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從玄山上走下來了個少年，緩慢徒步走到了青山。他使用雙腳下山、雙腳上山，并不借助法術(shù)。兩座仙山本就體態(tài)龐然，他只用兩只腳走著，穿越了萬余里的延綿山脈，覽過無盡風(fēng)采，三個月后，他終于走到了青山上的安懸殿外面。
恰逢此時，又是個月圓之夜，仙門與外界的通道打開。李姿君、無垢等應(yīng)邀進入天青仙門斗法商談的修士，從月輝中走出，他們都見到了這個少年，這個比月亮還要空靈幾許的少年。
“他是誰？”有人好奇問道。
“我的小師弟?！焙営鹣勺友垌⒘?，不知道在想什么，“櫻島麻，一個必會響徹三界的名字?！?p> ……
……
櫻島麻身上的衣裳壞成一條一條，掛在白皙中泛著桃紅的肌膚上。他生的唇紅齒白，眉目桃青，此時站在安懸殿外面，就好似從玄山那邊移栽了棵桃花樹過來。他生的不像個人，好看得像是個花中精靈。
“晚輩櫻島麻?！?p> 他拱手作揖，對身邊駐足觀望的那些劍宗弟子并不做出反應(yīng)，只依著固有的徐徐口吻道：“求離恨先生賜劍。”
一滴鮮血，順著額角上的傷口滴落，滴進腳下的泥土里面。
步行青玄山脈三月余，期間遭遇不知多少的妖獸、險惡，他就這樣走過來了。帶著滿身的傷痕，站在安懸殿外面，如開滿桃花朵朵的松柏，略有春意，剛正不阿。
……
……
人怕出名豬怕壯，說的便是如此。沒有人知道墨雪欽來了天青仙門，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墨雪欽不可能錯過太極天端的機緣。
“甜甜?！卑矐业畹哪抽g偏屋里，墨雪欽聞聽那少年清脆的問候語，頗有無奈道：“想清凈都不行。你帶上我的劍意，出去應(yīng)付他吧……修行不易，誰都不易?！?p> “咦，我可不是你的苦力?！?p> “嗯……這樣，我雖然不會做凡間的美味佳肴，但幾個家常菜總是會的。你這次幫我，等到了修妖界里面，我做燒魚與你吃?！?p> 偏屋外的清明月色下，小甜甜點了點頭，舔舐了唇邊的晶瑩液體：“這還算不錯?！?p> 殿外。
一道神光經(jīng)由偏門出來，照亮黑夜，凝聚成一個活潑明媚的女子幻影，瞪著大大眼睛的嬌嗔模樣，看著站在殿外的那個安靜有趣的少年。
“墨雪欽已經(jīng)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边@女子看模樣，正是小甜甜的神念化身。身為大乘期修士，小甜甜有太多的手段，人未至而聲容先到。
櫻島麻充耳未聞，只站在那里。清風(fēng)帶起了他已成條的衣衫，月光下，血水已經(jīng)干涸，只余留下固執(zhí)的汗液向下流淌。
“你只是想要賜劍，死人的劍是劍，活人的劍就不是劍了？你啊你啊，準備好，我的劍可不是繡花針，很難接住的。”
櫻島麻這才抬起頭，看向了神光幻影，純凈如夜的眼眸子倒影出那個如光耀之女子的笑容，“謝謝前輩，櫻島接劍。”
……
……
劍意有時凌然，是殺人的劍。劍意有時也溫和，是清風(fēng)沐雨的劍。
墨雪欽分出來的這道劍意卻什么都不是，它經(jīng)由神光幻影的手指，點進了櫻島麻的眉間，將一座古樸的大山倒映進了櫻島麻的神識海洋當(dāng)中。
這座山并不大，孤零零吊在海洋的邊緣。在這片海的各處，金黃色的浪花上托起了足足64座其他風(fēng)景迥異的山巒，連綿成島嶼或山脈，散發(fā)出磅礴巍峨的氣勢。觀山可知歲月深淺，這才貌俊俏的少年，赫然是64重山大圓滿境界的抱山修士。
“先生？”少年的身影踩著浪花，在山腳喚了聲。
