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
長德十七年夏
“聽說,金陵城的蘇忌蘇公子要來向姜大小姐提親了!”
“這個時候來渭水,蘇家膽子可真大!”
溪亭日暮作為渭水城內(nèi)最為繁盛一家酒肆,盡是觥籌交錯的雜聲混著酒菜香氣,以及高揚的男聲,朗闊的笑聲,不安的問詢,交疊成凡俗尋常的群像。
外頭的大霧已經(jīng)連著三日未散,車馬難行,亭臺樓閣皆湮滅在這大霧茫茫之中。與室內(nèi)的喧鬧景象相撞,反倒顯得不那么要緊。
“這個時候來渭水怎么了?”
“你沒聽說嗎?眾生令又要現(xiàn)世了!斥鬼門必會循跡而來,這么多年,哪次他們?yōu)闋帄Z眾生令不是屠城之患?渭水要大亂,天下要大亂了!”
“眾生令,不就是那個傳聞是屬于那個被滅的于闐國尉遲氏的信物嗎!尉遲驕都被挫骨揚灰了,哪里還有那般了不起?都七年了,不是一點生息都沒了嗎?”
就算明日天崩地裂,今日酒肆中的少年也是要喝酒游戲的,一群少年正一邊喝著酒一邊劃著拳,其中一個少年甚至站在凳子上,挽著袖子,大聲吵嚷接話著:“大亂!亂才好呢!亂世出英豪!也給咱們些許機(jī)會不是!”
另一個少年接話:“高兄好志氣!”語氣不乏譏諷,“必得來日投軍,以身報國才來得痛快?!?p> “我若有志,必做些驚天動地的大事!讓這渭水都為我搖一搖!若說投軍……呵,也不過就是咱們那位木頭將軍,只知打仗,不問功名,早就淪為天下笑柄了!”
“你說的可是姜大將軍?”有一個少年接話,“我怎么聽說,他極有可能是眾生令之主?之所以不問功名,是怕樹大招風(fēng)……”
“眾生令之主?”站在凳子上的少年驕狂一笑,“他不過就是個只知殺伐搏命的陛下走狗罷了!我根本不怕他!”他睥睨眾人,忽然開口道,“我知道眾生令之主是誰!”
眾人愣了一下之后收斂了一直的玩笑姿態(tài),紛紛圍上來,等待他的回答。方才坐在別處的客人聞聲也迅速靠攏,一時間將他圍得里三層外三層。
“是誰?”
那少年頗為自得大家給他營造的眾星捧月一般的架勢,微微彎腰:“我?!?p> 眾人聞聲,哄然大笑。
“你是眾生令之主,我還是眾生令之主呢!”有人一邊搖著頭一邊嘲笑道,“真是為了出風(fēng)頭什么瞎話都敢說!你把我們都當(dāng)成傻子不成!”
高姓少年被嘲得急了,伸手就拿過桌上擺著的一把佩劍,眾人不解他要做什么,紛紛后退幾步,給他空出一大片空間。
“我說瞎話?”他揚起刀,在自己手臂上劃了一道,瞬間什么金色的液體循著他的手臂留下來,滴落在地上,像是流動融化的金子,耀眼也令人驚惶。
原本坐著的人紛紛起身,指著地上的液體喝到:“他的血是金色的!”
“只有眾生令之主的血才是金色!”
“他真的是眾生令之主!”
人聲鼎沸,更多人想要涌近些看到具體情狀,人群中擠來擠去的時候像是沒有生命的提線木偶,動作整齊仿佛有所設(shè)定。他們吃驚,惶恐,好奇,懷疑的聲音交雜在一起。也像是肥碩無首的飛蛾朝火焰集聚而去,聒噪又無謂的面面相覷。
不知什么時候,原本酒肆柜臺后的黃衣女子悄悄地退出了酒肆,奔跑在一片暮色之中的街巷上。
殘陽如潑血,侵浸入渭水的每一寸沒有遮擋住的地方,濃霧漸漸消散其中,被染成與暮光一模一樣的顏色。
清脆的叩門聲押著韻,急急的響了數(shù)聲,混著女子慌亂又帶著些許激動的聲音:“稟告大小姐,出事了!”
