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夢（一百七十一）
門應(yīng)聲而開，董青林被兩個家仆引入議事廳。墨為敬看見他的一刻，臉上鎮(zhèn)定的偽裝開始松動，眉梢不自覺聳動了幾下，很快恢復(fù)了慣常的隨和。其余人都對董青林的突然出現(xiàn)感到驚訝，此刻都將目光在墨馳華、墨為敬和董青林三人間掃來掃去。
董青林先是對墨馳華微微鞠了一躬，然后對著在場所有人展開一臉肥厚的褶子，不徐不緩的笑道，“方才董某在門外已經(jīng)將各位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墨家主所言不假，墨為敬上月便向我采買西域鶴頂紅十株。我當(dāng)時便疑惑他采買此藥意欲何為，但聽他在回信中遮遮掩掩，便心知事情沒有這么簡單。想我董家和墨家雖不在一城，但祖上歷來便有交集，此番又遇到如此蹊蹺之事，為免墨家生亂，影響兩家生意，我便派心腹之人將此事如實告知墨家主，卻不曾想，他到達墨府之時，家主已經(jīng)登船出海，在他欲將此事告知家主身邊的蕙之姑娘時，卻遭到墨為敬的暗害，至今下落不明。我親自前來，一是言明真相，二是為我的心腹討個說法?！?p> 這一番話，讓墨為敬眉頭驚跳。
另一邊，墨為齊卻哈哈大笑，揚聲對墨馳華道，“董家向來靠著墨家的扶持，才能維持如今的世家地位，若沒有家主你的命令，他怕是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你找他出來作證，豈不有失公允？”
墨為庸隨即冷哼一聲，“難道為了獨霸家主之位，你便可以任意欺凌你的二伯，故意給他安上這么一個不清不楚的罪名？”
墨馳華沒說話，倒是董青林鼻子下的兩撇小胡子率先抖了一抖，當(dāng)即站出來道，“這話可不是這么說的，我們董家雖受了家主不少幫助，但一碼事歸一碼事，我可不是那等為了一己之私就隨意攀咬之人，再者說，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在場所有人也都有目共睹，墨為敬到底是否居心叵測，大家心中自有公斷?！?p> 狹小的議事廳，議論不絕，沉默良久，墨馳華抬起手，止住了喧嘩的聲音，他看向蕙之，蕙之立刻拍了拍手，門再次被推開，仆役押著個蓬頭垢面的道士上前。
看見墨馳華好端端坐在面前，道士頓時瞪圓了眼睛，大叫道，“你小子怎么還活著？”
蕙之立即斥道，“臭道士，竟敢對我們家主不敬，看來還沒被揍夠是不是！”
墨馳華溫和道，“當(dāng)日你斷言五日內(nèi)我必有血光之災(zāi)，如今我不僅活著，還活得好好的，看來你這道士果然是個假的?！?p> 道士眼睛一斜，罵了一聲，“放你娘的屁，我是實打?qū)嵉恼娴朗?，我的預(yù)言是真的，你能逃脫，必定有神仙助你渡劫，快點告訴我，助你脫困的到底是哪位大羅神仙，老道士要去會一會他?！?p> 這時，旁邊有人小聲道，“這道士怎么瘋瘋癲癲的?！?p> “是啊，看他說話神叨叨的，八成腦子有病?！?p> “不知道家主把他找來是何用意……
墨馳華看著道士，順著他的話，輕笑道，“神仙我倒是遇到過一位，不過遠在南洋，你接下來若能老實回答我的問題，我便派人送你去海外仙島尋訪神仙，說不定，你有幸得了機緣，從此便飛升成仙呢。”
墨馳華這話，不僅其余眾人，就連蕙之聽了，也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家主，您聽聽自己這話，怕是拿來哄小孩子人家都不信，也只能糊弄糊弄這個半瘋半癲的老道士了。
道士立刻興奮道，“你真遇到過神仙？”
墨馳華點頭，道士又問道，“果真是神仙幫你渡劫的？”
墨馳華又點頭，道士靜了片刻，歪著頭，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又過去片刻，道士才睜大眼睛望著墨馳華，“那行，只要你帶我見那神仙，我就回答你的問題?！?p> 道士這才左右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這個房間里竟然全是人，此刻都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盯著他。
道士撓了撓亂糟糟的后腦勺，瞪著眼不解道，“你們都盯著我做什么？可不是我想來的，我好端端在橋墩子底下睡覺，那小子派來的人二話不說就綁了我來……”
墨馳華打斷了他的絮叨，“你可見過此人？”
道士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思索片刻，道，“這不是墨二爺嗎？來來去去見過好幾面?！?p> 墨馳華點了下頭，“你們最近一次見面是在何時？所為何事？”
道士不耐煩，“都過去那么久，我哪記得這么多?！?p> 墨馳華看著他，沒說話。
道士卻受不了那沉重的目光，想了想，開口，“好像是，三個月前的一天下午，我從墨府門前經(jīng)過，墨二爺給我十兩銀子，讓我進府談話?！?p> 墨馳華挑眉，“談了什么？”
