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搬來救兵,是第二日凌晨。魏然站在一片廢墟中,抬起頭往上看,猝不及防的瞇起了眼睛。
太陽剛剛從地平線上升起,金色霞光射破云層,云翳被裁成絲絲縷縷的流光,拂柳般飄揚天穹。云層下,是望不到邊的赤沙,狂風起,紅沙滾滾,仿佛燎原野火,轟轟烈烈的燒至天邊,與天上炫目流光交映連綿。
野火盡頭,是一雙急切尋找的眸子。臉上的汗水和血液交疊了一層又一層,魏然有些困難地睜開眼睛,看見一個小小的綠影跌跌撞撞的朝自己奔過來。
魏然停下?lián)芘傧业氖种?,天一琴停止了狂躁的奪人性命的琴音,安靜躺在他膝上。
小竹飛快撲進他懷里,熟悉的氣息包裹了他,他深嗅了一口,身體無盡的疲倦似乎都在這一刻悉數(shù)散去。
他緩過神,低下頭,用嘶啞的嗓音說道,“我沒事。”
小竹趴在他頸項間,鼻腔中全是他身上濃烈的血腥氣,幾乎掩蓋了他身上原本清冽的檀香,她松開他的脖子,努力對他擠出一個不太好看的笑容,“長琴和火鳳來了,還有十萬天兵天將?!?p> 魏然點了下頭,伸手理順她貼在額頭汗?jié)竦聂W發(fā),“辛苦你了?!?p> 小竹扶著他站起來,“我們先離開這里。”
“嗯。”
魏然沒有什么力氣說話,在小竹的攙扶下,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小竹肩上。小竹帶著他一瘸一拐的走向戰(zhàn)場的另一側(cè),朝長琴和火鳳走去。
擂鼓齊鳴,風沙如刀,響徹耳廓的是殺伐之音,如深海之浪濤,雪山之崩塌。
就在這讓人分不出今夕何夕的聲音中,一聲沉沉的悶哼忽然飄進小竹的耳朵,她身子一怔,循聲看去,只一眼,就倏地發(fā)起抖來,“不要……”
緣空竟用身體替她擋了背后致命的一擊!
在她還沒回過神來時,魏然已經(jīng)伸出了手,將側(cè)后方的魔兵一掌掀翻了出去。
小竹半個身子都僵住了。眼前,一把鋒利的斧頭貫穿緣空整個胸膛,尖端淌著如瀑的血。她舌根哆嗦,壓根說不出話,巨大的驚駭和心痛讓她極力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發(fā)生的一幕。
顫抖著手捧起緣空蒼白的臉,淚水大顆大顆掉下,“你怎么會這么傻,我不要你救我!”
緣空咧開嘴,不在乎似的對她笑了一下,目光卻越過她飄向身后,對著遠處那個白衣翩然的影子微微出神了幾秒,將實現(xiàn)轉(zhuǎn)回小竹臉上,仿佛對著她,仿佛對著自己,輕聲道,“這輩子,遇見他,遇見你們,我很幸運……”
“你再堅持一會兒,我們立刻帶你去見他。有什么話,你自己對他說?!?p> 淚水肆意洶涌,小竹急急向他輸送靈力,想要護住他的心脈??墒庆`力進去,就像泥牛入海,根本無濟于事。
她顧不上抹掉模糊視線的眼淚,抬起另一只手掌,更加用力輸送自己的靈力,毫無保留,渴望用這樣的方式保住緣空的性命。
緣空的身體沒有反應(yīng),反而快速冰冷下去。
一雙溫熱的手搭上小竹的肩,她轉(zhuǎn)過頭,看見魏然暗淡的眼睛,他的聲音像是從喉嚨里擠出的,“沒用的,他,救不回了……”
小竹愣怔一瞬,突然咆哮著打斷他,“不,不會的!一定有別的辦法!”
