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五早上,林德箭正在房間里吃早餐,阿度上來叫他去見高衙內。他匆匆吃完手里的包子,借著換衣服的機會把一把短刀塞到長袍下,便跟著下去了。
還是城北大街后面的雅致小院兒,叫開門,桂花的香氣便不分親疏地迎了過來。高衙內剛指使這婢女把茶水泡上,便看到二人已經進了中堂,于是嘴里笑道:“剛想出去迎接你們,可就已經進來了,坐,坐?!比缓蟀蚜值录才诺阶约簩γ?,宋大志側坐陪著。
宋大志一見便心里有了數(shù),撩起衣擺坐下后問道:“看來伯父對那象牙很滿意啊,三哥?”
高衙內樂呵呵地說:“可不是,老頭子高興壞了,把玩了半天都不肯放手,還非要追問這是在哪兒買的,我就是不告訴他,哈哈哈……對了德箭兄弟,你什么時候再去獵象帶著哥哥一起去唄?我看老頭子的意思,這一根不夠他顯擺的。”
宋大志也看向林德箭,林德箭放下手中的茶杯回道:“怕是要叫三哥失望了,這象牙是家里存著的老貨,可能是我父親或者爺爺那一輩兒的打來的,現(xiàn)在我也沒有了啊。”
高衙內一臉遺憾:“噢,也是,上次你好像說過了這是傳家寶來著……”
宋大志趕緊接話:“伯父這么高興,怕是沒少獎賞三哥吧?”
高衙內連連點頭:“對對,這可不能忘了,還差著德箭兄弟的銀子呢。云蘿?云蘿,去吧我昨晚準備的銀子拿過來?!?p> 婢女應聲之后,不一會兒端出一盤雪花銀來,閃亮亮的煞是動人。高衙內拿起一個把玩著:“咱這兒就是麻煩,聽說成都府路那邊的人那張紙都能當銀子用了,叫什么‘交子’的,可方便了。來德箭兄弟你點一下,看是不是五百兩。”
宋大志趕緊接話:“要不是三哥說話,這象牙再好也賣不過兩三百兩,哪里還敢放肆。”邊說邊給林德箭使眼色。林德箭便也跟著起身揮揮手:“三哥說笑了,小弟還能信不過三哥不成?”
高衙內哈哈一笑:“那就好那就好,云蘿,快把銀子給德箭兄弟包起來啊,愣著干嘛?”
婢女應著聲出去找包袱皮,宋大志扯了扯林德箭的袍子:“箭哥,前天玩的開心嗎?”
林德箭的臉一下子又紅了:“讓大志兄弟見笑了。”然后想起了“房費”的問題,便隨手拿起兩個銀錠遞給宋大志,”這二十兩先還你房錢,回頭我再感謝你?!?p> 宋大志還沒說話,高衙內在邊兒上奇怪地說:“不是一百兩嗎?”
“一百兩?那個秋月姑娘說的二十兩???”
宋大志也有點兒懵:“箭哥,二十兩只能呆到酉時,過夜的話是要一百兩的……你,沒有過夜?”
林德箭這下子真呆住了:“我手里當時連十兩都沒有哪里還敢過夜,你說幫我結賬后我當時就想走了,又怕你們生意還沒有談完,只好在房間里等著。然后……”
“然后?”
“然后我想著二十兩銀子就吃了一直烤渾雞太虧了,就讓那個秋月小娘子一直唱到了申時……”
宋大志“噗”的一下子把杯子里的茶水都噴了出來,咳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箭哥唉你是我的親哥,你花二十兩銀子就聽曲兒聽了倆時辰?京城里的頭牌淸倌兒怕是也就這個價了吧,哈哈哈哈……”
高衙內這會兒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兒:“兄弟,你就沒想干點兒啥?莫不是你還是個雛兒?”
“他雛兒個屁啊,五年前都不是了我聽說,哈哈哈……”
“五年前?他不是還沒成親的嗎。哦,那是去了……那也不對啊,去過之后不該是這個表現(xiàn)???”
宋大志說:“那是他那老丈人之前死不愿意,才一直拖到現(xiàn)在的,這不賣了象牙才好成親嘛。其實人家早都生米煮成熟飯了?!?p> 林德箭心里惱火:“宋大志你別亂說,之前那是翠兒她為了不被逼婚才自污名聲的,我們上個月才……才……”
“噢,哈哈哈……”高衙內這下子也大笑起來:“兄弟啊,你這一著急怎么什么話都說呢,上個月才辦成事兒,我還懷疑怎么五年都沒有孩子呢,哈哈哈……咦,那也不對,那你在秋月房間里怎么那么老實?秋月小娘皮長得還不錯的???”
