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基德。
今天,想要說說,我的夫人。
現(xiàn)在是晚間23:00,我剛剛回到家,躺在火爐旁的毛線躺椅上,身體的右側(cè)被火的溫度燙得舒服極了。
我的夫人,在10分鐘之后,一定會用巨大的木質(zhì)托盤,盛裝著桑葚汁調(diào)味清酒、烤牛背肉和一碗蘋果泥送來我身邊。
也不知為什么,今天,此時此刻,突然很想說說我的夫人。
大家早已忘記她的名字,甚至連我也不記得,也許是蓮,也許是莫妮。然而,她嫁給我已經(jīng)很長時間,我已經(jīng)不記得那么清楚了。
我的職業(yè),是守護(hù)黃昏者。
有人用清脆的叮鈴聲開啟清晨,有人在夜半提醒人們?nèi)朊摺ぁぁぁぁぁざ?,是守護(hù)黃昏的人。從日落到華燈初上的時段,是我用性命在奔忙的時段。
現(xiàn)實是:在黃昏想要自殺的人,是清晨的5倍,是夜半的2倍!
很久很久以前,每到黃昏的時候,死神之所就被圍擠得水泄不通,那些臥軌、跳樓、吞槍的亡人們,像是約定好了一樣,非要選擇在太陽落山、華燈初上的時候,離開人世。死神先生也很費解,他甚至推出了死亡優(yōu)惠套餐,非黃昏時段進(jìn)入死神之所的亡人,可以享受暫棲庭院床鋪半價優(yōu)惠。很可惜,他的套餐,對于能看到套餐的亡人和看不到套餐的活人來說,都一無是處。
直到死神先生愛上了一位姑娘,她是黃昏的妹妹。死神先生娶了黃昏的妹妹,他必須在黃昏時分休息,才能和妻子好好相處。這逼迫他找到了我。
因此,我便成為了守護(hù)黃昏者。
奔忙于鐵軌、高樓、獨居者家中的我,真的是用性命在奔忙呢!
于是,黃昏死去的人變得很少,人們開始選擇在清晨或夜半死去,而不會總是想著死于黃昏。因為大家慢慢發(fā)現(xiàn),黃昏總是死不成。
“基德,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太用力地奔忙?!?p> 這是今天的主角,我的夫人的話。
她會在每天黃昏前,我在門口穿上皮靴的時候,從身后抱住我,然后對我說這樣的話。
她是一個柔軟的妻子,無論是身體,還是話語,還是圍繞在她身邊的食物。她很少會表達(dá)自己真正的想法,多半時候,她喜歡看著我,看著我說話和大笑,看著我離開又回來。
我的夫人特別會做各式各樣的食物。
從前,看過這樣的一個故事:一個男人,他同時游走于兩個情人之間,一個清純?nèi)崦馈⑸瞄L煲各式各樣的滋補湯品,另一個火辣性感、擅長川菜一類凸顯欲望的香鍋麻辣鍋。這個男人自以為可以游刃有余,卻在兩個女人暗自默契的輪番攻陷中,狼狽不堪。就連他最后所娶的女人,都沒有付出任何真心,隱藏了自己的好手藝,背著丈夫,和另外一個人開起了餐廳。
這個男人回憶起他自己的母親,那個一輩子做著清淡飯菜給丈夫的清淡女人——母親所做的食物當(dāng)中,絕不會出現(xiàn)頭發(fā)、沒有剁碎的肉餡或是未蒸熟的玉米。很可惜,這男人的父親,卻和一個黑椒肉排中有頭發(fā)、提拉米蘇底部有未打碎的起司的女人,離開了。
我很慶幸,基德夫人和她遠(yuǎn)揚的好名聲一樣,對我付出了真心。
最開始的時候,基德夫人并不會做飯,最多也不過是調(diào)一杯我說給她的果味清酒罷了。
自從我成為了守護(hù)黃昏者,瘋狂地奔忙,每天回來的時候,都像一坨爛泥一樣癱軟。自從那時起,基德夫人就開始展現(xiàn)她食物方面的非凡造詣了。
“基德先生,昨晚您的基德夫人,是否在做波士頓派呢?”
“呃,抱歉,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不過,我的夫人昨天確實是做了一種非常美味的甜點,蛋糕非常綿軟,還有莓果奶油夾在蛋糕中間。昨天配的是蔓越莓清酒?!?p> “沒錯,那就是波士頓派的一種!我和丈夫昨天都聞到了那香氣,久久不散,實在是太迷人了!”
“非常感謝您的贊美,我也為自己的夫人感到驕傲?!?p> 每天黃昏前,我都會為基德夫人帶回當(dāng)晚的食材,以及來自鄰居的溢美之詞。她會停下手中的事情,很仔細(xì)很仔細(xì)地聽我說話。那是我非常喜歡的時刻,因為那時我還精神飽滿,也想要通過他人的贊美,告訴基德夫人,她有多棒。
“那么親愛的,你呢?你覺得怎么樣?”
“當(dāng)然是非常好啦!”
