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周歲 阿舀的初戀面包

　　11月30號下午17:00，阿舀看了看表，望了望書店挑得極高的頂棚，使勁握了握雙手。手心掌紋藏著亮晶晶的汗，可手背和手指尖，卻冰冷極了。

　　哇，結(jié)束了。

　　阿舀輕輕地撫摸著手中的《沉睡的人魚之家》，是東野圭吾的作品。阿舀興奮地想著，自己居然是第一次讀東野圭吾的作品。

　　午間11:00，阿舀搭了30分鐘的專車，跑來這家遙遠的書店，繼續(xù)上周五沒有做夠的事情——泡書店。和上一次不同，這一次來的早，她可以心滿意足地看好久。

　　記得看《孤獨的美食家》時，最讓阿舀覺得羨慕的就是，井之頭五郎“不受時間的限制”的行動。說完全不受時間限制，當然是不可能，畢竟性命本身，完全受制于時間，但能像井之頭五郎這樣稍稍隨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歡的事，在這個世界，確實不常見。

　　阿舀在這一天，稍稍感受到了“不受時間限制”的美好，畢竟這一整天，都可以讓她自由支配。

　　阿舀剛剛從原先工作的廣告公司辭職。

　　“阿舀，你的空檔期呢？”靜鐶趴在阿舀的后背上，有意無意地來了這么一句。

　　“愛情的空檔期都快霸占一輩子了，你居然還舍得我在工作上產(chǎn)生空檔期喔！”阿舀回頭白了靜鐶一眼。

　　“廣告公司無縫對接面包店，你是真的很不錯喔！”

　　靜鐶緩慢地起身，走向小廚房，打開叮叮作響的烤箱，原本幽微的巧克力味，像爆開了一樣，突然充盈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那可是‘賣面包的面包店’啊，見證奇跡的面包店啊?！卑⒁ㄍ耆荒芾斫忪o鐶的語氣，明明她最喜歡吃這家的面包，上課的時候，難道還不是這個人在臭不要臉地安利給小朋友們，一定要試一試粉紅色的卡通面包。

　　靜鐶把面包對切，整個包體在她的手下被瞬間壓縮，又回彈成原來的樣子。面包刀是阿舀剛剛買的，非常好用，把包體里最難切的橙子肉都切得清爽利落。

　　靜鐶回國后，又打拼了3年，成為這座城市聞名遐邇的私教幼師，她的課程排檔排到了2025年12月。阿舀旁聽過她的幼教課，那天下課之后，是阿舀有生以來，對靜鐶最最溫順的時候。

　　“靜鐶，鐶鐶~”阿舀坐在副駕駛，使勁拽著靜鐶的呢大衣不放。

　　“你是四郎嗎？”

　　“沒想到我們的鐶鐶，是如此學富五車，驚艷四座！”

　　靜鐶霸氣地握著方向盤，連看都不看阿舀一眼。

　　“顧舀，你首先要有一個老公，接下來，確保你的子宮可以正常受孕，接下來，你才有可能跟我談‘占我便宜’這件事?！?p>　　“話說，阿舀。”

　　“怎么了，鐶鐶？”阿舀極其嫵媚地趴上了靜鐶的右肩膀，摩挲著她的呢大衣。

　　“荊閣的事，你處理好了嗎？”

　　阿舀的動作戛然而止。

　　車里的對話突然停止了，只有車載音樂的聲音在。那一瞬間，空氣凝滯地太迅速，以至于，音樂都顯得突兀了很多。

　　賣面包的面包店，是一間見證奇跡的面包店。

　　奇跡都是相對的，在阿舀這種奇怪的女人眼里，賣著大街小巷都在賣的面包的店，最可恥的便是爆紅。奇跡在她眼里，來源于一些旁支。

　　最近大熱的歐包，被捧上了天，連飲料界的巨頭、奢侈品界的翹楚，都要沾一沾歐包的熱氣。

　　大多數(shù)人類，在阿舀的眼里都是愚蠢的，他們跟著有緣有故掛起來的消費旋風，興致勃勃地消費著，興致勃勃地拍照，興致勃勃地發(fā)朋友圈。阿舀很懷疑大家的思維，是否真的可以被稱之為思維。