宋大志這回兒明白了:“箭哥是在給翠兒嫂子守節(jié)呢,對了,我記得翠兒的大名也有一個月字,叫什么來著……王心月,對吧?”
“喔,理解理解,德箭兄弟真是性情中人,三哥我佩服你,哈哈哈……不過啊,大志那一百兩銀子,你可不能賴啊。”
林德箭聞言一臉郁悶:“嗯,我知道了?!闭f著就要給宋大志拿銀子,宋大志卻揮揮手拒絕了:“咱倆其實也不用分那么清楚,你那一百兩的帳還在清風樓掛著呢,你稍后過去把它消了就行了。你這會兒給我,我也不方便拿啊。”
云蘿在門口等了有一會兒了,聽著里邊不再笑鬧了這才進來,把盤子里的銀子往包袱皮里裝。裝好之后,抽出木盤退下了。
……
解決了象牙的問題就要買宅子,宋大志和阿度兩個人跟著跑前跑后也忙得不亦樂乎,然后終于在城西大街的后邊尋著了一處合意的宅子。本來是說要買城南的一處的,只要一百八十兩銀子。只是宋大志聽林德箭說打算自己在院子里種上桂樹,還要在門前栽上竹子,就趕緊制止了他:“你要是喜歡城北的那種房子格局咱就在城北買,你要在這邊私自種上竹子和桂樹,就是壞了規(guī)矩,衙門里會找你麻煩的?!?p> 雖然不知道宋大志說的規(guī)矩到底是什么,不過林德箭還是決定聽他的勸,因為整個城南大街附近確實沒有見過門前有竹子的人家,也不曾聞到過桂花那濃郁的香氣。
然而要在城北買的話,一來那邊的宅子要貴一倍還不止,而且離老家還遠——要多跨過整整一個內城,還有就是那邊雖有花香濃郁,但似乎是雅氣過重,把生活的氣息給沖淡了。又聽宋大志說城西這邊的宅子規(guī)矩比較小,所以他想著要不在城西大街附近找找合適的。
又忙活了兩天,終于在城西大街西南方向的一個角落里找到一家空宅。宅子主人家的孩子在京城里有出息,要接他們到京城享福,以后就在那邊安家了,所以就張羅著把這祖宅給賣了。只是地方偏僻一些,而且房子也比較老舊,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買主。
林德箭覺得這地方院子挺大,比翠兒家的院子至少要大一倍,這在易州城里是比較少見的。而且地方偏僻點兒,卻也離內城城門比較近,院子里也有主人家自己栽種的各種花草,恰好就有一株小腿粗細的桂樹。價格倒也不便宜,要價三百五十兩,這大概也是一直沒能賣出去的原因之一,不過這對現(xiàn)在的林德箭來說自然不是問題。之前看宅子的時候,順路把清風樓就尷尬債給清了,還想順便把近一個月宋大志欠下的六十兩銀子給結了,但宋大志死活拉著不愿意,強令清風樓不準動那六十的帳。林德箭沒辦法只好把銀子收起來了。當然,如果沒收起來,這會兒大概就只能干瞪眼了。
跟“三哥”打了聲招呼,很方便的在州府衙門這邊備了案,很快就銀宅兩清了。于是從福通客棧里搬了出來,反正主人家只收走了重要的金銀細軟一類和常勇切方便的家具,想湊合一下還是沒有問題的。對一個獵人來說,這根本就不是事兒。
當著一切都處理完畢,時間已經到了十月中旬了。林德箭又買了一堆各色的綢緞花布,還有四壇著名的十里香,就考慮這回家了。
說實話,十年來他從來沒有這樣的想回家過。
……
找到宋大志的時候,他正跟高德輿在一起商量著什么。聽說林德箭要回家,一時還有點兒尷尬。林德箭有點兒疑惑,但也沒有貿然相問。然后宋大志說,他接下來的行程是去隔壁的淶水縣收貨,趁著天氣冷下來之前得多跑跑,這是早就安排好的行程了,自然是不能跟林德箭一起回去了。
“哦,那也沒關系,我只要雇輛馬車就可以了,不能耽誤你的計劃。你什么時候走?要不再去喝一場吧。”林德箭說。
“馬車怕是不好雇啊兄弟,他們都不怎么愿意往山里跑,”高衙內說:“要不這樣吧兄弟,反正你一時也走不了,我爹他們那些老頭子要搞一場冬獵比賽,你過來幫我吧,完事兒了我親自找輛馬車送你回去,怎么樣?”
