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蟲鳴,花香四溢飄散,時不時些許只鳥兒逗留一番,隨即展開翅膀又飛入陰密叢林之中,滿眼望去,皆是綠油一片,即便是這盛夏,在隱夢莊都十分清幽涼爽。
暨晚和姞菱在此過上了一段與世無爭的日子,偶爾和莊子的主人霜莛閑聊幾句,言談中也多是關于修行的話題。
倒不是真的就這般消磨時光,于暨晚來說,在等待的三年里,與其到外面打探魔宮消息惹出風波,不如抓緊時間好好提升自己的實力,所以,大多時候他都在勤加修行,一身修為靠著元昊丹的藥效已經(jīng)恢復得七七八八,唯一不同的是不及在魔宮里絞盡腦汁的算計。
今天,剛把全身的氣竅運行了一遍,覺得有些疲乏,于是便走出屋子,想到外面散散步,沒走幾步,就碰到了吉果,她朝自己行了個禮,然后說道:“公子今日怎么沒在屋里休息,大熱的天跑出來了?!?p> “覺得有些許悶,就出來走走?!濒咄砘卮鹫f,又問:“吉果姑娘來此是有什么事么?”
吉果點了點頭?!坝幸晃蛔苑Q垠公子的人到訪,說是想見姞菱姑娘。”
垠公子,羲垠!姞菱的兄長!
暨晚心里一驚,忙道:“有勞吉果姑娘將人請到竹苑,我這便去叫姞菱出來?!?p> “我馬上去請?!?p> 吉果見他似乎急切,說完就轉(zhuǎn)身走開,暨晚也不耽擱,匆匆敲開姞菱的房門。
姞菱一絲訝異,通常他都會在外等候,今日竟直接推門而入,莫不是有什么急事。“怎么了?”
“羲垠來了。”暨晚直接說道,他不明白羲垠怎么會知道姞菱在此的,心中是萬分驚訝。
“什么,大哥來了?”姞菱有些不相信,她離開天界近百年,其間天族的人從來沒有尋過她,而自己剛來羌合部落不足三月,大哥竟找來了。
“吉果說是垠公子找你,垠公子,不是羲垠是誰?”暨晚說道:“你還是趕快出去見見他吧。”
姞菱皺起眉頭不說話,顯然猶豫,暨晚又道:“不管你與天帝有什么分歧,但你與羲垠的關系向來極好,多年未見,想必他是想念你了。”
自己與羲垠雖非一母所生,但羲垠對自己確實非常疼愛,兄妹倆關系從來都非常好,或許是因為天帝只有一子一女,而自己是女兒,威脅不了他的地位,母親早亡自己更是沒有倚仗,他才會對自己好的罷。
在魔族生活久了,不由姞菱不做此想。
不過,那份好的確像是出于真心,腦中不禁回想去過去種種,自己犯錯他替自己遮掩,自己受罰他為自己求情,自己傷心難過,他整日里陪著自己,安慰自己…….
