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歐陽蒻,對天對地起誓,要在這BJ城,做一個不茍活的人。”
當我踏上這座城的第一個瞬間,吸進了第一口來自北方的冰冷空氣的時候,突然有一種機械和鋼筋的味道,馬上想要占據身體的一個位置。
我不知道它想要鉆進哪里并住下,但絕不能讓它,在我的身體里坦然安息。
找到了位于FT區(qū)的酒店,check in的時候,發(fā)現卡里的金額夠兩個晚上。本來是要刷三晚。
“您需要換卡嗎?”
“不需要,就兩晚好了?!?p> “我們還需要押金,500塊?!眲偛胚€笑瞇瞇的迎賓妹妹,依舊是笑瞇瞇,保持著這種酒店迎賓的基本水準。
“押金請收現金吧。”
那是臨走前,小澤鏡給我的美金換來的人民幣。他讓我作為最慘時候的保底用。
“這么快就到達最慘了嗎?”
他一定會這樣問我的。
可是,那種羞恥心躍然而上,翻騰著虛榮和假裝,一下子打翻了一切。
這兩晚,足夠了吧。
“您的箱子很大,需要為您送上樓去嗎?”
“沒關系,不需要,謝謝?!?p> 這寶貝,可是我翻身的指望,別人碰不得。
房間是工業(yè)風,鐵和木,灰和黃,浴室是局促的馬賽克和用意頗深的水泥不規(guī)則抹墻,窗戶外面是三棟巨大落地窗的居民樓,可以明顯地看到小區(qū)的名字。而我的窗戶,卻是依舊工業(yè)風、有些局促緊張的中小型窗,邊緣多此一舉地點綴著鐵藝薔薇。原本,薔薇就是一種易產生緊迫感的花朵。
整個房間,除了雪白的大床之外,沒有讓我可以松一口氣的地方。
我一一解開酒紅色皮箱的綁帶,打開箱子,想看看里面的音箱有沒有裂痕——從加州到這里,是很漫長的旅程呢!
謝天謝地,沒有壞······
房間的電話機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您好,是歐陽小姐嗎?”
“我是?!?p> “歐陽小姐您好,您是······您是在加州做流浪歌手的歐陽蒻小姐嗎?”
“··············”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夢到過酒紅色的巨浪?
在夢里,它肆意地翻滾,然后放縱地拍向沿岸的礁石,奮力一擊,就像對待敵人一般。
可是礁石卻無力反擊,它不能做任何的移動。于是,暗紅色的巨浪就更加肆意地翻滾,誓要向礁石展現自己最最倨傲和力量的一面,甚至開始表演起一場妖嬈晦暗的舞蹈,一曲未終,便伴隨著邪魅的笑聲再次襲擊礁石。那是一個沒有其他任何事物的世界,甚至沒有天和地,只有礁石,和酒紅色的巨浪。
我歐陽蒻,曾對著加州的天和地起誓,要在那里,和深愛的人,和深愛的生活,廝守終生,矢志不渝。
可是,我沒有。
人類的諸多誓言,拋向天空,沒有回音。
不知是不是這個世界真的沒有主宰,還是這個世界的主宰被人類所傷。總之,人們習慣著制造一堆不去兌現的誓言,又恬不知恥。
“您好?歐陽小姐,是您嗎?”
“我姓歐陽?!蔽也坏貌贿@樣說。這個時候,很希望自己姓王姓張,哪怕是王老五或是張二狗。
“那就肯定是歐陽蒻小姐了!一定是您!您的聲音我聽得出的!”
“是有什么事嗎?”
“抱歉抱歉,剛才一位叫小澤鏡的先生打來電話,詢問我是否有一位歐陽小姐剛剛入住了我們酒店。因為我是您的忠實粉絲,所以真的很興奮?!?p> “謝謝你。”
“歐陽小姐,您為什么會回國?我看到報道上說,您剛剛在加州的Bubble Bar舉行了個唱,怎么今天您就在BJ了呢?”
“嗯,我想問問,那位小澤鏡先生,是否還在等我的回信?!?p> 實在是不想再延續(xù)這個話題。
“啊······實在抱歉,我太興奮了。您稍等,我為您轉接,請您不要掛機?!?p> “謝謝你?!?p> “還有,歐陽小姐!”
“請說?!?p> “您的歌好棒!讓我想起了娜娜,謝謝您!”
