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之中,周之欽得知師父將不久于人世的時候,已經(jīng)是次日清晨。
嫵陽親自上門告訴他的,周之欽與洛璟不同,只跟著蒼木真人習武,并非是老人家一力養(yǎng)大的孩子,反應比洛璟鎮(zhèn)靜許多,此刻也十分悲痛。
他想要去看看師父,一大早便來了瑤情樓,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推門進去。
剛剛進去他就愣住了,一股子葷香撲面而來,待到看清里面的場景,他悲痛萬分的心情變得微妙起來。
前不久還病得要死要活蒼木真人,此刻捧著悅來樓的名菜金絲乳鴿,啃得滿嘴是油,桌面上還有糖皮蹄膀、油漬須肉,把真人高興的,老臉都似乎年輕了不少。
一旁溫想邊給老人家倒酒,邊笑:“老人家,來了瑤情樓都是我溫想的客人,你但凡有什么要求盡管提?!?p> 洛璟一聲不吭,給師父的碗里布了些白湯豆腐,就坐在原處動也不動。
蒼木真人吃的可爽了,此刻酒喝了少許似是有了醉意,口齒不清地夸:“哎呀,不愧是啟都上京最好的酒樓,這肉菜做的真好吃?。 ?p> 那溫想風流無限地一笑,目光瞟到周之欽,抬了抬眉毛。
他知道周之欽是皇孫,也知道此人是蒼木真人的二弟子,不過周之欽行事風流,是瑤情樓的常客,故而他調(diào)笑道:“周公子,這會兒可沒姑娘來侍候?!?p> 周之欽被堵,還沒回話,就看到小師弟用那種“沒想到你是這種人”的眼神看自己,心里面默默記了溫想一筆,他晃了晃自己腰間的金鈴,蒼木真人立刻扭頭,對他笑的憨憨傻傻:“阿欽,你來看師父啦?”
就像是不知道蒼木真人身體的狀況一樣,周之欽只是與真人笑談,答應了過幾日帶他在上京游玩,便拉著洛璟,說有事要商討。
關(guān)于蒼木真人的三個徒弟,武學成就最高的是大師兄,得到傳承的是洛璟,而周之欽,約莫只是學了老人家的一手好字,其余的都是平平。
但他是這三個人里腦子轉(zhuǎn)的最快的,這會兒知道了蒼木真人的情況,劈頭蓋臉就問洛璟:“你是不是想去找辦法救師父?”
他們一起長大,太了解洛璟的為人了,這個師弟看似乖巧性格悶,其實是最有自己主意的,這話剛剛出口,他就見到洛璟點點頭。
“不妥不妥?!敝苤畾J擺手,恨鐵不成鋼地訓斥:“你怎么這么欠考慮,毫無線索你怎么查找?不要浪費時間,師兄會派人去查,你現(xiàn)在就在上京給我呆著?!?p> 洛璟聽了這話,知道周之欽說的在理,神色黯淡地說:“可是我想為師父做些什么?!?p> 周之欽噎住了。
他是皇室中人,唯一的親姐姐嫵陽雖然親近,但總不能當做兄弟相處,大師兄和小師弟,是他推心置腹的真正家人,這會兒聽到自己洛璟這么說,心頭也正發(fā)酸。
周之欽撓撓頭,嘆口氣,對著洛璟說:“你留在上京,多陪陪師父,不是說這次的事情有異人館幫忙嗎,我回去稟報皇祖父,讓他下令各州轄區(qū)配合異人館的工作找線索,你別太擔心了?!?p> 洛璟聽了這話,心中升起了一絲希望,點頭答應了師兄,就留在上京。
但是留在京城自己應該做什么呢?
洛璟想要更多的力量,不依賴岐山廟門的傳承,不依賴異人館的奇遇,不依賴洛家的勢力,屬于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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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沒有合眼,林玉輕看了白家送來的情報,疲憊地抬手敲了一下額頭。
林玉輕在家中有自己的書房,此刻書房里滿地都是書籍卷宗,百余冊密密麻麻的記載,很多已經(jīng)失傳的古書也在其中,林玉輕毫無儀態(tài)地倒在地上,使勁兒揉了揉自己的臉。
不對勁,實在是不對勁。
白家的消息網(wǎng)快的不行,這會兒就傳遞來了不少情報,無論是岐山廟門里的卷宗記載,還是坊間的許多傳聞,竟然沒有一絲一毫提及岐山封印著的,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那么只有一種可能了,這個東西存在的時間十分長久,久到與阿青的年紀相仿,久到時間流轉(zhuǎn)之間所有消息都消失殆盡,久到知道這件事的人要么是不能說,要么是已經(jīng)死了。
那該是個什么怪物啊。
若是封印解除,她到底能不能解決這件事情,能不能保護好無辜的人們?