孤山上，墨雪欽于柳絮下盤膝而坐，疑惑道：“你知道是我？”頓了頓，暗笑自己說了句廢話，又道：“仙道本是一家，今日我為你賜劍，可不要到處胡說。在修魔界看來，我還是個死人，能省不少憂心事。”
“是，先生，晚輩明白。”
“那好，打起精神，觀劍吧……”
……
……
孤山散發(fā)出月歲悠長的味道，以月歲演天機，與其余的64座山達成某種協(xié)作，將一縷奇異的脈動傳達出去……孤山的氣息隨著脈動的加強而迅速下滑，很快，孤山無限微弱，只見被海洋的金色浪花拍打，就崩塌成褐色的揚塵彌漫在虛空，而后向上飄零。
就好像會飛翔的浮萍。
墨雪欽離了孤山，向下飄飛，點水般站在浪花朵朵上，隨櫻島麻的心神疊皺而起伏。
他抬頭看著劍意，想了想，并未讓這一劍的道蘊繼續(xù)演化，因為已經(jīng)足夠了。對方是到達64座山的修士，自有悟性，說多了便是說死了，那樣反而不好，耽誤別人的仙道。
“如何?！?p> “先生……”櫻島麻張大了嘴巴，雙眸有些失神，“我、我沒看明白。”
呃？這什么意思？
墨雪欽眉頭微蹙，看向了遠山，問道：“你知道為何你已經(jīng)抱住了64座山，但是遲遲無法突破化神境界的原因否？”
櫻島麻搖搖頭，行禮道：“正是因為不明白，晚輩才請先生賜劍?！?p> “修山不是法力的堆積，而是歲月的凝聚。行萬里路，看萬里山，最后溝通心里的一點明悟，心有升華而得道，成就化神道果。”
墨雪欽觀看了那周圍的延綿山巒，回過頭來，略惋惜道：“這里的山雖然多，硬生生將你的法力提升到了大圓滿境界，但總歸是死山?！?p> 忽而手指一摘，從粉塵中摘除一片細葉，墨雪欽將其拋向了櫻島麻，指點道：“這是之前我盤膝所在，那顆柳樹的樹葉?！?p> “樹葉？”
“你這里山雖多、姿態(tài)雖異，但卻沒有生氣。都是光禿禿的山，獨獨儲蓄法力所用，千山萬山都一個樣子，你的山?jīng)]有心。況且……如此多山，卻沒有瞧見有青玄仙山的影子。你是天青仙門的修士，這就難免說不過去了?！?p> ……
……
一劍了，月色清靈。
神光幻影消失，安懸殿外孤零零站著櫻島麻的身影。他雖然睜開了眼睛，但是瞳孔里毫無聚焦，想來是陷入了深層次的冥想當(dāng)中。
安懸殿內(nèi)，偏屋里面，墨雪欽略有惆悵與小甜甜說道：“我是不是給宗門添麻煩了？我的修煉似乎與常人的不同，修山觀山，所以我說了很多奇怪的話，不知道會對他產(chǎn)生多大的影響……”
“不怕?！毙√鹛鹇宰詽M道：“你現(xiàn)在最差也是掛著仙道峰的名頭，有我罩著，惹了麻煩也是別人感到麻煩……不過你這修山觀山的說法是怎么來的？實在新奇，我也沒聽說過。”
“就是感覺這樣是對的罷了，就依著修行。本來已經(jīng)做好了錯誤修煉的準備，但誰知道……我就試了試，就變成化神了?！?p> “……嗯？去死吧，混球?。∧挠心阏f話這樣刺人了，哼，我詛咒你一輩子都打光棍！！”
殿外。
忽然，櫻島麻對著安懸殿里面躬身作揖。腰彎成直角，頭幾乎埋進胸腔里，看不見的臉上寫滿恭謹?shù)念伾?，可見誠意十足。
而后，櫻島麻看了眼在明月下蕩秋千的那神仙姑娘，擠出甜美的笑容說道：“師姐，我已知道了。道是道，道不是道。我是我，我才是道。”
噗。
一聲輕細的響聲發(fā)出，話音落地，櫻島麻的氣息便開始瘋狂跌落，半息時間不到，已是從64重山大圓滿跌落到守牙境界?。?p> 轟。
一聲并不算洪亮的，但是氣勢沉穩(wěn)的聲音發(fā)出。
櫻島麻眼眸中有神光異彩，天地間風(fēng)云變色，清亮的月光很快被陰暗的烏云遮擋，變得混沌一片。而櫻島麻就好像是這天地間最后的那道光，什么都被吞噬在黑暗里，只有他在扶搖而上——化神?。?p> 轟?。?p> 迅捷的蒼藍色閃電從天而降，劈打在那神采飛揚的少年身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滋滋聲，天雷洗體！