這句話,突然提起了我的興趣,可惜,她已經很專業(yè)地轉接了。
嘟,嘟,嘟······
那是越洋電話才會有的嘟嘟聲,小時候,當我依偎在他懷里的時候,也聽著這樣的嘟嘟聲,朝反方向打來越洋電話。那個時候,曬在加州的烈日下,后背的皮快要裂開,卻囂張地覺著,自己無所不能,無所不能地幸福和快樂,無所不能地享用愛我的人。
“小蒻?!?p> “Daddy.”
“哈哈,你還是要這樣任性?!?p> “什么事?”我佯裝倨傲。
“你的酒紅色皮襖,還要嗎?不要我就把它改成地毯了?!?p> 原來他也在佯裝。
我們還是如此相像。
“我一切都好,請放心。另外,我會給你帶你喜歡的鮑師傅回去,牛肉松小貝和豬肉松小貝,各一斤?!?p> “那可要等好久?!?p> “如果婚后生活和諧,應該就不會太久了?!?p> “小蒻,希望你一切都好。”
“我會努力的?!?p> 然后,我掛掉了電話。
打開箱子的時候,沒有查看麥克風的情況。直到想要洗漱的時候,才發(fā)現,小澤鏡給我的,酒紅色的麥克風,在手柄尾部,出現了細碎的裂痕。
兩個晚上,足夠我換一個新的。
娜娜,是我開始的源頭??墒?,我并不是娜娜。
第二天,暮開始上色時,我站到了芳草地的草地上。
我很喜歡這個京味十足的城市,表面上如此熱情,四通八達的街道,仿佛在卯足力氣吸收所有的愛與和諧。可是當你說:“嗯嗯!BJ你真好,我要把整個生命都交付在你的手上”的時候,從那一秒,即可轉向深淵。
冷風中,我架上了支架,連好了音箱。按下按鈕,Lana的音樂作為第一首。因為小澤鏡說,Lana的音樂,最配這個世間了。
我閉上眼睛,想象著自己還是在加州的熱風之中,想象著暴力陽光打向自己,一切都和原來的一樣。
剛想要開始唱的時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哎,姑娘,你這干什么吶?”兩個穿著警服的男人皺著眉看著我。
“我在這里唱歌?!?p> “誰讓你在這唱的?”
“我自己。”
兩個警察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臉上不經意間出現了不可思議的笑容。
“姑娘,你是剛來BJ吧?”
“是。”小澤鏡說過,在加州,如果對警察說謊,我們會被拘留,所以我從不敢對穿警服的人說謊。
“你走吧,這里不讓唱歌?!?p> 兩個警察,一個人就那樣堅定地看著我,另一個人開始走向我的音響和麥克風。Lana的音樂還是肆意地流出來,慢慢地,有經過的路人開始注意我們三人。
從來沒有想象過,我是以這樣的方式,被這座城市注意。
“先生,請問在這里唱歌是觸犯了法律嗎?”
“你這么年輕,別跟我在這扯些有的沒的了,好吧?這就是規(guī)矩,你沒看到大街上沒有賣唱的嗎?這里是BJ,不是小縣城?!?p> “好,我知道了?!?p> 我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往我身上看,不是看到歌手在唱歌的眼神,而是一種······仿佛是野狼看向獵物的眼神。
一對路過的母子,兒子小小一只,跑過來踢了一下我的音箱。
“媽媽!這是什么東西呀?”
“寶貝,那是音箱?!?p> “這位女士,請您管教好您的兒子,不要隨便踢別人的東西?!?p> 那個原來還慈母模樣的女人,突然像護食一樣,一把攬過自己的兒子。對我大喊:“一個破東西至于嗎?還在這亂擺亂放,不知道規(guī)矩嗎!?”
聲音超級大,引得更多的路人開始看我。
“喂,這位姑娘,不是讓你趕緊走嗎?”
警察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怼?p> “難道這里的孩子都是這么不懂禮貌嗎?這里的父母都是這樣縱容孩子嗎?”
“趕緊走吧,別在這丟人啦?!币粋€戴眼鏡、拎著菜籃子的阿姨走近我,用她的手肘頂我的后背,力氣好大。
我開始繼續(xù)收拾東西,可是眼淚止不住往下流。感覺昨天好不容易避免的恥辱,今天變本加厲地擊回來。昨天的期待和練習,今天全都像是笑話一樣。
身后還是有人指指點點,我?guī)狭硕鷻C。
酒店里,一樓大堂。
七點鐘的地鐵,真的是非常恐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BJ的棟棟高樓,藏了這么這么多的人,一到這個時間,像是全部被放出牢籠一樣。
我終于擠了出來,托著身子走到了酒店。淚痕風干了,但是衣服上褶皺卻還在。
“歐陽小姐!您回來啦!”