　　然而，阿舀在別人眼里，也是愚蠢的、不合群的。她擁有非常孤僻的個性，和一大堆不同于主流人群的行動。比如，去別的城市旅行，只會去那座城市的書店待一天，選酒店會選貴到跪倒的酒店，然后將旅行的時間劃分成兩塊——看書和睡酒店；比如，她會想各種辦法推脫所有的集體活動，公司的聚餐、晚會、同事們的下午茶，寧愿一個人在家里爛掉；比如，她年近30，還是個老處女，和歷任男友都是可怕的“發(fā)乎情止乎禮”······

　　再比如，她發(fā)狂地愛上了“賣面包的面包店”，這家每天在19:00到凌晨1:00營業(yè)的面包店。

　　第一次看到它的那一天，阿舀正在夜間游蕩。那一個月，她都愛上了23:00，洗完澡之后出門游蕩。把自己打扮成收破爛的老女人模樣，然后隨意游蕩。

　　當她抬頭看到這間暖黃色光芒溢得到處都是的面包店的時候，她笑得好美。

　　阿舀是個姿色還算過得去的女人，只不過從不控制自己的言行舉止，從而不受外人、尤其是外界男人的青睞。不過，她安靜的樣子還不錯，微笑的樣子也很美。

　　她推門走進面包店，里面的暖氣非常舒服。

　　“你好?！闭驹谑浙y柜里的高個子男孩抬頭看到阿舀的時候，有一點錯愕。能看出他是個善良的男孩子，看到這樣破爛的人，沒有在第一時間展現(xiàn)出鄙夷的表情。

　　“阿姨，您是······？”

　　阿舀看了看男孩子，又瞄了一眼高達4米的超高面包玻璃柜。這里面的一切都太讓她喜歡了，她好想用幾百雙眼睛將這一切瞬間收進腦袋，可是不行，她現(xiàn)在要解答男孩子的疑惑。

　　“我想看看面包，如果有合適的，就買回家。”

　　阿舀不敢在現(xiàn)在這個時候看面包柜，那是一個非常壯麗的面包柜，比這座城市里最華麗的圣誕樹還要壯麗。想要將它盡收眼底之前，她必須穩(wěn)住店里的其他生物，這樣她才能有足夠的精力去看它。

　　“阿姨，你挑吧，慢慢挑，沒關(guān)系的?！蹦泻⒆臃浅厝岬貙χ⒁ㄐ?，示意她請便，然后非常非常知趣地退回了工作間。

　　阿舀仰頭開始觀察這個面包柜，不，應(yīng)該是這“座”面包柜才對。這是一個像金字塔一樣巨大的透明玻璃柜，只不過沒有尖尖，頂部是圓潤的橢圓頂。一共有大約6層左右，由下向上的分類是這樣的：最大最樸實的原味面包、彩紅顏色的長方體吐司、顏色偏暗黃的大型法棍、巧克力色的巧克力面包、灑滿白巧克力的雪白雪白的中型拿破侖。最上面一層，有點看不見，好像是很多小小的卡通面包，是不像面包正常顏色的鮮亮餅干，堆成了6座小山。

　　“最上面的是為紀念英國夏洛特公主而制作的，裹了糖霜的面包，看起來像餅干吧？”身后的聲音把阿舀嚇了一跳，轉(zhuǎn)身才發(fā)現(xiàn)嗎，是一個高個子的男人。

　　“夏洛特公主？”比起這一跳，阿舀更好奇這背后的故事。

　　“我很喜歡英國的君主立憲，這個頗有政治無奈含義的傳統(tǒng)延續(xù)，確實給了這個世界很多的美好，即使，是表象?！?p>　　“夏洛特公主誕生的時候，我也非常開心。”

　　2015年5月2日，夏洛特誕生的那天，很是特殊。

　　阿舀看到新聞的時候，真的非常暖心。小公主，萬眾矚目地誕生，成千上萬的祝福。如果上帝有一個幸福值統(tǒng)計表，那么那天的應(yīng)該非常高。

　　當晚，荊閣先生，在阿舀下班之后打電話給她，希望能一起吃晚餐。

　　阿舀習以為常，自己的大Boss是個和自己一樣有些偏執(zhí)的人，工作時間，就很少和員工在一起，更不要說下班后了。但是，也許正是這種氣質(zhì)，讓阿舀和荊閣先生氣味相投?；蛘哒f，彼此都默認了，嗯，我們是相同的孤獨癥患者。