無力感席卷全身,她躺了一會兒,立刻彈了起來。
小鈴鐺見主人起身,連忙撲棱著翅膀啾啾啾叫著,似是想安慰她,林玉輕對它吩咐道:“你去給白琰傳信,說讓他們繼續(xù)查找,只是不要輕易露出馬腳?!?p> 說完她打開窗戶把小鈴鐺放了出去,往書房的塌上一趟,蓋上被子就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到了晌午,起來吃飯的時候手里還拿著書卷,看的朵喜氣鼓鼓地奪走林玉輕手中的本子。
“小姐你差不多得了??!”朵喜唰唰唰夾了五六塊肉放在林玉輕碗里:“做什么事都沒有這么緊著的!好好吃飯!”
嘿。這丫頭怎么愈發(fā)像個主子了?
林玉輕連連告饒,她最怕朵喜和林戚明的嘮叨,這會兒趕忙做出好好吃飯的樣子,往嘴里喂了一大塊兒肉。
朵喜這才滿意了,見小姐吃的差不多了,又叫碧蟬過來服侍凈口,嫣雨這會兒送來了白家人整理的新卷宗,朵喜瞪了林玉輕一眼。
尚書府小姐連忙收回了要拿卷宗的手,乖乖躺下又睡了半個時辰。
這一覺睡得香甜,醒來了之后她又開始篩選有用的情報,小鈴鐺回來了就蹲在鳥架上吃飯喝水,它通人性,不打擾林玉輕工作。
這一天很快就過去了,不能說毫無所獲,但是也就是一些不確定的情報,林玉輕用書捂住臉,往后倒了下去。
啊,不想干了。
林玉輕丟開卷宗,閉著眼睛開始思考。
如果不知道是封印的什么,不知道會造成什么樣的危害,那么能夠解決問題的辦法自然也無從開始準備。
那么現(xiàn)在要做什么?
她翻了個身,趴在地上,隨意捻來一支筆,沾了墨就在生宣上涂涂畫畫。
換個思路,如果無法避免封印解除后帶來的危害,那么就要花費更多的時間來準備和預防,控制危害的范圍到最小的程度。
那么有沒有延長時間的方法呢?
林玉輕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了個“一年”。
祖父是他們知道的范圍里醫(yī)術(shù)最高的人,那么這個至多一年,想來不會有誤。
無法拖延時間,就只能再去找封印的情報,事情又進入了死循環(huán)。
“而且蒼木真人有事情隱瞞啊......我好難啊?!绷钟褫p抓亂自己的頭發(fā),毫無形象地趴在地上,朵喜進來送茶水的時候,看見小姐這慘不忍睹的儀態(tài),“咣當”把門關(guān)上,在一旁幽幽地盯著。
林玉輕連忙乖乖起來,挺胸抬頭,優(yōu)雅地坐正坐好。
朵喜也想幫忙,但是她遠沒有林玉輕這般聰明,也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只能端茶送水。
府里的茶是陳年的普洱,林玉輕不善喝茶,所以通常都泡的很淡,她舉起杯子一飲而盡,小鈴鐺以為有什么吃的,湊過來嘰嘰喳喳。
看到它毛茸茸的小腦袋,林玉輕大致有了想法,把小鳥捧了起來。
“要麻煩你再跑一趟啦?!?p> ————————————————————
入夜時間,瑤情樓開張,溫想平日里并不管事,這會兒清閑著,洛璟守在師父的身旁,蒼木真人似乎是睡熟了,呼吸綿長一動也不動。
洛璟在這里呆了一天了,白天師兄跟他說的那些話,雖然他都聽進去了,但是還是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十分的悲哀。
從四歲開始修習,到了如今整整十一年的光陰,他幾乎沒有懈怠的時候,但是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即便是擁有常人沒有的力量又有什么用?在自己重要的人遇到危險的時候,他又能干什么?
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已經(jīng)足夠強大了,卻未曾想到此刻如此無力。
陰陽感覺到主人此時的失意,冒出來一縷黑煙,有點變扭地說:“阿璟,你也不要太難過了,老頭這么心疼你,就算是一年后沒了,肯定也不想看到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p> 說到這陰陽又閉嘴了,他是當真不會說話啊,又提這門子傷心事做什么。
刀靈這輩子都沒有糾結(jié)過,他是天生的邪物,是上古時代一個大能拿千萬冤魂厲鬼獻祭,用最邪氣的陰鐵煉制出來的刀,曾幾何時,一直在血肉橫飛之中生存,死在刀下的每一個亡靈,都只會讓陰陽刀更強大。
后來,他第一任主人命數(shù)盡了,他就被遺棄在了茫茫人間。
那之后他也有過無數(shù)的主人,沒有一個能得善終,要么被咒毒折磨致死,要么被邪靈占據(jù)身軀只知道殺戮。
最后,他被一個正道人士封印,陷入了長長久久的夢境。
再次醒來,陰陽在岐山深處的洞窟里,他只是一把刀,沒有使用者就是廢鐵,于是他放出氣息,誘導路過的人來握住他。
世人再次見到他,他已經(jīng)是洛璟腰間的一把古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