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年走了之后,家里能和王蓮說話的人都沒了,王蓮心里總感覺空落落的,雪漸漸褪去,露出黑黑的土地來,雞在門口使勁刨土覓食,可這個月王蓮身上還沒有正常來,上個月就沒有來,她開始有些緊張了,心想會不會是懷上了,她表現(xiàn)得很慌張,心臟砰砰地跳動得很劇烈,但她還不敢告訴任何人,她怕只是推遲幾天讓自己和大家的期望都落空,她借著去街上買東西的借口,到街上的一個老中醫(yī)那看了看,那個醫(yī)生告訴王蓮,她已經(jīng)有了將近兩個月了,王蓮眼淚當(dāng)場流了出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什么,倒是讓老中醫(yī)有些不知所措,王蓮哭著感謝他就回家了,一路上她心情都是無比的激動,她不知道該怎么說,突然間有了這個孩子讓自己到有些手足無措了,臉上一下是笑的表情,一下是哭的表情,一下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這一天她的表情十分豐富,也許有了孩子,金元容就不會那樣對自己了,也許會好一些吧。
她飛快地走回家,這段路讓她覺得無比地長,越走越遠(yuǎn),一直望不到盡頭,多希望路上有人載自己一程,天很冷,電線上站著幾只鳥,咕咕地叫,風(fēng)很冷,可路邊的一切都顯得無比美麗,就連路過的行人都是溫柔的,她總是保持著嘴角上揚(yáng),這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晚上睡覺的時候她偷偷告訴了林東偉,本來干了一天活的林東偉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可聽到這消息之后,他抻一下坐起來,張著嘴也不知道說什么,就趕緊下床出去,“媽,王蓮有了!”坐在火堆旁的兩個老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瞪著大眼看林東偉,“我說王蓮有了!”
“真的,不會是騙我們吧?”金元容笑著說,林家強(qiáng)也跟著高興,金元容又到房間去看看王蓮,“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要是有不舒服的你就說出來?!苯鹪萜綍r對王蓮的確不好,但是聽到王蓮懷孕的消息她對王蓮也變得溫柔了許多,面對如此溫和而笑臉盈盈的面孔,王蓮心里有些發(fā)毛,不過她還是很高興?!胺判陌桑瑡?,我現(xiàn)在沒有什么感覺?!?p> “那就好,那你早點休息。”說完就出去了,林東偉走了進(jìn)去。
即使王蓮懷孕了,家里的活她還是像之前一樣的干,沒少做一樣,在農(nóng)村要是想趁這個時機(jī)來偷懶,一定會在村里落下話柄,會說這樣的女人矯揉造作,如此一來,村里的女人懷孕了都是干得多,旁人便夸哪家女人懷孕了都還是很能干,娶到那樣的女人就是他家的福氣。
現(xiàn)在王蓮和金元容的關(guān)系在孩子的作用下,稍微緩和一些,應(yīng)該說這是金元容和王蓮認(rèn)識以來最好的時候了,家里也比以前安靜了許多。
我也終于能夠在家里享受一些清靜,自從王蓮這個人嫁到家里來,沒有一天是不吵的,不過有時候我覺得還是金元容有些過分了,就連我這樣的狗都看不下去了,王蓮嫁到這個家來,沒有一天不是在為這個家,我經(jīng)常跟著她去山上,我看的出來她的眼里對這個家含有真摯的感情,她的眼里總讓人覺得含有淚水,藏著憂傷的故事一般,很亮,會反光的那種,一頭烏黑的頭發(fā)總是反著光,五官恰到好處,林東偉這小子倒是幸運(yùn),娶了一個這樣長得標(biāo)致的美人。
我作為狗也是有審美的,我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走遍了村里的每個角落,閱人無數(shù),誰多長了幾顆牙齒我都知道,這主要得益于我本身的脾氣,我不會去咬人,家里人便不將我栓起來,沒有鐵鏈來束縛我的自由,沒有鐵鏈勒在我的脖頸上,我每次路過看到別人家的狗被生銹的鐵鏈那樣栓著的時候,我都默默走開,我知道他們都羨慕我。