但是這天雷未免有些奇怪。周圍的觀眾不少都是經(jīng)歷過此事的，簡羽仙子為這位天賦異稟的小師弟護法之余，內(nèi)心也奇怪，這纏繞在天雷上的那股玄妙的毀滅氣息，到底從何而來？
所幸的是，這股氣息薄弱，伴隨天雷一起為小師弟洗髓伐身，從毀滅中創(chuàng)造新生。小師弟的氣息扶搖而上，越發(fā)強盛，雖然痛苦的嘶吼聲一茬猛過一茬，但是年輕人就該多吃苦頭，想來還是好處多過了壞處。
簡羽仙子點了點頭，手撫瑤琴，心想既然仙門內(nèi)那幾位仙祖此時并不出手制止，那小師弟渡劫，定然無礙。
而安懸殿內(nèi)，小甜甜可不是這樣想的。
“你究竟說了什么！”
她瘋狂搖晃著墨雪欽的脖子，就像是花癡粉遇見了朝思暮想的偶像，尖叫聲不絕于耳：“天吶，天吶！那可是天罰，那可是天罰！！”
“咕嚕咕嚕咕嚕?！蹦J口吐白沫，根本說不出正常的話來。
“呼~~你別著急，慢慢說?！?p> 小甜甜松開了雙手，感受著那股毀滅氣息，想到了遙遠歲月以前發(fā)生的事情，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我、我哪知道那是什么？”墨雪欽搖搖頭，復(fù)述了遍神識海洋里發(fā)生的事情，皺眉說出了自己的推測：“莫不是這少年天賦異稟，自己琢磨出了新的修煉體系？？”
“新的？……也是有可能的事情?！毙√鹛饑@了嘆，這個推測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忽而她想到了某樁事情，又盯緊了墨雪欽，沉沉道：“你抱了幾座山？”
墨雪欽沉默半晌，才遲遲答道：“我一座山都沒抱……我就睡了一覺，夢里面夢見了一處仙境五座仙山，醒來以后就化神期了。要不然，我怎么會說出修山觀山這種話。”
……
……
經(jīng)過三個月時間，各方商討，最后敲定給天青仙門72個名額進入太極天端，修魔界的使團便準備告辭了，卻又被簡羽仙子笑吟吟攔了下來。
“諸位，太極天端之行也快了，沒法兒昭告三界，事行輕便，還請留下來觀禮?！彼挚聪蛄藷o垢仙尊，執(zhí)禮道：“無垢前輩便代修仙界觀禮，不用多久時間，只需三日便可?！?p> “觀禮？”
魔尊仙尊面面相覷，眼珠子咕嚕嚕轉(zhuǎn)了下，便明白了是什么禮——天青赤子禮，這可是三界難得的盛事，于是都答應(yīng)了下來。
翌日。
天青仙門不至滿月不開仙府，但是在觀禮之時，舉行的地點卻是在青玄山脈的某處古老祭壇上，并不在仙府內(nèi)處。因此，是否月圓，都不重要了。
云還仙帝與霓虹仙帝一左一右，兩位是青山的山主與玄山的山主，站在祭壇的旁邊。云還仙帝著青衣，眉目淺淺，手中執(zhí)玉瓶，向下傾倒玉露，頓時有點點青苔受滋潤而生長，一顆古木探出枝丫，吐露新芽。
霓虹仙帝著七色羽織，笑吟吟的，手上摘了樹桃花，向上揮舞出流光溢彩的天象。本是天青日明，改換月暮流光，絢爛多重。
“請赤子。”簡羽仙子從綠影蔓延中走出，手中拖著一只金鈴，隨腳步搖曳而發(fā)出清脆伶仃的響聲。周圍聽眾從天仙天魔以下，聞之皆感覺到有頭暈?zāi)垦５恼髡?，墨雪欽也不例外。
“這是帝器？”他悄悄與小甜甜問道。
“嗯?！睂Ψ綔\淺應(yīng)了聲。
古木之上，由枝丫交纏，搭建成一只椅子。
椅子上，坐著個不茍言笑的冷峻少年。雙手放在膝蓋上，安靜拖著一只方正印璽，看少年面目，正是櫻島麻。