　　孤獨癥和孤獨癥，兩個人為什么還要聚在一起？

　　因為這個世界，每個人的孤獨也有最大限度壓迫值，數(shù)值不能太高，否則就破了規(guī)矩。

　　靜鐶對阿舀的這種回應(yīng)嗤之以鼻。作為一個正常社交的高知女性，她雖然對阿舀習以為常，但并不理解荊閣先生有一搭沒一搭的邀約。

　　“荊閣先生是有家庭的人?！卑⒁▽o鐶說。

　　“所以呢？”靜鐶在電話中的聲音平靜極了。

　　“你應(yīng)該是知道我的?！?p>　　“我知道，阿舀?！边€是那樣平靜。

　　“她的女兒，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寶貝，美得不可方物?！?p>　　“阿舀?！?p>　　“怎么？”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膘o鐶的聲音有了一點波動。

　　“所以呢？”阿舀并不理解靜鐶的意思。

　　“沒什么，阿舀，沒什么?！?p>　　人類啊人類，知道的事情倒是很多。

　　可天性笨拙，因此知道的多，卻無法彌補。

　　自從夜游發(fā)現(xiàn)了“賣面包的面包店”之后，阿舀每天晚上都會去買面包，面包店的陳設(shè)經(jīng)常會更換，因為生意平穩(wěn)沒有起伏，店員總有時間做一些這樣那樣的改變，仿佛是做給自己看、而不是做給客人看的一樣。

　　桑蹂看到阿舀的第一眼，就知道阿舀不是那個樣子的破落戶。所以在阿舀以正常的樣子出現(xiàn)的時候，并沒有像站在收銀柜里面的男孩子那樣，眼睛瞪得老大。

　　桑蹂是面包店的老板，他非常健談，仿佛所有的人在他眼里都是能成為知己好友的，他總是有一種神奇的能力，1分鐘內(nèi)發(fā)現(xiàn)對方在意的點，然后運用自己的見識去切入，這樣，對方輕而易舉就能上鉤——一個社交萬能人的力量。

　　“廣告的形式其實并不是占首位的，廣告的內(nèi)容也不是首位。”阿舀難得會和一個人談?wù)撨@么真切的話題。

　　“那你認為，是什么？”

　　“我認為運氣是首位。哈哈。”

　　“這并不像阿舀你的觀點啊······這并不是你原先所想的，對吧？”

　　阿舀突然沉默了，她以為自己就是在說自己的觀點。

　　然而，仔細回想才發(fā)現(xiàn)，這是荊閣先生在大談生意場的時候，說過的話。當時，他戲稱是玩笑話?？勺屑毾胂?，萬事皆是如此，就是這樣，又奇妙又無趣。

　　阿舀沉默了好久，桑蹂沒有覺得尷尬，他知道這是為什么。

　　“荊閣的事，你處理好了嗎？”

　　那是一句飄蕩在半空中的問句。

　　其實，阿舀早就用行動處理完畢。

　　可是，靜鐶知道，實際上，沒有結(jié)束。

　　靜鐶在準確的時間點，回國了。正好是，阿舀急切需要一個抱頭痛哭對象的時候。

　　哭了一個月的時間，提交離職申請單，還沒有等到人事部門的回函，就直接離開。

　　人類，通過閱讀和閱歷，可以輕而易舉地站在歷史巨人的肩膀上眺望遠方?？墒?，人類卻并未身在遠方啊。

　　阿舀去賣面包的面包店面試，桑蹂的考題是這樣的：面包店休業(yè)1天，阿舀用這24小時，制作一款完全出自自己的面包。

　　烤箱叮叮作響的時候，阿舀露出了很美的笑容。

　　面包中的鹽分，和面粉擁抱在了一起，神奇地轉(zhuǎn)換成了濃郁的香味。

　　阿舀很慶幸，自己的面包出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