大堂的迎賓小姐,其中一位,是昨天打電話的妹妹。
我低著頭,點了點頭,準備走向側面的電梯。
“?。W陽小姐,請您稍等!”她伶俐地從柜臺跑來出來,直直地攔住我。
“什么事?”我抬起頭來。
她似乎被我花了妝的樣子嚇到,稍稍后退了一步。
“呃,是這樣的,歐陽小姐。今天有一位同樣住在這里的先生,在我們這里留下了一封信給您,并囑咐我們,待您回來的時候,邀請您去酒廊一趟,他會一直在酒廊等您?!?p> “他叫什么名字?”
“小澤摯?!?p> 我并不認識什么小澤摯。
我從始至終,只認識那一個男人。
可是他只把我當孩子而已。
“好,我回去整理一下,20分鐘后去酒廊找他。”
“這是他給您的信。”
“蒻兒,
你好,我是小澤摯。
在你見到我之前,可以先知道一件事:我是小澤摯,不是小澤鏡。
我一直旅居BJ,偶然機會,認識了小澤鏡。那個時候,他還是Mia的制作人,我們曾經有過生意上的往來。
偶然一次,我聽到他的車上在放你的歌,問他的時候,他沒有回答是誰的歌。只是笑著說:很好聽,對吧?
現在,你離開了他,我想,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我們可以聊一聊,關于你的音樂,和你的人生。
聽你的小歌迷說,你很喜歡酒紅色的一切。
我在酒廊等你。
——小澤摯”
我的淚痕早已風干,現在,便只差把充滿褶皺的衣服換掉。
酒紅色,確實是我最喜歡的顏色。我的夢里,現實里,充斥著這種顏色。
小澤鏡在我很小的時候,收養(yǎng)了我,我們的年歲,相差10年而已。可他不知經歷過什么,又舍棄了什么,在22歲的時候,他便已經坐擁所有。而我,在12歲的時候,像一個被抹去一切過往的短腳鳥兒,寄住在了他的屋檐之下。
18歲的時候,他送給我一條酒紅色的綢緞禮裙,什么圖案都沒有,但那酒紅色足以醉心。我便天真地以為,他愛我如醉。
女人就是女人,可以在細微之處發(fā)現端倪。
男人便是男人,可以以女人為藥,那藥,可以有止痛藥、感冒藥、清火藥、胃藥,可以有各種各樣的藥,均為己用。
我不愿意做他的眾多良藥之一,于是逃開。
酒廊的溫度,是體感最佳的23°C。
穿著酒紅色的綢緞禮裙,舒服得剛剛好,足夠把剛剛發(fā)生不到一個小時的局促和恥辱泯滅掉。
我看到坐在窗邊的男士,穿著深藍色的西服。
他望向窗外,目光穿過遠處的棟棟高樓。
他面前的酒紅色圓形蛋糕,沒有任何裝飾,是酒紅色的單一蛋糕體,我一直很想要一種這樣簡簡單單的酒紅色蛋糕。
他看到了我,緩緩起身,笑容緩緩展開。
我突然放松了下來,仿佛是夜色初染的時刻,燈光一齊亮起來的瞬間。仿佛我在期待的時刻,就是現在。
“如果婚后生活和諧,應該就不會太久了。”
我笑的好開心。
小澤鏡,不久之后,我就可以見到你了。
以如此倨傲的身份回去,以一個閑雅的夫人的樣子,回去見你。
我走向他,好像馬上就能觸碰到夢想一樣。
突然一切都黑了下來。
我又一次,見到酒紅色的巨浪,這一次,我卻變成了礁石。
它如此居高臨下,浪花泡沫渾濁不堪,而和我平行的巨浪根部,是黑洞的顏色。
我無法移動分毫,只等那巨浪的錘擊。
它肆意地嘲笑我,像瘋了一樣張牙舞爪,揮舞著渾濁不堪的爪牙。
它撲向我,我無路可退。
然而,這個時候,我睜開了雙眼。
那是爆裂的日光。
我躺在小澤鏡的臂彎里,他的手臂壓住了我的頭發(fā),想要掙扎起來,可是頭皮幾乎要被他扯掉。
我再一次倒在他的臂彎里,他醒了過來。
“嗯?”
“沒事,睡吧。”
“哦,小蒻,幾點了?”
“是太陽正毒的時間?!?p> “哦,那是該起床了,早飯我來做吧,夢到你離開我了,今天可要表現好一些,不然不吉利?!毙社R捋了捋我的長發(fā)。
“Daddy.”
“怎么了?”
“沒事?!?p>
Fancy姚
今天,食物國三周歲了,它開始接觸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