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兒妝(五十八)
林小竹撐著腦袋默默瞅著魏然,他捏訣作法,手勢變幻無窮,一會兒后,周身便緩緩升騰起無數(shù)淡青色煙霧,間雜著縷縷白光。他坐在青白色光團(tuán)中央,微垂著眉目,膚色皓潔,氣度無華。她托著下巴,怔怔發(fā)呆。
一個(gè)人坐久了,有些無聊,她起身四處走走看看。島上除了那塊荼蘼胎石,只有滿地被風(fēng)吹散的紅蓮花瓣,腳下黑黢黢的土地上連一株雜草都看不見。她嘆了口氣,想來這里是玄武的軀體所化,自然是不能長草的。
百無聊賴時(shí),一陣地動山搖,腳下的土地開始移動變換,她站立不穩(wěn),摔趴在地上,啃了一嘴的灰。
很快,她就發(fā)現(xiàn)身下有古怪,強(qiáng)烈的搖晃中,一個(gè)巨大的法陣憑空出現(xiàn),隨之還有許多奇怪的符文,她一個(gè)字都看不懂。
無數(shù)金芒隨著法陣的扭轉(zhuǎn)穿梭來回,天空無數(shù)紅蓮花瓣被卷入法陣,小竹正趴在陣眼處,被無處不在的金芒和花瓣團(tuán)團(tuán)裹住,可謂是頭暈?zāi)垦?,眼花繚亂。
魏然睜開雙眼,驟然大喝,“不好,此處有血咒禁制……”話未說完,身子前傾,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林小竹驚住了。
“我、我們快、快離開、這里!”
一瞬間,一道凌厲的紅色閃電抽在魏然的后背,他來不及躲避,身體重重的摔了出去,就要掉進(jìn)蓮湖,好在他在空中及時(shí)做了幾個(gè)后空翻,身子滾落在地上,沒等他站穩(wěn),又一道閃電迅速掠了過去,抽在他的前胸。
他躲過,手臂被擦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鮮血立刻染紅了他的白衣,而他,只是皺著眉,一刻不停地與閃電搏斗。
小竹立刻想爬起來去幫幫他,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走了,只能軟綿綿伏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魏然越來越慘白的臉色。她看出來了,那東西哪里是什么閃電,是原本捆在荼蘼胎石上的玄晶鐵鏈,只是此刻動起來,速度快如閃電,叫人分辨不出形狀。
魏然說這里有血咒禁制,什么是血咒禁制,我要怎么破除它?
來不及細(xì)想,一聲悶響,魏然再次生生挨了一鞭,身體砸在法陣的光壁上,又“砰”的一下彈回去,重重摔在地上,他的目光投向小竹,露出幾分平時(shí)少見的擔(dān)憂。
——你擔(dān)心什么,擔(dān)心我們今天出不去了嗎?
小竹額頭冒出汗珠,盯著他的眼睛,心急如焚的大喊,“魏然,你告訴我要怎么做,讓我?guī)湍恪!?p> 魏然動了動裂開的嘴唇,艱難的吐出三個(gè)字,“你別管。”
他爬起來,身子搖晃著站好,抬起袖子擦去唇角的血,素日溫和寧靜的目光在此刻亮得嚇人,如一把磨亮了刀刃的寶劍,迫不及待的要掙脫劍鞘撕碎些什么,忽然,他身子騰空,大喝一聲,“天一!”
他祭出了天一琴。
琴身白光大作,琴弦在他的指下源源不斷流出攝人心魄的琴音,狂風(fēng)驟起,紅蓮搖曳,花瓣像大火一樣燃燒了半個(gè)天地。湖心島搖搖欲墜。
魏然耗費(fèi)心神催動天一琴,鮮血從嘴角,從眼角流出,臉色蒼白至極,小竹看在眼里,也只能巴巴的望著,盼他能沖破禁制,結(jié)束危機(jī)。
天一琴在空中流泄出道道白光,音浪一波接著一波撞向法陣,小竹感覺到天崩地裂一樣的巨大撞擊聲,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還是不能阻止聲浪入耳。不知這樣持續(xù)了多久,法陣在連續(xù)不斷的撞擊下終于破碎成無數(shù)粉末,又過去一會兒,周遭的聲浪才漸漸小了下去。
小竹恢復(fù)了力氣,剛一爬起來,就看見魏然的身體從空中墜下來,她踉蹌著朝魏然跑去,從地上托起他的頭,抱在懷里,卻見他雙目緊閉,氣息微弱。
她焦急的搖著他,哭嚷道,“魏然,魏然,你怎么樣了,你可別死啊?!?p> “……我、不死,要被你搖死……”
她愣了一下,“那我不搖你了,你的傷,還好嗎?”