有人來應(yīng)門,穿著一席青衣的女子面容清秀,聲音穩(wěn)重:“大小姐用晚膳呢,有什么事進(jìn)來一邊吃一邊說?!?p> 暮色旖旎,最終隨著黃衣少女消失在巷尾的某家高門府邸的后門也消融在她的衣角,整個渭水徹底浸入不見天日的暗夜之中。
黃衣女子站在門外,對著門內(nèi)的一字一句地稟報剛才的事情的始末。她說的很快,語氣慌亂,像是大亂臨頭一般。
夏夜微風(fēng)拂過,屋下懸著的風(fēng)鈴微微響動,清脆悅耳。
方才引她進(jìn)來的青衣女子手中執(zhí)著火折子,將廊上的火燭點燃了,火折子的松香混著硫磺甚是好聞,青衣女子忍不住湊近去聞指間的味道,嘴角噙著微微笑意,漫不經(jīng)心地往閣內(nèi)望去。
她們聽見閣內(nèi)的女聲,輕快,甚至帶著些許笑意,聽聲音似乎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聲音像是琳瑯首飾相撞時發(fā)出的聲音同樣清脆:“大禍臨頭?誰要大禍臨頭了?”
渭水高宅,一夜之間,滿門被滅,血流成河。
夜色如潑墨,每一件血腥,殘忍,陰險,罪惡之事皆能借一把夜色清洗干凈。所有人都可得新生,仿佛刀上從沒沾過無辜之人的血。
而事情的真相,由偶然途經(jīng)的路人口述,用已經(jīng)呆滯的眼神牢牢盯著自家屋頂,最終捂著耳朵,大喊出聲:“斥鬼門!我看見了!是斥鬼門!”
有甲胄官兵腰間斜挎著?劍,匆匆往將軍府夜奔而去。
他們站在將軍府?口,?對著?口站著的?姑娘,被夜色隱去了了??半的容貌,卻依舊不敢直視,只敢垂著頭?心翼翼地將此事逐字逐句地稟告。
“可否,請姑娘轉(zhuǎn)告將軍?”飛揚的嗓?,燭火照亮女子微微上挑的嘴角嘴?,是隱不不住的調(diào)侃之意:“?陵城的蘇公?子就要來了,將軍正忙著主辦家宴一事。滅門?渭水尚有知州令尹,這樣的潑天大案你叫將軍一個武官去管?是你瘋了還是怎么?”
那官兵愣了愣,沒有料到她的刁難:“在下并無此意,此事乃是趙令尹吩咐的,此事事關(guān)斥鬼門,若無將軍坐鎮(zhèn)……怕是……”
“斥鬼門?!迸尤耘f站在門口,重復(fù)了一遍,絲毫沒有動搖的意思,“果然了,你們搞不定的人才會想起將軍來?!魺o將軍坐鎮(zhèn)’這話說的真好,可誰不知道你們背后是怎么議論將軍議論姜家的?得罪人,有危險,有麻煩的事情你們趙令尹才會想起將軍來。那就麻煩你回去回了他,將軍睡下了。”
那官兵身后的另一個官兵鼓起勇氣:“趙令尹管轄整個渭水,包括姜家!姑娘還是不要抗命了,誤了事!難道是你能擔(dān)得起嗎?你說不可驚擾就不可驚擾了?你又是誰?”
前頭站著的官兵又是一抖,側(cè)過身想要制止他,卻聽見那女子笑容狡黠,眼神靈動:“太后娘娘都沒說過姜家我說了不算,既然你那么覺得,那你就去問問太后娘娘吧?!?p> 門在他們面前砰然合上,領(lǐng)頭的人抑制不住地渾身發(fā)抖,其他一干人面面相覷間,一個粗糙的聲音:“不管她是誰!怎敢這般驕橫無禮胡攪蠻纏!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住口吧!”領(lǐng)頭的人回頭,怒瞪著他們,“那位是姜家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