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這般童年時

　　回到屋內(nèi)，換了一身之前脫下的衣裳。這期間陳清秋也不敢點燈，更不敢睡覺。他怕，怕自己現(xiàn)在睡著不要緊，第二天要是醒不過來，貪睡過去便誤了大事。

　　主要是因為和黃鵬這一戰(zhàn)，雖然不驚天動地，但是卻勞心勞神?？梢哉f，這是陳清秋這些年來，做過的最為精疲力竭的事情。要是這一覺睡過頭了，陳清秋心想這不明擺著昨夜自己沒有睡覺嘛。他怕被人查出來，因此一整晚不敢合眼。為此，特地尋了根柳枝，掰了兩根像牙簽似的，用以預(yù)防自己打瞌睡。

　　出了人命這種事，當(dāng)?shù)氐母檬且欢〞涗浽诎傅模螞r是在皇城腳下。即便是踏上了正途，可一些暫時沒有必要纏上身的麻煩，陳清秋覺得還是盡量不去纏上便好。天明之后果不其然有捕快介入調(diào)查，陳清秋算上修煉那晚上，已經(jīng)是兩天沒合上眼睛。

　　本來打算去偷點胭脂粉掩飾一下自己的黑眼圈，但是照水中一瞧，陳清秋發(fā)現(xiàn)自己雙目精神，絲毫沒有半點疲態(tài)。他自己解釋不了，便覺得只能歸功于修士玄妙了。

　　庚辰從跟著陳清秋回花枝小院起，就沒有睡過覺，他的心神這幾天都在陳清秋身上。昨晚發(fā)生的事情，他看的很清楚。雖然不過只是殺了一個江湖武夫，連第一境都未踏入的武夫，不過陳清秋的表現(xiàn)庚辰覺得還算作滿意。

　　只是庚辰不知道陳清秋殺黃鵬的理由是什么？有些事情因果，庚辰想了解，不過最想了解的，還是陳清秋這個人。

　　于是便有了庚辰入侵陳清秋心神。

　　陳清秋本來為了躲避嫌疑，沒有打算出院子，就獨自沏了壺茶坐在院中石桌旁。粗糙的手搖著精致的茶杯，這茶葉還是蕭宜主留下來的。

　　趁著此刻，庚辰狗爪子畫出一道法決，若有厲害些的修士在場，可見整個花枝小院已經(jīng)被一個罩子似的東西罩上。而庚辰化回人樣，雙手一點，陳清秋便睡了過去。

　　“天上浮云似白衣，斯其變化如蒼狗。你到底變成了個什么模樣，今日我倒來瞧你個真切。”庚辰自言自語，反正陳清秋是聽不到的。

　　溯前塵往事，看得庚辰郁郁不堪回首。從當(dāng)初還未生下來，便注定的使命。一直到昨夜親手殺了黃鵬，這事情的經(jīng)過庚辰也知曉了。但是更主要的經(jīng)歷，有幸庚辰也見到了。

　　玲瓏心思不是天生的，都是經(jīng)歷罷。

　　庚辰望著那個不過七八歲的少年，淚流滿面的轉(zhuǎn)過頭不再去看燒著的火山和那間廟宇。庚辰明白他的感受，因為，他也曾經(jīng)歷。

　　七歲時的陳清秋尚且未被柳永賜名，那個時候他也僅僅只是一個最普通的小廝，連黃寶君的面兒都見不著。統(tǒng)領(lǐng)他們這一幫小廝的是一個婦人，是一個再無人翻牌子的徐娘。當(dāng)時像陳清秋這般大的孩子不少，可關(guān)系處得下來的不多。

　　有且只有一位罷了。

　　他叫江川，‘江流行地，川流不息’的江川，與陳清秋的陳萍比起來，從名字上來看便不是一個等級的，可是都還是做了小廝。陳清秋屆時還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孩童罷了，而江川早就已經(jīng)人情練達(dá)。

　　笨手笨腳的陳清秋自然不討人喜歡，特別是那位有一肚子火氣的金徐娘。世間女子，最難逃是美人遲暮。本就是吃的一碗青春飯，這位金徐娘不過是不承認(rèn)罷了。她四處撒不了氣，一肚子火憋得難受，便只能發(fā)泄在陳清秋他們這等小廝身上。

　　扇耳光早就是家常便飯，可陳清秋覺得自己已經(jīng)完成得夠好了，但是這位金徐娘還是要打他。每一次江川都會站出來替陳清秋說兩句好話，可是下場就是兩人一起挨罰。為了不再被罰，江川主動攬起陳清秋的活兒，一人任兩職。這回果不然，金徐娘雖然心有不甘，但確實挑剔不出錯誤。這也是陳清秋第一次對別人敞開心扉。