“對啊箭哥,想你箭神的能力肯定能幫三哥大忙,而且你箭神的名氣也能響徹咱們易州大地,名震天下,想想都爽啊……”
林德箭本來想拒絕的,即便沒有馬車自己買兩牛車也能回去???反正兜里錢還算足,買了牛車回去也不算浪費。只是又聽到宋大志這么一說,確實有點兒動心了。而且又想想自己這會兒回去,房子還沒修好呢,所以又不能馬上成親,王家的老頭子肯定不會再像那晚一樣故意放水了,所以回去也沒什么用。這么一想,嘴里就問了:“什么時候開始啊三哥,我可不想耽誤太久?!?p> 高衙內一聽這事兒成了,特別的高興。他使勁兒拍著林德箭的肩膀嚷嚷著:“瞧瞧這結實的胳膊,硬得跟石頭一樣,這次比賽我這個第一名,穩(wěn)了!”
比賽就在四天后,在州城東北方向的西留山上進行。
這一天,來自全州境內一百多個大小衙內,各自帶著一到三名不等的輔助人員,散布到山上之后很快就消失不見,猶如水滴入池一般。
高德輿還帶著一個跟班收尾的和一個頗有名氣的弓箭手,加上林德箭一行四人四馬一起入山,然后越分越開,偶爾相互之間都見不到人影。不過林德箭是無所謂,隨身只帶一把匕首和五支神箭,拎著機弩四下亂跑。
比賽準備進行三天時間,林德箭作為一位地地道道的獵人,表現(xiàn)自然是十分優(yōu)異。只是西留山畢竟離城太近,平時州府清理的也比較多,幾乎沒有什么大的動物。又加上這一次大幾百人的橫沖直撞,整體來說收獲不大,所以前兩天結束后高德輿以七只野兔、兩只狐貍和三只野雞的成績名列榜首了。
第三天其實已經沒什么意思了,畢竟第二名也不過是打了六只野雞和兩只野兔,這成績就算是碾壓了。只是林德箭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動手,一下子還有點兒收不住手,依然跑得歡快。中午吃過干糧后,讓跟班兒看著馬匹,三人各自靠著樹略作休息,靜待比賽結束。
離比賽剩一個時辰不到的時候,高德輿突然看見有只黃皮子竄過,立馬上馬去追了。然后剩下四人自然各自騎馬跟上,不一會兒又各自不見人影了。林德箭這會兒沒發(fā)現(xiàn)目標,就任由著馬兒慢慢走著。
忽然之間有箭嘯聲略過,剛以為是結束的信號,卻又聽到“鐺“的一聲脆響,右腿大腿部后外側像是給錘子錘了一下一樣一陣劇痛,卻是一根箭矢射來,被綁在大腿后的匕首擋掉了?;仡^看去樹林里似有動靜,然后又有噠噠的馬蹄聲遠去。
林德箭下馬撿起這支流矢,箭尖都歪了。這一支若是沒被擋住,靜養(yǎng)三個月也免不了留下后遺癥——從箭尖的歪斜度看,肯定要傷到骨頭了。
一身冷汗來不及暖干,林德箭趕緊策馬尋找高衙內。不一會兒就看到他們三個人聚在一起,只見跟班兒手里提著一只血淋淋的兔子,不過卻沒有人在意;而那個弓箭手的左邊大臂上纏著繃帶,似乎還有血在往外滲,手里還虛握著一支帶血的箭。高衙內惡狠狠地說:“他娘的,這是有人看不慣咱們當冠軍啊……別讓我知道是誰!”
林德箭出奇的沒有生氣,隨手扔下那支流矢:“順著箭矢的制式查查看,不過我估計希望不大?!?p> ……
當天晚上的慶功酒宴上,林德箭意外的發(fā)現(xiàn)了阿度。原來是宋大志到了淶水那邊的一個收貨點兒才發(fā)現(xiàn)那里的賬本之前給忘在了穆唐村,于是他自己繼續(xù)收貨,讓阿度過去取賬本,順路把林德箭送回去。
要取賬本自然是騎馬最快最方便,卻讓阿度“順便”駕著馬車送他回去,林德箭自然要表示感謝,然后拒絕了高衙內的馬車,次日一早,坐著馬車咣咣鐺鐺地上路了。
由于東西不算很重,當天下午日落之前便回到了穆唐村。阿度把馬車直接卸在王家院子里停牛車的地方,便直接騎馬離開了,然后林德箭就看著靠在閨房門框上莫名其妙地盯著自己的翠兒。
“丫頭,我差點兒回不來了!”
“哼,回不來就別想要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