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后的一天晌午,溫度一路飆升,安化巷乃至整個思州城的大街小巷都很難看到一個行人,大家都躲在家里避暑,看電視睡午覺打發(fā)時間。
安化巷的青石板路被烈日曬得直冒熱氣,已經(jīng)到了扔只皮鞋都會融化的程度。
龍一在他那到處都是蜘蛛網(wǎng)和灰塵的小閣樓里——怎么打掃都不頂事——看了一上午的小說,花燈叔對他這個行為很是贊賞。
房間里沒有風扇,熱浪從四分五裂的玻璃縫里吹進屋子,熱得他頭昏眼花。于是他在窗縫眼里夾了一張紙片——測試風力。只要紙片噼里啪啦被風吹響時,他就跑到窗口悠閑地讓風吹干臉上的汗水。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對面鹽市街城墻上。在強烈的紫外線下,他看到了兩個背著藍色旅行包,朗朗大笑的人。
龍一一眼就看出他們就是客廳里照片上的人。
他們戴著太陽帽,穿著奇怪的衣服,健步下了城墻,朝這里走來。距離遠,龍一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么,只是看起來兩個都很高興。
終于,他們從城墻下的街道拐進一個小巷,又走進一個巨大的牌匾,徑直來到樓下,花燈叔費力地挪開擺在門口的花甜粑,給他們騰地方進來。夏荷姨熱情地給他們一人一個大大的擁抱,接過他們的背包,嘴里直說“心肝寶貝,玩得怎么樣?可想死我了!”一邊不停地用一張皺巴巴的抹布幫男孩兒揩額頭上的汗水。
“他是誰?”男孩兒抬頭一看,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家樓頂有一個陌生面孔。夏荷姨也發(fā)現(xiàn)了龍一,低聲像男孩兒咕噥著什么,隨即男孩兒的臉色看起來像吞了一個榴蓮。龍一悻悻地縮著脖子,把頭從窗戶外收回。
他躺在床上,感受著樓頂下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低沉模糊的說話聲,過了一會兒,一陣清脆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聲音由模糊變得清晰,最后好像在他耳邊響起。
突然,嘎吱一聲,門被推開了。
龍一不得不做起身子,把蓋在臉上的書本扔到一邊,局促地轉(zhuǎn)過身。
剎那間,他聞到了一股玫瑰花的清香,頓時覺得涼爽無比,心情也舒暢了許多,一個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兒——她換下了那件奇怪的衣服——笑吟吟地看著他。
“很早就期待你來了。”女孩兒白皙的臉窩立刻笑成了白菜心。遞給龍一一大杯西瓜汁,悠然地坐在他旁邊,一邊打量著屋子。
龍一突然感到不好意思!臉刷的一下紅了。周圍亂成一鍋粥,從他住到這里,他都沒有徹底讓屋子干凈過。他看見女孩兒皺起了眉頭,但很快又消失了。
“你喜歡看小說?外公知道了一定很高興——外公對所有愛讀書的人都有好感。為什么不到客廳里去看呢?這里連個風扇都沒有!”她笑嘻嘻地說,看見龍一臉熱得通紅,腦袋瓜子直冒熱氣。但其實是龍一太緊張了。
“你就是龍雪?”他吞吞吐吐地說,發(fā)現(xiàn)自己在她面前很放不開,說話時舌頭好像在打顫。
“哦,在那張全家福上有很多你的照片,很漂亮!”說完這句話,他的臉變得更紅了。
“前幾天上官壽天在璐璐靈遇到我,說我的弟弟到我家來了,現(xiàn)在看來,就是你了!你叫龍一是吧!”龍雪高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見龍一露出疑惑的表情,她繼續(xù)說:“哦!我知道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很早就知道了。只是讓我驚訝的是,原來你一直就住在思州城邊,對了,那里叫什么?孤……孤古尊?”
看到龍一臉上的表情更復雜了!他關心地問:“怎么了?龍一!”
“我不知道!什么同父異母?我不是一個孤兒嗎?”
“什么?”龍雪驚訝地看著龍一,“難道上官壽天沒有跟你說過一些關于你的事,或者關于我們那個地方的事?”
“事實上,除了在他上次來接我走那天,之前我從來沒有見過他!你說的關于那個地方的事,是羊舌春告訴我的,可她每次談起那里,都用一種陰陽怪氣的口氣,可她也沒有跟我說過多少,她就說我的父母和族人都是來自那個地方,我是那里的靈長抱來的,等我成年了,那里會有人來接我!”
