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成陵

　　離了西京一路向東北行，過新豐驛，再往北行半日路程，那扇被歲月侵蝕的陵寢大門便會出現(xiàn)在眼前。

　　樺绱從西京出來便身穿男裝，方便趕路。月牙白的長袍上用金線繡暗紋，頭戴蓮花金冠，好一矜貴清秀的貴公子。

　　樺绱踩著腳蹬下了馬車，對驅(qū)馬過來的小乙說：“牽匹馬過來，你與羅廷旭跟吾去個(gè)地方，其余人原地搭建帳篷休憩。”嗓音有些啞。

　　樺绱戴上帷帽，翻身上馬，揚(yáng)鞭飛馳。小乙等十幾名侍衛(wèi)緊隨其后，馬蹄絕塵而去，身后滾滾黃沙。

　　“海棠姐，殿下這是去哪？”蘭薌睡了一路，睡眼惺忪的從后面馬車伸長脖子問道。

　　海棠與連翹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出神，目露擔(dān)憂。剛剛殿下的神色瞧著不好，是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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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陵

　　羅廷旭前去敲門，巍峨肅靜的帝王陵寢四周比想象的要郁郁蔥蔥許多。依山而建，青松古柏環(huán)繞，遠(yuǎn)看好似一幀水墨畫卷。樺绱勒停駿馬，就坐在馬上，低首看著手中的韁繩不知在想什么。

　　守陵的奉祀官總接躺著進(jìn)來的主子，久不來個(gè)前來祭拜的正主，每每遇上乃是稀罕事兒。一路跑來卻見正門旁的側(cè)門依然未開，扯著嗓子喊：“開門——開門！不趕眼神的?！?p>　　帝陵的總管大臣向來由司馬兼任，不過都是在縣外圍看守，而陵寢里有專門的主事大人負(fù)責(zé)祭祀、貢品、打掃諸事。厚重的大門伴著特有的嘎吱聲緩緩敞開，一名不惑之年的男子穿著官服，整理因奔跑歪斜的管帽，后面跟著四五個(gè)內(nèi)侍抄著手前來。

　　這人看到門外十米遠(yuǎn)的距離，一人騎在馬上未下馬，帶著煙蘭色輕紗帷帽，遮去容貌。身形纖瘦，西京盛行女子著男裝，以此為風(fēng)尚。風(fēng)吹輕紗飛蕩，人與馬兒好像靜止了一樣，好一會兒馬兒甩動了下長長的馬尾。十幾名侍衛(wèi)牽馬立于身后，整齊劃一。來人是長樂公主，穆宗的嫡長女，皇親怠慢不得，奉祀官忙領(lǐng)著上前拜見問安。

　　神道兩旁，古木參天，干云蔽日。四米高的石象生高大威武，震懾人心，每三十米一尊，皆是上古神獸或生肖，各具祥瑞寓意。圣德神功碑樓中記述帝王生平功績，墻面撰寫歌功頌德的文書。

　　樺绱到正殿拜過諸位列祖列宗，起身問奉祀官供奉父王牌位的大殿在哪？主事了然忙帶著樺绱前去，倒是不遠(yuǎn)。一路上主事嘴就沒閑著，跟樺绱說每日都會打掃，祭品未斷云云。

　　樺绱深吸一口氣進(jìn)了殿內(nèi)，面無表情的看著父王的牌位許久，說：“出去。”

　　“嗯？哦，臣告退，臣告退?！狈磻?yīng)過來是在說他，主事惶恐躬身退下。

　　大殿寂靜無聲，燃著長明燈，能聽見燭火噼里啪啦燃燒的細(xì)微響聲，也能聽見風(fēng)吹樹葉的嘩啦聲，院中遠(yuǎn)遠(yuǎn)傳來。

　　樺绱將馬鞭放于蒲團(tuán)一側(cè)，恭敬地行了叩拜大禮。然后抬頭望著牌位，良久。前面寬大的祭桌上擺著新鮮果蔬，燈燭線香。左右墻根各長燃四十九根白燭，蠟油隨著燭身蜿蜒滴落，好像眼淚。桌案一塵不染，如主事方才言說，所言不假。

　　當(dāng)樺绱視線再次回到牌位，輕輕一揚(yáng)唇角：“父王，余兒來看您來了?！睕]有泣不成聲，亦沒有難過悲傷，神情平靜的好像在說今日天氣不錯(cuò)一樣。不過，一剎那喉間哽咽出賣了內(nèi)心。

　　“這里景色怡人，青山綠水?！笨罩袔е嗖菥G葉的清香，也比其它地方?jīng)鏊S多。樺绱盯著面前青銅香爐，可是思緒早已飄遠(yuǎn)，淺聲說：“不知曉母妃與楨兒過得可好?！闭f完又是好一會兒的靜默。

　　“二皇叔做了帝王，是位明君?！卑傩瞻簿訕窐I(yè)，四海升平。廢賤籍，推科舉、廣納賢才。可是二叔老了，被操持不完的國事，被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傷痛，被沒有一日安穩(wěn)好眠的長夜擊垮了。鬢角染了風(fēng)霜，歲月爬滿眼角。

　　那張龍椅坐上去當(dāng)真愉悅幸福嗎？恐怕也只有長眠于此的歷代君王有發(fā)言權(quán)。

　　“父王，您在此地可好？”抬手將面前的紙錢拾起，一張一張的放入面前火盆中，看著紙錢燃燒，被點(diǎn)點(diǎn)火光吞噬，變黑。出言說：“女兒過得。。。極不好呢！”屋外炎熱，室內(nèi)陰冷，就像兩個(gè)季節(jié)。

　　“您愛過嗎？”也有過難以忘卻的年少之戀嗎？

　　手中的動作一頓，繼而說：“應(yīng)該愛過吧！否則，背上罪名亦要繼續(xù)那段不倫之戀?！泵嫔蠠o喜色，眸中有寒意，言語尖銳起來。

　　若是沒有封后的圣旨，陸太后是不是就是太子妃了，是不是就沒有之后的種種，可是天意弄人。

　　“女兒一直不愿相信，如今卻不得不承認(rèn)父王昔日所作的諸事，皆令女兒羞愧不已?！贝蟊O(jiān)的據(jù)實(shí)相告印證那句話‘真相往往比謊言更殘忍！’長長嘆了口氣，眼中有了淚光，面前眾物出現(xiàn)層層幻影。批評否定父王，她的心情比想象的更糟糕。

　　“您常說，我是您的掌上明珠?！边煅实某霾涣寺?，深吸一口氣繼續(xù)：“要將天下所有我喜歡的都捧到我面前?！蔽羧?，她得以自在歡快，皆是父王的寵愛，誰都知曉，她是重顯太子的嫡女，是最得寵的東宮小公主。想要忘卻放棄一段感情并不容易，更何況是至親的親情。纖長的睫毛被淚水打濕，一簇簇聚在一起，襯的水眸雙瞳剪水。

　　“女兒，什么都不要。。?！比滔潞黹g哽咽難受的滋味，說：“女兒要的是顧琰羲活著，是顧家人活著，是那些枉死的、無辜的生靈活著?！痹缫褱I流滿面，眼中卻透著堅(jiān)定。

　　皇權(quán)爭斗，朝堂廝殺，歸結(jié)一句：成王敗寇。她知曉不能左右，更明白古往今來龍座臺階下堆砌的尸骨冤魂無數(shù)?？墒悄切┡煊鬃幽?？他們有什么錯(cuò)，何其無辜，要趕盡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