　　一年的時間過得極快，鶯飛草長的天氣，總是令人神情愉悅的。陳清秋領(lǐng)著屋內(nèi)的江川出來曬太陽，他說，有一天他一定要做這座屋子的主人，不再受那位金徐娘的欺負(fù)。這就是他的夢想了，一個小孩子的夢想，能有多大？

　　江川笑了笑沒說話，他問陳清秋是如何來到小二樓的。陳清秋一點一點說得極為詳細(xì)，可是江川明顯的不耐煩，多次示意陳清秋講些重點。于是陳清秋只好簡短一下描述，最后江川問道：“那之后你可再見過黃媽媽？”

　　陳清秋搖了搖頭，說：“沒有?！?p>　　語畢，江川沒有多言，轉(zhuǎn)過身離去，說了句：“浪費時間?！?p>　　從此往后，江川再也沒有幫過陳清秋，不過陳清秋也覺得本就該是如此。但是接連一個月，江川從未和陳清秋再說過一次話，而且平常見著，招呼也不打一聲。陳清秋不知所以然，某一日終于沉不住氣，他又一次將江川從屋內(nèi)拉了出來，只是今日烏云低垂，不見陽光。

　　“你為何不理睬我？”

　　不屑的笑容，驕傲的表現(xiàn)在江川的臉上，“我憑什么要理睬你？你一個什么都不會的廢物，我本以為，你是那位黃媽媽安插下來的人，可是看下來，確實是我想多了?！?p>　　一番言語，刺激著陳清秋，他搖了搖頭，“不對，不對，不是這樣的?！?p>　　“我也不避諱你，之所以以前這么幫助你，我只是為了借你之手，希冀搭上黃媽媽的大船?？墒悄悴贿^真就只是一株浮萍罷了，我江川的夢想，不僅是要成為這座院子的主人，我還要成為這棟小二樓的主人?！?p>　　江川說完之后，只留下了原地木訥的陳清秋，望其背影。第二日，陳清秋被那位金徐娘吊在院子里抽打，只因為他曾說過那句不再忍受她的欺負(fù)。

　　鞭子狠狠的抽在陳清秋幼小的身子上，雖然痛，但是陳清秋一滴眼淚都沒掉，一句話也不曾吭聲。只是金徐娘的身后，那個叫江川的孩子，笑聲尤亮。

　　又是一個月過去，陳清秋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后，整個人愈發(fā)的陰冷。他曾聽金徐娘說過，有個什么《千金藥方》上記載過一種叫‘面藥’的駐顏藥方，只是這種藥方上有一味澡芝尤為難尋。

　　如今的江川，顯然已經(jīng)成了他們這般年紀(jì)里小廝說話最有權(quán)力的人。但他并不滿足于此，他目前想的是，如何成為這個院子的二把手，這樣才有可能一步一步往上攀爬。因此他非常需要一個可以讓金徐娘提拔自己的機會。

　　這天晚上，江川脫了衣服準(zhǔn)備上炕睡覺。卻見到被子內(nèi)藏有紙條一張，只是這字確實不太好看，不過勉強能夠認(rèn)出。

　　隨著信上的內(nèi)容，江川在柴房見到了恭候多時的陳清秋?！澳阏椅矣泻问?？”江川問道。

　　“南山大士廟后崖有朵澡芝?！标惽迩镩_門見山，不多說半句廢話。

　　這澡芝是何物，江川自然是心里清楚，只是陳清秋的話可信幾分，他卻不知道。見江川沒有過多反應(yīng)，陳清秋接著說：“今日砍柴之時見著的，你若不信，可以看這個?！?p>　　說完從袖口摸出一點碎末，江川一看，果然是‘綠肉傘蓋’，說道：“就這？”

　　“大士廟后邊還有一朵大的。”

　　江川眼睛一直盯著陳清秋手中的“澡芝”，臉上有著得意的笑容，“阿萍對不起，當(dāng)初我這般對你，你竟然還這么助我。以后我定不再讓你受任何人欺負(fù)，說到做到?！闭f完，抬起拳頭，示意陳清秋與他碰拳。

　　“快些罷，我怕明日有獵戶提前給摘了，我記得路，你趕忙些跟上?！闭f完，從雜院的狗洞鉆了出去。江川匆匆跟上。

　　庚辰見到此處，感慨陳清秋真是心思玲瓏。原來他手上所謂的“澡芝”，不過是一朵菌子，然后研磨了許久的柳葉汁糊在傘肉上。也得虧是在夜里，否則，這江川，怕是上當(dāng)不得。

　　夜風(fēng)刮得急，登山稍微不太容易?！斑€有多遠(yuǎn)？”江川問。

　　“就在前面了，大士廟后邊?！?p>　　兩個孩子大步流星，當(dāng)聽到陳清秋說前面就是得時候，江川好想放聲大笑，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可當(dāng)行至廟前，人卻掉落坑里。“陳萍你害我?！苯ǖ穆曇魪目觾?nèi)傳出。陳清秋笑了笑，“這可是我特意為你準(zhǔn)備的，好好嘗嘗滋味罷。”