道士撓了撓后腦勺，抬起眼看向一旁臉色綠得發(fā)青的墨為敬，支支吾吾道，“也沒談什么，就是些占卜之事?！?p> 墨馳華唇邊的笑意有些威脅意味，“說實話，否則……”
道士像是牙疼似的，擺出一副古怪的表情，用含混不清的聲音道，“他讓我第二日到院子里做場法事，說是替墨二奶奶驅(qū)邪消災(zāi)……”
“你就照做么？”
“他給我一百金，我缺錢買酒喝，又不是傷天害理之事，他娘的，換你你有理由拒絕？”
蕙之忍不住開口，“臭道士，嘴巴放干凈點！”
道士搓著下巴上的胡渣，笑嘻嘻對墨馳華道，“你的話問完了？”
沉吟一會兒，墨馳華道，“你可知道我墨府向來嚴(yán)禁鬼神之說，更不準(zhǔn)道士出入府中？”
“這……我掐指一算，發(fā)現(xiàn)府中陰氣盛，陽氣衰，此乃妖邪盤踞之兆。我自修道以來，就以除魔衛(wèi)道為己任，哪有坐視不管之理。”
“你還是個有點志氣的道士。不過，妖邪盤踞是你杜撰出的吧？說說看，是誰讓你那日一口咬定段遇洳就是那妖邪的？”
道士沉默著，眼神卻不自覺往墨為敬臉上飄。
“妖邪之事千真萬確，我要是在此事上撒謊，便對不起我死去的師傅！”道士眉毛鼻子都糾結(jié)在一起，扯了個難看的笑容，“其實真正的妖邪并非是那段姑娘，而是另有其人，只不過那妖邪道行太深，一時之間我竟沒有察覺，叫她徹底隱匿了行蹤……不過，墨為敬卻叫我無論如何也要咬定段姑娘就是妖孽，我也是很無奈啊，誰叫他又拿出百金供我喝酒呢？實在是盛情難卻啊……”
墨馳華卻沒讓道士繼續(xù)開口，望著已經(jīng)臉色大變的墨為敬，道，“你明知二嬸有癔癥，受不得鬼神之說的刺激，卻偏要叫這道士由她親自領(lǐng)進墨府，步道做法時讓她全程親力親為，故意刺激她的病情，讓她在瘋癲之時對道士的話不堅信不疑，從而好借她之口傳播段遇洳是妖孽化身的謠言……你這么做，不是為了敗壞她的名聲，而是為了阻止我娶她?！?p> 墨為敬道，“阻止你娶她可不是我一個人的想法，這滿屋子坐的人哪一個同意你娶一個青樓女子為妻？”
墨馳華卻搖頭笑道，“二伯父，你自小看我長大，自是十分清楚我的性子……當(dāng)所有人都阻止我娶段遇洳時，我便越是要娶她，哪怕不惜與整個家族為敵。所以，你阻止我娶她的真正目的，不是為我著想，而是逼得我眾叛親離，被迫讓出家主的位子。”
墨為敬臉色蒼白，氣勢不足，“你血口噴人……”
“我血口噴人？好，這一樁暫且擱置不論，且來說回你毒害我墨家十?dāng)?shù)條人命之事，”墨馳華眸光一轉(zhuǎn)，看向一旁的道士，“這人，乃是我要呈出的第三樣證據(jù)?！?p> 墨為敬氣息不穩(wěn)，聲音開始顫抖，“你什么意思？”
墨馳華看了一眼屋內(nèi)眾人，緩慢道，“西域鶴頂紅的花汁，普通人哪里知道提煉之法，便是這道士親自替你提煉的吧？”
墨為敬立刻道，“胡扯，今天之前我連這道士的面都沒見過......”
話還沒說完，道士就瞪著他大喊，“墨為敬你個老東西，分明是你喊我進墨府做法事，也是你讓我悄悄替你提煉花汁的，現(xiàn)在怎么翻臉不認(rèn)人了，別忘了那錢你還沒付清，還欠著我三百金呢！”
“無憑無據(jù)，說什么都無用?！蹦珵榫撮]著眼扭開臉，再不去看那道士一眼。
道士繼續(xù)道，“怎么沒證據(jù)？我行走江湖這么多年，什么樣的無賴沒見過，你想賴賬，等著，我這就拿出字據(jù)來......”
他說完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脫下右腳的鞋子，從里面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字條，展開了在所有人眼前晃了幾下，“我就料到你會賴賬，所以那日才故意將你灌醉，讓你簽下了這張字據(jù)，各位看，上面清清楚楚的寫著，三日內(nèi)鶴頂紅花汁提煉成功之后，墨為敬會親自奉上三百金以作報酬?！?p> 字據(jù)上黑紙白字，果然如道士所言，現(xiàn)在墨為敬就算是生了一百張嘴，也無法再澄清一個字。
“事實清楚，證據(jù)確鑿，二伯父，你可認(rèn)罪？”
墨馳華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墨為敬再也繃不住，一個腿軟就跪在了地上，嘴唇顫抖，老淚縱橫，“家主，這件事，我錯了......”
墨馳華一抬手，打斷了墨為敬的話，“做錯了事，就得付出代價。來人，將此人押送官府，按照家規(guī)，將他從墨家族譜上除名?！?p> 墨為庸和墨為齊聽見這句話，互看一眼，都沉著臉緘默不言。
一炷香后，墨府東閣。
墨馳華站在院子里的楓樹下，看著掛滿院子的大紅燈籠，每一盞燈籠上都貼著耀眼的囍字，門窗上垂掛著婚禮用的朱紅綢幔，房間里點著喜慶的紅燭，案前整齊擺放著花生桂圓蓮子等洞房花燭夜會用到的食物。
觸目可及的鮮艷色彩點亮了他的眉目，眼中含著期待，唇畔掛著笑意，他抬頭看向已經(jīng)破曉的天色，忽然轉(zhuǎn)身朝門外走去。
蕙之忙追上去，不解道，“家主，你真的要去找段姑娘嗎？”
“不是找，”他頓住腳步，回頭糾正道，“是求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