“嗯,你喜歡,那便好?!?p> 她非常害羞地揉了揉自己的裙帶,微沉的臉頰,能看到睫毛在微微地顫動。
每天黃昏,我都要處理各種各樣的自殺。需要在不被注意的情況下,打掉人們手中的手槍;在軌道旁繃緊神經(jīng),尤其是在火車那嘶吼的鳴笛越來越近的時候,我連呼吸都會忘記;還有那些高聳入云的樓宇,有的時候感覺我的脖子快要斷掉。
我從不會把這些痛苦和緊繃感,帶到家中。通常,回到家后,我只不過是一坨爛泥,需要基德夫人慢慢扶起來、并送上溫暖食物的爛泥而已。
她的食物和她柔軟的氣息,將永遠(yuǎn)是我所擁有的,最幸福的東西。
前些天,死神先生突然找到我。
“基德,我要離開一段時間?!?p> “什么?”我完全不解。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p> “你,你是死神先生。你怎、怎么可以離開你的居所?”
“我的妻子想要去看看黃昏,我需要陪著她?!?p> 我竟無言以對。
他竟然可以如此任性、如此義無反顧地為了妻子,舍棄其他的一切。
他不僅舍棄了自己,還舍棄了作為多年至交的我,以及眾多活人赴死的定律。
“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每天的黃昏,都不會在死神之所。我需要你為亡人排號,讓他們在死神之所的門外,等我回來?!?p> “知道了?!?p> 我開始用超脫性命的部分,奔忙于黃昏之中。
在終止人們赴死的同時,我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漏洞——那些還是在黃昏死去的人,我要跑到死神之所門口,為他們排號。
每天在家門口的我,甚至連爛泥都算不上了。
“親愛的,吃點東西吧,吃一點。”
基德夫人撫摸著我的臉頰,那是沒有被火烤到的一側(cè)。
“基德夫人,讓我再睡一下,就一下?!?p> “好,好?!?p> 她柔軟的聲音,有些微微的顫。
“今天有什么呢?”
我撐著一點力氣,想再多跟她說一句話。
“今天有草莓清酒,煎鱈魚,還有水蜜桃冰淇淋······”
她柔軟的聲音,像催眠曲一樣,讓我再度睡去。
時間,
回到了今天的23:00。
沒錯,我現(xiàn)在還在火爐旁,等待著基德夫人到我身邊。
她來了,端著和往常一樣的木制托盤。
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了的緣故,她的身形,不知為何,那么輕盈如蟬翼。
她的表情,和往常很不同。
她把食物一如以往一般,一一放在我面前:桑葚汁調(diào)味清酒、烤牛背肉和一碗蘋果泥。
“基德,我的丈夫?!?p> “你是怎么了?”
她居然滿臉淚水,我從未見過她哭!且哭得這么失控!
她一向是個柔軟的女人,且充盈著游刃有余和寧靜氣息的女人啊!
“基德,我已經(jīng)自殺了。”
“你說什么?”
我的耳朵突然開始嗡嗡的鳴。
“我自殺了,基德?!?p> “你,你再說一遍。”
從耳膜里傳來的聲音,像火車鳴笛一樣嘶吼,像要把我的耳膜扯爛一樣。
“基德,我的丈夫。我已經(jīng)無法再忍受這樣的生活,我受不了。所以,我選擇這樣的方式了。”
“基德,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不在我身邊的每一分、每一秒,到底都在做什么。你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才讓你每天回來都這么半死不活?你為什么要如此透支自己的性命而奔忙?你的世界到底有多少槍殺、臥軌和墜樓?我很想都知道,很想。即使,我從不問你?!?p> “基德,為什么,為什么你的世界那么充盈,充盈到讓你傷痕累累,疲乏不堪。你有家之外的那一切,我都沒有。我只有那幾個小時的你?!?p> “基德,你卻擁有全部的我?!?p> “基德,這對我來說,太痛苦了,我無法再忍受下去了。”
所以,你問都不問,就這樣選擇自殺了嗎?
所以,你就這樣,不再是我的基德夫人了嗎?
“基德,我相信你是愛我的。可是,你愛的太輕松,我愛的太累了?!?p> “夫人,你應(yīng)該知道,我是一個用性命奔忙的守護(hù)黃昏者。”
“基德,抱歉,我已然承受不住。我要離開了。”
死神先生再次登門時,我已經(jīng)成了新的死神先生。
“很高心,你能接任我。”
“你和妻子可還開心?”
“是,很開心。為了這開心,我舍棄了其他一切?!?p> 我露出了死神才有的血色牙齒,笑逐顏開。
Fancy姚
黃昏守護(hù)者,基德。他擁有疲于奔命的高強度職業(yè),也擁有嫻靜美好的夫人; 可是,每天變幻出各色佳肴、陪伴基德的基德夫人,卻沒有了自己。 當(dāng)有人發(fā)現(xiàn)沒有了自己時,會舍棄現(xiàn)在,奔赴其他的生命板塊; 而另外一些人,愛,占據(jù)了所有氣力,若叫她放棄,也只能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