龍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即輕聲說:“龍一,你知道嗎?你所說的屬于我們的地方叫璐璐靈,而你所說的靈長就是上官壽天,他是我們那里的最高領袖!很難想象,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p> “是呀!你們當然什么都知道!只有我從小就被扔在孤谷尊,像個傻子一樣,什么事都被蒙在鼓里!”龍一有些抵觸地說。看到龍雪難過地低下頭,他也不再說話。
之后,龍雪為了緩和氣氛,問起了龍一最近發(fā)生的事。于是龍一把從孤谷尊來到這里,這段時間前前后后發(fā)生的事跟她說了一遍。
“花燈叔不肯告訴我詳細的事,不過看起來,接下來我得和你們一起,去那個地方上學了。你們也是剛從那里回來的吧!”龍一想立刻讓龍雪告訴他一些那個神秘地方的事!
但龍雪打算先帶他來到二樓的客廳(里面開著空調(diào),涼颼颼的),然后慢慢地跟他講!
可龍一一下來,氣氛立刻就變得緊張了。
那個比他大一歲的男孩兒——龍二,一看到他下來,蹭地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龍一看到他整個身子因為生氣而扭曲變形,臉色鐵青,惡狠狠地瞪著龍一。
“兔崽子,你可真不要臉,竟然住到我家里來了!”他氣沖沖地說,手差一點就指到了龍一鼻子上!
龍一完全沒有預料到會發(fā)生這種畫面,怔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做出什么反應,就算再不歡迎自己,也不用這么生氣吧!
龍雪趕緊把龍二拉開,硬生生地推倒在沙發(fā)里。
“別不懂禮貌,龍二!”
“禮貌?”龍二冷冷地說,“跟這家伙講禮貌?你難道忘了是誰害死我們……”
“停——停,夠了!龍二,你馬上給我閉嘴!不要忘了上官壽天給你說過什么?”龍雪語氣強硬地警告道。龍一聽到了龍二說害死什么,但龍雪迅速地打斷了這段話!
“那是你,我可沒有向他保證過什么?”龍二繼續(xù)惡狠狠地說,胸腔劇烈地起伏!
龍一最后坐在沙發(fā)的角落里,龍雪讓他盡量離龍二坐得遠些,因為龍二依舊惡狠狠地用眼角瞄著自己。
只要龍一一看他,他就瞪大眼睛,把牙關咬得咯咯響——使出一些挑釁的動作,嘴里不出聲地罵著一些臟話——看起來非常想把龍一狠狠地揍一頓。
龍一拼命克制著自己不去理會他,專心地聽著龍雪給花燈叔講她在璐璐鎮(zhèn)過的精彩暑假!
“是呀!真的玩得很開心!時間也被安排得很充實。我們先是和其他同學合租了一個寬敞的屋子,早上去采摘藥根,今年后山的五香血騰和生草烏特別多,算下來光是這兩種藥材就從哈哈達斯那里得到了一千璐幣。
中午基本上是在樹蔭下練習風光咒——今年新交的咒語多得應付不過來了。
下午去田野里實踐植物的生長狀態(tài),有時候也會幫當?shù)厝烁牲c農(nóng)活,不過都是剪枝、澆水、用咒語把長歪的樹矯正之類的輕松活。
晚上呢,璐璐瑤專門為我們開放了補習班,我們可以在賽斗地的草地上對著假人隨意地施咒……上官壽天在整個賽斗地上畫了一個結(jié)界,只要不出那個圈,平時被魔幻司列禁止施用的咒語,都可以在里面練習一下。
就像靈長說的,這些咒語本身并沒有錯,早點了解這些高級咒語有助于幫助我們領悟一些中級的咒語技巧,魔幻司這樣做無非是想讓我們變成一個只會施簡單咒語的乖乖兔。
這個假期咒語施得好的還會被授予杰出的青年精靈戰(zhàn)士,加入璐璐瑤的青年自衛(wèi)隊,在新的一個靈度和真正的精靈戰(zhàn)士一起去島島貢森林里執(zhí)行任務——大概就是在璐璐靈的邊境巡邏和與森林里的其他魔法生物談判之類的事!