也許記憶塵封太久,讓姞菱恍惚覺得離自己已經(jīng)好遠好遠,說不出話來,只默默的走了出去。
竹苑里,竹葉沙沙的在微風中晃動飄落,一方石桌,桌前的人白衣長衫,身姿挺拔,玉冠將長發(fā)束起,只是背影,都讓人覺得器宇不凡。
吉果為其斟茶?!佰蠊樱矣行┦虑樾枰幚?,姞菱姑娘一會兒就到,還請稍待?!?p> 能隨侍羌合公主左右,自是十分識趣的人,不該自己知道的事情,最好不要妄自窺探,羲垠暗道小侍女懂事乖巧,贊賞的笑了笑。“有勞姑娘引路?!?p> 吉果朝他斂衽一禮就走開了,羲垠轉(zhuǎn)過身目送她離開,正好看到了走過來的姞菱和暨晚,一時間幾人都有些默然,許久,羲垠輕喚,聲音沙啞,仿佛這兩個字包含了百年歲月。“小妹?!?p> 久久,姞菱說不出話,時光抹殺掉的東西,當真是出人意料,面前的人似乎是極親密,又似乎是那么陌生,一眨眼,一滴淚滑落臉頰。
氣氛僵冷,暨晚只好打破沉默,朝羲垠抱拳?!棒僳螅S久不見?!?p> 一個天族太子,一個魔族大皇子,論身份都是極為崇高,自然都是直呼名諱,羲垠也拱手回禮?!霸S久不見?!?p> 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姞菱,于是,暨晚拉著木然的姞菱走到羲垠身前?!跋氡啬銈冃置枚嗄晡匆?,有些話要說,我就不打擾了。”
“我們?nèi)酥g,沒有打擾?!钡故且恢睕]有說話的姞菱開口了,其實她是怕她與羲垠太久沒見,單獨在一起會不知所措。
“無妨?!濒僳笈牧伺聂咄?。“當年我倆也是不打不相識,說是摯交好友都不為過,而且,我就是想見見靈兒,并沒有什么要緊的事情?!?p> 暨晚頷首笑了笑,幾人落座,姞菱輕咬唇瓣,眼神游離,甚至都沒正眼看過羲垠。
氣氛仍舊尷尬,曾經(jīng)彼此親密的人,此刻竟相對無言。
無奈,是為中間人的暨晚盡量緩解這種氛圍,將茶杯續(xù)滿?!吧頌樘熳骞鳎遂`這些年跟著我吃了不少苦頭,在魔族,除了我和墨白就沒有朋友,所以變得沉默寡言了,讓我很是愧疚?!?p> “這是靈兒自己的選擇,你無需介懷?!濒僳缶従彽恼f道,目光中有惆悵,一聲嘆息。“哎……只是,只是真的太久了啊,已經(jīng)快一百年了,一百年吶,凡塵俗世中,有幾個人能活百年?!毖凵裣R?,盯著姞菱,不,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羲靈公主。“小妹,難道是因為時間流逝,你忘記了我們年少時的歲月嗎?”
眼前,從小到大一幕幕一幕幕閃過,是少時的歡樂,是成長的煩惱,是長大后的無奈和倔強,羲靈終于動容,淚水決堤?!按蟾?,我沒有忘記,我怎會忘記,從小你就護著我,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好?!?p> 羲垠站起來,攬過她,將她的頭貼在自己胸口,羲靈也環(huán)住他的腰?!按蟾?,其實我很想你?!?p> 羲垠輕撫她的頭?!拔揖椭?,我從小愛護的小妹是不會和我生疏的?!?p> 看著兩兄妹相聚的情景,暨晚甚是欣慰,畢竟羲靈堂堂天族公主跟著自己,本就是委屈的事情,遂遞上一塊方巾?!翱吹侥銈冃置枚嗄晡淳廴詻]有芥蒂,真是為你們感到高興?!?p> 羲垠笑了笑,以示回應,羲靈接過方巾,一邊擦拭臉上的淚水,一邊說道:“大哥,你突然來找我,是不是天界發(fā)生了什么變故?”
“沒有,這么多年沒有你的音訊,我只是很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濒僳笕缡钦f道,實則,天界似乎早就忘了有這么一個公主,他怕自己也忘了,自百年前起,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沒有可以傾吐心事的對象了,偌大的天界,沒有一個人可以和自己無所介懷的暢談,久而久之,心里的很多話說不出來,堆積多了,像一塊石頭壓得自己喘不過氣,卻無處宣泄。
“我很好,暨晚對我也如兄妹一般,大哥盡可放心?!濒遂`欣慰他對自己的關心,突然想到了什么。“嗯,怎么沒見淺夕姐姐,她沒和你一起來嗎?”