　　陳清秋從廟里抱了諸多的柴禾，全往坑里扔進(jìn)去?！瓣惼?，你想干嘛？你這樣做可是會被府衙抓捕的?！比欢丝蹋惽迩镒竽砍醅F(xiàn)金虎，右目藏有玄兔。

　　這也是陳清秋第一次進(jìn)入封閉的狀態(tài)，行為絲毫不會受到外界的影響。反倒是庚辰，初露笑容。

　　點燃了松香，柴禾也跟著燒了起來。江川第一次感受到恐懼，一種面臨死亡時候的恐懼。陳清秋望著大士廟前那株牽?；?，摘了一朵放到了大火中，自言自語：“我聽金徐娘說過一句‘花開僅剎那，勝過千年松’，也不知曉具體作何解釋。我只覺得這一剎那，你會死?！?p>　　“求你，求你拉我上去，我以后再也不欺負(fù)你了。不，我以后一定唯你馬首是瞻。求、你了?！苯ù丝桃挛?，頭發(fā)好似已被燃盡。

　　再未理會江川，許些過后。陳清秋轉(zhuǎn)身之時，大火漫山崗！

　　他絕望的背影就此離去，那一刻，沒有人能看見他眼中含著的兩行清淚！

　　山毀廟亡。

　　這番秘密，陳清秋從未向別人提起過。庚辰默默退出了他的腦海，歸還了他的意識。望著尚未蘇醒的陳清秋，總算是理解了一些。

　　等到陳清秋他醒時，夜空已是圓月高掛。起身先揉了揉眼睛，卻發(fā)現(xiàn)了自己眼眶掛著淚滴。

　　“我怎的流了眼淚？”陳清秋不解的自語。

　　如此睡了一天，竟然還未被發(fā)現(xiàn)，陳清秋覺得自己幸運的逃過一劫。而夜晚，趁著月光皎潔，陳清秋從屋里找到那本《六經(jīng)》，接著研習(xí)。

　　翻過了納氣篇之后，書上接著介紹的是修士第二境——聚精。聚精境顧名思義，聚所有天地靈氣中精華部分于一處，而這處容納之所便是修士的初開靈府。

　　如何形成這座靈府，便是突破這第二境的關(guān)鍵。所以，若是沒有師傅領(lǐng)進(jìn)門或是像陳清秋這般有修煉經(jīng)典，終此一生，無可能成為修士。

　　《六經(jīng)》上言：先以吐納之法，以靈氣將竅穴填滿，反復(fù)多次，不可停歇。再汲取無數(shù)靈氣中最為精華的部分，一步一步使其匯聚至神闕穴。再納氣，再汲取，反復(fù)多次。直到自身腹部有爆炸欲裂的感受時，咬緊牙關(guān)，千萬不可松氣。慢慢引導(dǎo)這一片猶如海洋一般匯聚在一起的靈氣精華，從各處經(jīng)脈散去，最終再引導(dǎo)其匯聚神竅穴內(nèi)。此時，所有靈氣精華從經(jīng)脈中泄出，有大江歸瀚海的景象。

　　只要忍耐住了無數(shù)次的沖擊，接受這海水倒灌般的浩蕩靈氣精華。最終在神竅穴會形成一個盆狀的容納之所后，聚精境便成了。

　　可陳清秋反復(fù)多次嘗試，最后一步各處經(jīng)脈內(nèi)的靈氣精華就是不聽陳清秋的命令，非但不匯聚到神竅穴處，反而想要沖開經(jīng)絡(luò)，就此消散。

　　門外趴著的庚辰，見此狀口中吐出一口玄氣，飛向陳清秋的腹部。而打坐的陳清秋感受到腹部傳來一絲溫?zé)岬母杏X。內(nèi)視之后，發(fā)現(xiàn)這些靈氣精華一反常態(tài)，甚是聽話。于是，陳清秋的神竅穴處，接受海水倒灌！

　　約莫有半炷香的時間，陳清秋睜開了雙眼，同時呼出一大口濁氣。體內(nèi)，顯然有了修士初開靈府。

　　“原來這修煉，不過如此嘛？”

　　門外的庚辰聞此言，汪汪叫了兩聲。在他看來，若不是有他相助，陳清秋怕早就經(jīng)脈盡數(shù)毀去，翹了辮子?？晌輧?nèi)的陳清秋不知所以，還以為庚辰是在向他道賀，“狗子，沒想到你也是這么想的啊，不愧我那一碗飯?！?p>　　于是，庚辰干脆翻了個身子，眼不見、心不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