我出去閑逛的那些時日,我站在王恩家門口,凝望著他家門口,王恩家老婆黃桂蘭臉上全是斑,大大小小遍布滿臉。而我家對面這人家的女人總是皺著眉,齙牙說話還漏風(fēng),她的腳才奇怪,每只腳有六個腳趾頭,腳趾頭歪瓜裂棗地長,后面的腳趾頭盤在前面的腳趾頭上,穿鞋都不好穿,她要買大號的鞋,才能穿上,走路也是內(nèi)八,那個和王蓮要好的小慈駝背就不說了,其他人也就一般,不丑就不錯了,王建民的老婆李秀玉瘦瘦高高,頭像蛇的頭,尖得嚇人,沒有一個比得上王蓮好看。
過完元宵,林英就開學(xué)了,我再也不用受到她的款待了,她每次要親自喂我吃東西,我是一點不喜歡那樣的方式,我反抗她還打我的頭,敲得梆梆響,我也不能咬了她,現(xiàn)在她去學(xué)校了,我也就能有自己舒服的時間,金元容和林家強(qiáng)不會勉強(qiáng)我做什么,林東偉和王蓮更不會,王蓮出門會向我招手,示意我和她一起出去干活,我也樂意跟著她出去。
我記得那天是三月二號午飯過后,大概是這個時間吧,或許不是,我在大門口趴著曬太陽,陽光和煦,剛剛好,我瞇著眼,隨時關(guān)注院子外面的動靜,一會兒就聽到了腳步聲,不止一個人的。
藍(lán)門被推開了,一個穿著時髦的女人走了進(jìn)來,白色襯衫,牛仔外套,黑色褲子,黑色高跟鞋,有些胖,還帶著一個男人,男人比女人高半個頭,微胖,上牙兩邊兩顆齙牙極其明顯,緊閉的上嘴唇都有些凸起,這個男人我知道,我對著他倆惡狠狠地狂叫了兩聲。
“大黃,大黃!”女人叫著我的名字,我才仔細(xì)看了她,是林年,我居然沒有第一時間奔向這個善良的主人身邊,她叫著我的名字,我趕緊沖了過去,在她腳邊跳起來,在她腳邊打轉(zhuǎn),拿出十分的熱情歡迎她,她咧著嘴笑,彎腰摸著我的頭,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還隨時提防著旁邊的那男子?!胺判陌?,它很乖,從不咬人,你叫他大黃就行?!绷帜陮χ赃叺哪吧凶诱f,那男子說好,但是我從他眼里看到了嫌棄,等等,我在林年身上嗅到另外一個人的氣味,她懷孕了!快生了!
他們兩個走了進(jìn)去,家里的人聞聲趕出來,看到他倆時都感到很驚訝,王蓮看著林年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看到林年的樣子,有眼力見的人都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們默默走了進(jìn)去,我也跟在后面,一進(jìn)去剛坐下,林年便帶著哭腔說話了。
“媽,我不是故意要騙你們的,當(dāng)時害怕,媽?!绷帜昕拗f,準(zhǔn)備跪下去,被老太太拉住了,一旁的林家強(qiáng)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男人也趕緊跪下來說:“叔,孃,這是我的錯,不怪林年,那時候也是一時沖動才會這樣,但是我們兩個想好了,要一起面對這件事,我要承擔(dān)自己的責(zé)任,你們把林年嫁給我吧?!眿俏覀冞@農(nóng)村的一種叫法,凡是比自己大的女性長輩,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的一般都統(tǒng)稱為孃。他一腔熱血地說著,金元容眼角也濕潤了,不是被他的熱血感動哭的,而是看到林年這樣而寒心而哭的,她哭著說:“林年,我從小最放心的就是你,如今你這樣做,你今后怎么做人,你讓我和你爸出去怎么做人,這村里人怎么戳你的脊梁骨啊。”
“媽,對不起”,“叔,孃,對不起。”他倆一個勁地說著。
“你說這話有什么用,現(xiàn)在能怎么辦,我能怎么辦,你們這樣是把我們往死里搞啊,我現(xiàn)在能不讓你們結(jié)婚嗎?我真的是造孽啊!”金元容坐在椅子上哭著說,也不看他倆一眼,“陳祥斌,林年不懂事也就算了,你比她年長,怎么做出這種事情來,看你以前也是個老實人,倒是做出這樣的事讓我該怎么說你?。 ?p> 這男人叫陳祥斌,是村里的,從我家走到他家走路有十分鐘左右的路程,兩個人是在村里的酒席上認(rèn)識的,認(rèn)識快有一年了,陳祥斌的家里有個老母親,耳背,聽不見什么聲音,其實他倆的所有經(jīng)過我都認(rèn)識,以前林年到陳祥斌家里去,兩個人顛鸞倒鳳的場面也被我看見了,我試圖阻止這場事件的發(fā)生,但是他們將我攆了出去,我在外面等了一個多小時,才見他倆出來,兩個人都是滿面春風(fēng),像柳枝沐浴在春水里一般。他倆不止一次這樣,我陪著林年去他家都有三四次,后來我也覺得無趣,便到別的地方去了。