羲垠依舊是和煦的笑意,只不過變得僵直,仿佛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但是眼底深處的那抹傷痛,卻是掩藏不住,聲音澀澀?!澳阏J為,我和她還有可能嗎……”
當時,他和虞淺夕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在一起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承想千城君上被天帝關入屠靈塔受金烏之火灼燒,不周山上的人怎么還會與天族太子有糾葛,連自己都厭棄的地方,身為千城君上弟子的虞淺夕,怎么還可能嫁入天宮,不周山上的人,都有一身清冷傲骨。
一時無語,羲靈靜默,她身旁的暨晚也面色沉重,他認得那個叫虞淺夕的女子,是千城君上座下弟子,高挑美麗,清婉動人。
當年,羲垠一心愛慕于她,奈何虞淺夕性子孤傲,根本不給他機會,縱使羲垠乃天族太子,她都沒有高看兩眼,急得羲垠團團轉(zhuǎn),想盡了辦法靠近她,當中,甚至自己和墨白都幫過忙,直到后來他們真心相愛,男婚女嫁順其自然,只是,千城君上被囚,他們又如何能在一起?
這樣的一對璧人都沒能有個結(jié)果,當真是惋惜?!棒僳?,事已至此,過去種種已成云煙,不要讓它在你心里揮之不散,徒增傷感?!?p> “我沒事?!濒僳箝L長的呼了一口氣,想擺脫這種壓抑的心情,遂問道:“對了,怎么沒有看到墨白?”
暨晚簡單的說了一下情況?!拔冶桓富柿P入魔窟受刑三年,這次是逃出來的,所以,墨白留在魔宮,沒法將她帶走?!?p> “怪不得你們會出現(xiàn)在羌合境內(nèi)?!濒僳鬀]有多問,了然于胸般的點了點頭。
但羲靈似乎從這句話里聽出些訊息?!笆橇?,我們在羌合境內(nèi),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羲垠指了指她的手腕,是一只成色極好的玉鐲緊緊套在她的手上,隨后攤開手掌,一面小鏡出現(xiàn)在他的掌心,此刻的鏡中正是隱夢莊的竹苑,竹苑里的方桌前,坐著羲垠和暨晚,也就是說,是羲靈看到的視角。
這面鏡子是羲垠在天帝的泰極宮發(fā)現(xiàn)的,除了天帝,泰極宮向來不讓任何人進入,于是他好奇潛入,便發(fā)看到這面鏡子,由此,才知道了自己妹妹的去處,也知道了這面鏡子的秘密。
驚訝,恐懼,憤怒,傷心交替出現(xiàn)在羲靈臉上,片刻,卻又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恣意妄為,笑得肆無忌憚。
這個鐲子是小時候羲武給她戴上的,也就是她的父親,天帝。
當時,羲靈的母親逝世,羲武便將她送去不周山由他的大哥千城撫養(yǎng),說是見了羲靈難免想起她的母親傷心難過,臨走前,天帝將這個玉鐲戴在了她的手上。
羲靈依然大笑著,笑得彎下了腰,直到眼淚從眼睛里流出?!霸瓉?,原來從那個時候你就利用我監(jiān)視叔父?!?p> 聲音沙啞,最后竟是泣不成聲,無力的跌坐在地上?!熬?,是我,原來是我害了你……”本來已經(jīng)癱軟,卻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使勁拔著手上的玉鐲。
她一直以為,這個手鐲是羲武給自己的念想,所以,就算自己與他的信念背道而馳背棄了他,自己都沒有取下這個手鐲,在心底里,還有那么一絲絲的認為,這是維系他們父女兩的見證。
可惜,那個時候的她還小,所以手鐲也小,就算羲靈已經(jīng)把手弄得通紅也拔不出來,暨晚和羲垠看在眼里,并沒有前去相勸,他們知道,有些事情如果不發(fā)泄出來堆在心里,會成病的。
于是,羲靈不再嘗試將手鐲拔出來,只狠狠的將手腕砸在石桌上,玉碎,羲垠手心的小鏡隨之幻滅。
碎玉割破了羲靈的手腕,鮮血流過她白皙的肌膚,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
她靜靜的看著已經(jīng)碎裂的玉鐲,像是在問他人,像是在給自己答案。“是不是這樣,我就能和他再無關系了。”
羲垠和暨晚明白,她所謂的關系,是和羲武的父女關系,他們已經(jīng)到了再也回不了頭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