“嘿?！?p> 墨雪欽搖頭，看著簡羽仙子將金鈴掛置在櫻島麻的腰間，略有些說不出的惆悵，開口道：“本來一年前，雙云二十四劍冊封時我也應(yīng)該如此耀眼奪目……可惜，遇上了詩青仙帝這樣懶惰的仙祖，什么都沒了?！?p> ……
……
修真歷99900萬9710年。
修魔界的使團仍然浩浩湯湯，時間已經(jīng)過去25年，修仙界的使團也不是最初的九點劍宗一門一派，后續(xù)有天青仙門、河圖卜、天師山，等仙道宗門加入，連蓬萊仙島也派出使團來，在半道上與眾人匯合。
值得一提的是，月前，修魔界桃花島由花菇帶隊領(lǐng)著門下弟子也往這邊趕來。桃花島只是個小勢力，因為背后隱隱有太子青羊的照拂，這次才分到了三個名額。
而例外一邊，九點劍宗的使團內(nèi)卻不知何時少了兩人。墨雪欽與小甜甜，在使團隊伍前往紫薇帝宮時半途離隊，因為有不可抗力的事情發(fā)生，墨雪欽要破境了。
25年，在仙道動不動百萬年的道路上，沉積如此漫長……對墨雪欽而言的確漫長，他才53歲，也終于將凌虛那臨門一腳，邁了進去。
……
……
“有些事需要與你說清楚。瞧你修仙這半吊子的樣子，怕是你還不曉得入凌虛以后會發(fā)生什么。”
小甜甜刻下守護陣法的最后一個符文，然后拍手取出十顆上品靈石用作陣眼，這才笑吟吟與墨雪欽說道：“你不是很愛做夢？凌虛之時，會有三界紅塵的因果沾身，你破境就會做一場夢?！?p> “凌虛入夢？”
墨雪欽抬頭，仰望著暗沉沉的劫云，心想這做夢就能破境，那還真是輕松便宜的事情。
“別大意，你可要記清楚那夢里的經(jīng)歷。”
小甜甜聲音到此處嚴肅了起來，“大乘期飛升時需要了結(jié)這段因果，六識六清凈，片葉不沾身，方可得道。若是記差了，不清楚……許多大乘期巔峰修士就是因為過不來紅塵夢斷這一關(guān)，所以無論歲月多長，遲遲無法得道，最終淹沒于紅蓮業(yè)火當(dāng)中。”
“嗯，我都記住了?！?p> 忽然，墨雪欽看了眼從天邊迅速飛過來的那道潔白色的遁光，穿越烏黑黑的雷云，落在自己的面前。遁光里，站著位白衣飄飄的俊美仙人，和某個不知愁苦的淡笑少年。
“見過云還前輩。”墨雪欽行禮，身邊，小甜甜無動于衷。
云還仙帝的聲音很輕，軟綿綿的卻很清晰：“無需多禮，本帝只為了還緣而來。雖然赤子還未入夢，但是天罰都擺出來了，想來他的夢，一定和你有關(guān)?！?p> 仙帝身邊，金鈴輕響，那淡笑少年道：“先生，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學(xué)生與云還仙祖愿為先生護法，以絕不測之危。”
……
……
雷劫說是劫，其實只要不是突破天仙的那次飛升劫，都沒什么厲害的。實際上，化神以后破境的雷劫只是雷聲大閃電亮，并不恐怖。
若要形容……就好像被螞蟻叮了，全身上下都被叮了，酥癢難耐。
墨雪欽腦海里出現(xiàn)了如此的想法，不過身體回饋的感受并不痛苦。因為已經(jīng)是化神修士了，對疼痛的忍耐度并不像凡人那般無法接受，他的心智要堅韌的多……當(dāng)然，這是建立在意外沒有發(fā)生的情況下。
不知道是不是擁有隨時隨地遭遇不可猜測之事的體質(zhì)，意外來的兇且險，全身上下開始出現(xiàn)一種濕乎乎的異樣觸感，就好像是蜂蜜？忽然，墨雪欽堅韌的意志力消失了，那些螞蟻叮咬的痛楚因而無限放大，讓他驚慌中便叫了出來——??！
“你們、你們住手??！”
他聽見自己開口的聲音，赫然是個莫約十二歲上下的頑皮少年！啟齒清脆而顫抖，無限恐懼，孩子不會說謊，都蘊含在這感嘆號里面！！
全身上下，蓋滿了都是白色的、白色的、白色的……左手小指頭大小的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