她渾身顫抖,臉色白得驚心,眼神看上去悲慟至極。
見她久久無法控制自己激動的情緒,魏然只好收斂起彌漫心間的悲傷,沉沉嘆息一聲,對小竹使了個昏睡訣,化身青龍,帶著兩個人呼嘯著穿過戰(zhàn)場。
太子長琴看見魏然悲傷馱著的兩個昏迷的人,忙去將人接下來。
天兵天將按照他早就制定好的計劃,在其他將領(lǐng)的率領(lǐng)下,與十萬魔兵轟轟烈烈打了起來。
風云奔涌,戰(zhàn)火紛飛,赤沙原燃起無處不在的烈焰,燒紅了半邊天色。
魏然變回人身,落到長琴身邊,將地上昏睡的小竹輕輕抱起,他沒有立即起身,他聽到一聲嘶啞的悲泣,自身側(cè)傳來。
長琴盯著緣空的臉,目光寸寸斷裂,緣空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可他卻來不及見他最后一面。這種痛,縱然是看慣生死的太子長琴,也無法驟然承受。
“他是怎么死的?”長琴的聲音顫抖不已。
魏然身體僵住,半晌,道,“他以重傷之身,替小竹擋下一擊?!?p> 長琴沒有說話。
魏然便沉默。
長琴抱著緣空起身,經(jīng)過魏然身邊時,腳步頓住,看向他的眼睛,澀聲道,“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不怪任何人,魏然,你和小竹,無需自責?!?p> 魏然仍是沉默,只輕輕對長琴點點頭,將小竹抱回帳篷休息。
火鳳和長琴將緣空的身體安頓好,兩人相擁在一起,凝視彼此的眼睛,心中的情緒通過深切的眼神直達對方的心底,已經(jīng)無需多余的語言,他們就知道對方在想什么。
火鳳對長琴道,“你想做什么,我都陪著你?!?p> “我知道?!遍L琴將她緊緊攬在懷里,額頭抵住她頸窩。
這時,有人在帳篷外高聲喊,“長琴仙尊,我們的左翼大軍和右翼大軍分別被赤焰魔尊率領(lǐng)的三萬魔兵和溟幽率領(lǐng)的四萬魔兵擊潰,眼下還有其余四路魔兵正從東南西北四角朝我們營地包抄而來,距離不到五公里。我們原本擬定的作戰(zhàn)計劃不可再用,眼下是否要更改計劃?”
長琴沉默不語,也沒有起身的意思。
火鳳知道他還在難過,抬手繞到背后摸一摸他的頭發(fā),像在給貓擼毛。
正在沉默間,魏然從外面走進來,看向長琴,道,“原本以為,由緣空率領(lǐng)的魔兵不會真的與天族士兵拼個你死我活,不曾想,他偷盜法寶一事敗露,被赤焰魔尊打成重傷,自此失去率領(lǐng)魔兵的資格。赤焰魔尊親自率領(lǐng)下的魔兵更加所向披靡,照此下去,天族危矣?!?p> 火鳳道,“照你這么說,打敗魔兵的關(guān)鍵,是要制服赤焰魔尊?”
“失去主帥的士兵,盡管強大,也只是一盤散沙?!?p> “那我們得想法子對付赤焰魔尊,”火鳳贊同道,下一瞬又皺起了眉,“只是,該想什么法子呢?”
長琴從火鳳頸窩里抬起頭來,略微思索一會兒,看向魏然,“空兒偷出來的四樣法寶是破局之法?!?p> 魏然點點頭,“我來,便是想和你們商量一個計策。”
長琴和火鳳互看一眼,同聲道,“什么樣的計策?”
魏然道,“我們不如以退為進,將大軍營地作為道場,利用四樣天地至寶在這里布下陣法,接下來,只要將赤焰魔尊引入陣法,就可利用天地至寶的威力,將魔尊擊滅?!?p> 長琴道,“魚餌這事,就由我來吧??諆哼@筆賬,我得算在他頭上。”
魏然點點頭,火鳳接著道,“我和你一起去?!?p> 長琴微微一頓,本想著此舉危險,想要拒絕,轉(zhuǎn)頭卻看見火鳳眼中的堅決之意,又想起她方才說的那句“你想做什么,我都陪著你”,改口道,“好?!?p> 一炷香后,魏然依照《山海經(jīng)》中記載的上古秘術(shù),利用四樣天地至寶,以營地為盤,擺好了一個足以毀滅魔尊的陣法。
他竟坐在無形的陣法中央,遠處濃云滾滾,風雨摧城之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越滾越近。
鋪天蓋地的殺伐之音中,一只火紅的鳳凰仰天嘶鳴著,翅膀煽起烈焰做的狂風,在她身前,是白衣長袍的太子長琴,他屈膝而坐,膝上是一張焦尾古琴,琴音與鳳凰之火配合得天衣無縫,掀起狂瀾,海潮般撲向近處的赤焰魔尊。
魔尊被黑色魔氣包裹,周身形成一堵厚厚的光壁,阻擋著火鳳和長琴的一次次合力猛攻。他嘴角斜挑,臉上掛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