“哦!龍雪,你被錄取了嗎?”夏荷姨坐在龍二旁邊激動地問,一邊安撫龍二的情緒。
龍雪高興地點點頭,繼續(xù)說:“這可把參加訓練營的男生們樂壞了,每個人都擠破了頭地想在教官面前表現(xiàn)自己,從沒有見過他們平時上課有那么積極,你知道的,他們都聽了很多的故事和傳言,以至于深信不疑——在島島貢森林里,一定住著許多稀奇古怪的魔幻生物,要是被他們碰見了,這是面子上很有光的事,足夠他們在同學面前大吹特吹,一個靈度都成為眾人的焦點。
哪怕就是去了一趟島島貢森林,大家也會把他們當成凱旋而歸的英雄看待!因為關于島島貢森林的恐怖傳說和它的傳奇故事一樣數(shù)不勝數(shù)。每個人都堅信全世界沒有哪一個地方比那里更刺激,也更危險了!”
龍一羨慕地看著龍雪,盡管龍雪說的很多話他都聽不懂,但聽起來還不錯——至少他即將要去的那個地方,不是他先前所想象的——在一片陰深深的森林里,一群野人住在勉強能夠遮風擋雨的茅草棚,每天拿著刀叉和弓箭打獵為生——這樣的場景!
“可就在我們的夏令營快結(jié)束的最后幾天,璐璐鎮(zhèn)卻發(fā)生了很不愉快的事?!饼堁┑脑捦蝗蛔兊贸林仄饋?。大家都聚精會神地看著她,除了龍二還在盯著龍一。
“就這兩個月,守夜人——被叫作午夜叉的阿修羅——被上官靈長問責了兩次,他把主要精靈戰(zhàn)士安排到外圍的各個站點駐扎巡邏,結(jié)果就在璐璐鎮(zhèn),在大家眼皮底下,接連發(fā)生了三起妖怪襲擊事件。受傷的都是鎮(zhèn)上的未成年精靈學生,其中最嚴重的一個是和我們一起參加訓練營的金甲靈學生,他被釘在一個枯樹上吊了一晚上,被發(fā)現(xiàn)時渾身是洞,血都流干了。
“哦!我的老天爺!”夏荷緊張地捂著了嘴巴?;舻拿碱^緊皺,臉色難看,趕忙問:“那個學生,死了?”
“哦!他后來被送去了魔幻司康復中心,沒有死,但失血過多,一直昏迷不醒?!笨吹烬堃缓突舯粐樀貌惠p,龍雪趕緊補充道!
“這些邪惡的畜生!簡直豬狗不如?!被舻吐曋淞R道。
“他們現(xiàn)在已然目無王法,以前只是在一些很隱蔽的地方,襲擊一些漏單的流浪精靈,至少怎么也不會到璐璐靈來惹事??删驮谏现苋瞻?,劉姥姥的外孫——傍晚在江邊檢查漁網(wǎng)時——差點被一個妖怪淹死在水里。要不是當時屠東東老師正好打石橋經(jīng)過,看到了這一目,把妖怪打跑了,指不定會發(fā)生多么糟糕的事。”龍雪生氣地說。
“哦!劉姥姥的外孫,就是那個右腳有碗口大的一個疤,走路一瘸一拐的孩子?”花燈叔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可他只是一個孩童精靈,魔幻司不是明令禁止妖怪襲擊任何低于十五歲的精靈嗎?他們難道不怕魔幻司執(zhí)行隊追究?”夏荷問道。
“哈呀!這些該死的妖怪可不認這一套。他們的勢力遠在魔幻司之上,現(xiàn)在魔幻司就是個空殼子,地獄之眼早不把他們放在眼里了!”龍二也插話道,他終于不再盯著龍一。
看到龍雪他們認同自己的觀點,他突然振奮精神,從沙發(fā)站起來,大聲道:
“要我說,我們就應該主動攻擊,趁早抄了他們的老巢,不用再忍氣吞聲,干脆堂堂正正地和這些雜碎們來個了斷?!?p> “這樣下去,戰(zhàn)爭當然是不可避免的,那一天終將會到來?!被羰宄谅暤?。
“希望上官壽天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畢竟他給大家的印象一向是雷厲風行,而不是一個安于現(xiàn)狀、等著被敵人宰殺的首領?!?p> 之后龍雪花了一下午,把花燈叔房間里的書整齊地堆放到柜子里,又忙著在后院水池里洗衣服。
盡管龍一很不好意思,一個勁地說自己來,但龍雪還是堅持要幫他打掃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