遺音,見證了一次傳承。
“弟子洛璟,”他手貼在地上,附身行禮:“此刻領(lǐng)命?!?p> ————————————————————————
送回了白為今,林玉輕去了異人館,此時阿青正在等消息,見林玉輕親自來,便知道,大概不妙。
林玉輕說了,蒼木真人只剩下一年的時間,阿青的臉色便哀傷了起來,幽幽嘆息說:“洛公子此刻,一定很難受吧?”
“至親之人出事,他需要一些時間緩緩?!绷钟褫p見周圍無旁人,便揭下面紗,她剛剛跑來跑去出了一身汗,問啞奴要了一杯茶喝。
待到茶水喝盡,她對著阿青問道:“一年之后若是沒有解決之法,蒼木真人身死,岐山的封印就會破除?!?p> “我現(xiàn)在需要知道,封印的到底是什么?”
阿青愣了一下,想起了上一任白蓉作為白澤公子的時候,張狂不羈,行事隨性,不懼怕所有的結(jié)局,強大的仿佛世間的一切都是她裙下的敗臣。
林玉輕卻孑然不同,她更謹慎,更小心,由她處理的事情通常是最好的結(jié)局,在幕后出謀劃策智計頻出,即便是有傷亡,也都控制在最小的范圍。
可她真的好冷靜。
阿青與洛璟也是剛剛結(jié)識,與蒼木真人也無深交,此刻為了無妄之災(zāi)感到悲痛。
林玉輕未必不悲不痛,卻想的比所有人都深遠,她的感情與理想徹底分離開來,讓所有的情緒都無法影響她做出正確的判斷。
面前的少女,年幼的時候便男裝行走世間,承擔(dān)著血脈留給她的責(zé)任,歷任白澤都是風(fēng)流的傳奇人物,林玉輕則更像是一個知道深淺的普通人,給自己圈定了最安全的范圍,又在這個范圍里掙扎反抗,盡自己的最大全力。
此刻的這個問題,問的阿青心里有些鈍痛的,他比這世間大多數(shù)人年長,長久的歲月和經(jīng)驗告訴他尊重每一個人的活法,尤其是還在成長中的孩子,從不輕易地干涉他們。
可是就在此時此刻,他竟然產(chǎn)生了,想要干涉林玉輕的想法。
永遠都是正確,真的會幸福嗎?
阿青嘆了一口氣,告訴林玉輕:“不可說?!?p> 他知道,但是不能說,林玉輕便知曉了,多半是天道對這件事有所限制,阿青從不出異人館,蒼木真人隱居深山,白蓉不出宅院家門,都是在天道之下謀求生存之道。
如果封印的是什么阿青不說,那么,她只有用自己的方法來尋求答案了。
桃戈
明日三更,不愧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