看見她混合著眼淚的花臉,他艱澀的笑了一下,搖頭道,“別哭了,我沒事。”
小竹用袖子替他擦干凈臉上的血,他緩慢坐起來,開始閉目療傷,片刻后,覺得好些了,他憑空一探,一個(gè)小巧精致的玉瓶出現(xiàn)在掌心,他對小竹道,“我現(xiàn)在還難以起身施法,荼蘼胎石的禁制被沖破,溟幽一定會很快趕過來,到時(shí)候我們勢單力薄,很難脫身。我剛才已在胎石上畫了符咒,趁現(xiàn)在,你拿著這個(gè)瓶子,替我把胎石中的元神抽入其中?!?p> 小竹接過瓶子,看了一眼,為難的說,“可我不知道怎么做?!?p> “這是天界法器,我會告訴你一句口訣,對著胎石念出即可?!?p> “好?!?p> 她站在荼蘼胎石前,跟著魏然念出口訣,隨后,胎石中飛出一個(gè)眉心有紫蘿花印記的小嬰兒,正對著小竹正大一雙懵懂的眸子,一邊啃著自己的手指,一邊咯咯笑個(gè)不停。笑容天真無邪,如一縷陽光,足以驅(qū)散她心中的陰霾。
小竹忽然有些不忍,這么小的孩子,怎么會是天生魔物,怎么會一出生就在無形中打亂那么多人的命運(yùn)?她以為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可是這個(gè)孩子,剛一出生就被自己最親的親人剝奪了命運(yùn),一生都活得懵懵懂懂,不知道痛苦是什么滋味,快樂是什么滋味……出生為魔不是他的選擇,所有一切因他而發(fā)生的慘劇都不是他的選擇。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她毅然回頭,看向魏然,“如果我把他放回荼蘼的身體里,會發(fā)生什么事?”
魏然沉默一瞬,似乎并不擔(dān)心小竹接下來會做什么可怕的事,只淡淡的看她一眼,道,“荼蘼的心智會恢復(fù)如常,只是,他是善是惡還不可知。”
“這么說,魔也有好的魔,壞的魔,就像人一樣,有好人也有壞人?”
“可以這么說,三界之中本無絕對的是非善惡,很多時(shí)候,善惡只不過是心之一念,為魔為仙,取決于荼蘼自己的心境。”
“那好,我想要荼蘼回復(fù)正常,也許,我們可以給他一個(gè)機(jī)會,讓他可以自己選擇自己的人生?!?p> 魏然挑眉,提醒道,“別忘了我們是來查探鬼門大開的原因,待此事了解,方可助荼蘼復(fù)原?!?p> “那就這么定了!”
小竹把元神收入瓶中,蓋好蓋子,笑嘻嘻的跑到魏然身邊,“接下來我們要做什么?”
魏然打坐完畢,身體恢復(fù)了一些,站起來對她微微一笑道,“我們離開這里,先在地府找個(gè)地方安頓一晚……”
話音未落,身后便響起一陣粗嘎的咆哮,他們立即回頭看去,溟幽坐在麒麟背上,身邊一圈鬼兵鬼將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們。
剛才的咆哮聲,正是溟幽的坐騎麒麟發(fā)出的,它很不安分的盯著小竹和魏然,大張著嘴喘氣,露出兩排恐怖的獠牙,喉嚨里時(shí)不時(shí)發(fā)出嘶嘶聲。
溟幽一下一下摸著胸前的山羊胡,臉色很蒼白,魏然微微瞇起眼睛,看得出溟幽受了內(nèi)傷,只是他的虛弱和無力全都隱藏在一雙精明的眼睛下。
溟幽輕笑道,“今日我這地府可是很熱鬧啊,不知道神尊帶著這位小娘子闖我地府所為何事?”
魏然道,“不為何事,叨擾了,我們這就走?!?p> 溟幽哈哈大笑,“這就要走了,不去府上喝杯茶?”
“不必了……”
不等他說完話,溟幽臉色一變,“來人,還不快將兩位貴客請到府上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