林年回來的第二天,在陳祥斌家簡單地辦了一個酒席,那天金元容笑得比哭還難看,她眼神躲閃,就怕誰來問她關(guān)于嫁女兒的事情,她沒有像別家母親那樣嫁了女兒哭得死去活來,她只是靜靜坐在房間里,等到下午結(jié)束了之后,便回去了。我最喜歡這樣的日子,這樣的日子吃食最好,于我而言就是加餐,我撿著地上的骨頭來吃,陳祥斌倒也是大方,把家里的那頭豬給殺了。
我專心在一旁啃著,能聽到外邊坐在一起的幾個女人討論著金元容的樣子,說她傷心過度,坐在房間沒有反應(yīng),又偷偷說她女兒大著肚子回來嫁人,這些人就是話多,上天沒有給她們一副好皮囊,卻給了她們一張能說會道的嘴。
酒席結(jié)束沒兩天,林年就和陳祥斌去廣東了,在三月十五那會生下了一個胖嘟嘟的女兒,取名陳半笙,這個時候家里人都還不知道,家里還沒有電話這樣的通訊工具,村里也沒見幾家人有,我只在村長家門口見他打過電話,他的電話放在堂屋一角落桌子上,用一塊白色透明的布搭在上面,防灰塵,大顆大顆的按鍵,按下發(fā)出嘟嘟的聲音,電話筒下邊鏈接著螺旋的線,還插電使用,就是不方便。
家里又開始吵鬧了起來,金元容趁著王蓮和林東偉不在家時,讓林家強(qiáng)翻書算了算王蓮肚子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推算得知是女孩之后,金元容又變回當(dāng)初的樣子,我不知道這樣推算是什么原理,但是村里很多人這樣推算出來都是正確的。即使王蓮大著肚子還是讓她去洗衣服,讓她去背柴,王蓮也不在乎,照樣干。林東偉也不賣竹編的簸箕了,改去賣麻糖,一天做兩鍋的麻糖,一鍋有一個小簸箕這么大,麻糖小孩子大人都喜歡,用鐵片一敲,就得到一塊,裹上一些黃豆粉,以免黏牙,林東偉早上出去,每天都要賣到下午才回家,那時吃的東西很少,大人小孩都喜歡買來慢慢吃,這種麻糖現(xiàn)在很少看見了,現(xiàn)在吃的東西多了,以前這種糖也就不受到大眾歡迎了。
十一月中旬的天冷颼颼的,空氣很濕,寒風(fēng)鉆進(jìn)衣服里直讓人發(fā)抖,門口左邊的梨樹掉了一地的爛梨,葉子掉了一地,和著地上的積水,梨夾雜著樹葉一起變黑變爛,發(fā)出惡臭,這顆冬梨也已經(jīng)成熟,但是大家不怎么吃,它味澀,沒有什么甜味,最后也是落滿一地,成了牛的吃食。王蓮生孩子那天,林東偉沒在家,那會林東偉還在外頭吆喝著賣糖呢,王蓮出去上廁所,剛走到一半,羊水就破了,她疼得跪在地上,仰著頭,大口喘氣,最后還是金元容接生的。我跑進(jìn)去,扯了金元容的褲腳,還被她打了兩下頭,她罵罵咧咧地被我拽出來,才看到跪在地上的王蓮,趕緊叫來林家強(qiáng),兩個人一起將王蓮扶到屋里去,這十一月的天已經(jīng)冷了。
王蓮生了兩個小時,還是生不下來,累得滿頭是汗,我在門口蹲著,眼睛一直看著房間里面,終于聽到孩子哇哇地尖叫哭聲?!罢媸莻€女孩啊,你這不爭氣的東西,生這么久還是就生了個女兒?!苯鹪荼е⒆涌戳丝矗欀碱^,埋怨地說著。王蓮已經(jīng)虛弱得沒有力氣回她了,閉著眼只管睡去了。林東偉回來時,王蓮還在睡覺,他高興地抱著孩子,孩子好軟,靜靜地躺在他的臂彎里,二十七歲的他當(dāng)爸爸了,也是一位父親了,林東偉望著懷里的小家伙,黑黑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小嘴巴,一下讓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責(zé)任,他給她取名為林一,希望她今后簡簡單單地成長。
金元容和林家強(qiáng)抱怨不是男孩,讓林東偉聽了去,心里也是很不舒服,他生氣地和老太太說,讓她以后別再說這個事情,金元容也沒有再多說,之后林英每天放學(xué)回來就搶著要抱林一,抱了沒幾次,金元容總是讓她去做事,之后也就沒再抱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