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進誠稍微動了一動腦子，就想明白昭懿公主今日是奔著什么目的來的了。
幾個月前，皇上下了圣旨，命付章京和季章京家的閨女報生辰八字，擇日入宮。
一日昭懿公主向太后太妃請安時問起此事，太后干脆就帶著昭懿公主一塊兒上乾清宮來了，畢竟現(xiàn)在后宮無首，還是小太后在執(zhí)掌內(nèi)事，這采選納妃之事都須經(jīng)太后之手。
皇上一時興起，提出要見見季章京府上千金。
當然了，一時興起只是對外的說法，皇上真實的目的還是在奉恩輔國公兄弟面前努力塑造近期沉迷女色的紈绔形象，讓圖氏兄弟對皇上放松戒備，以為還是個好拿捏的縱情玩樂的黃毛少年。
頭回見面還沒一盞茶的功夫，皇上在和碩公主府里就要公主再安排見二回，公主還問，要不要也將付三娘也叫上，一并見上一回。
皇上興致缺缺：“不必了，付家三娘的事跡朕已經(jīng)聽聞過太多了?！?p> 這話是真不假，付夫人和付家的幾位姑娘都是極為囂張跋扈的類型，在京中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若不是皇上需要拉攏付章京，段進誠是真心不盼著讓付家姑娘進宮的。
回宮了以后，皇上即刻宣了好幾個妃嬪伴駕，直喇喇地就問人家女孩兒都喜歡什么物事，叫那幾位娘娘白白歡喜了一場。
段進誠瞧不過去，話里話外地提點了幾回，送禮和賞賜不同，金銀珠寶太俗氣，琴棋字畫又無關(guān)風月，要給十來歲的不缺衣不少食的官家姑娘送禮，當然是選好看又精巧的新奇物件兒。
皇上聽了，深以為然，將今年的貢品冊子翻來翻去，選了一個別出心裁的瑪瑙洗，又挑了一套美輪美奐的胭脂水杯，想來想去又覺得一大套壓手杯太過打眼，擔心姑娘拿上路上不方便，只帶上了其中一只，吩咐他將剩下的先收起來，等姑娘將來進宮安頓好了以后再給送過去。
皇上頭回對女子有了心思，段進誠看在眼里，心里樂開了花。
先皇后是先皇替皇上挑的，家族曾有過輝煌時光，但那都是早年間的事兒了，又是個身世飄零的可憐人，前半輩子寄人籬下的生活造就了一個畏畏縮縮的卑微性子，皇上待她是極為敬重的，但二人卻從未有過鶼鰈情深的恩愛日子。
現(xiàn)今后宮有兩位高位妃嬪，圖莊妃和韓順妃，二位娘娘都是圖家那邊的人。
原先圖家根本不看好四皇子，是絕不會將嫡系的姑娘嫁過去的，韓順妃只是忠襄伯夫人娘家的一位拐了七八道彎兒的侄女，當時圖家還覺得作為四皇子的側(cè)妃綽綽有余了，沒想到韓順妃從四皇子府一路跟過來，竟然當上了有封號的妃子娘娘。
這位韓順妃在娘家時能被忠襄伯夫人挑中，看中的就是乖巧聽話，韓順妃心里也清楚，知道自己的立足之本在于圖家的支持，直到今日，韓順妃在宮中都以圖莊妃馬首是瞻。
圖莊妃是忠襄伯的嫡出閨女，打小就是作為未來皇后培養(yǎng)的。孝德康皇后圖氏是忠襄伯的親二姊，先太子就是圖莊妃的表哥，本打算讓這一對表兄妹親上加親，沒想到先太子和慶王突然一下都沒了，圖家這才慌慌張張地把女兒塞進四皇子府，那時四皇子無權(quán)無勢，毫無反抗的余地，只能聽之任之，還好上頭的正頭妃子還在，只納了圖莊妃為側(cè)妃。
皇上對圖莊妃不僅是戒備，提起來心頭的厭惡之情都溢于言表，但只要圖家還在一日，圖莊妃就永遠會是后宮中最高位的妃子。
先皇后甕了之后，皇上為了不讓圖莊妃順利坐上后位，也很是抗爭了一番。
圖莊妃其實也不愛皇上，她自小被灌輸?shù)氖姑褪且藿o皇上，生下太子將來繼承大統(tǒng)。對圖莊妃來說，誰是皇上根本就無所謂，無論誰能穿上那一身龍袍，誰就是她的夫君。
皇上即位以后，只開過兩回采選，除了這兩回由太后做主篩篩選選挑進來的秀女，現(xiàn)在宮里的其他的低位妃嬪都是出于政治平衡選進宮的外邦貢女或官家女兒。
這偌大的后宮中，竟然沒有一位能讓皇上念念情深的人。
可見當終于出現(xiàn)了一位讓皇上費心想要置備禮物且見上又見的姑娘時，段進誠是有多么激動和欣慰，簡直快要忍不住老淚縱橫。
段進誠一直躲在暗處的陰影里打探著這位季二娘，模樣生得挺俊俏，又不過分美艷，氣度自然不做作，雖然規(guī)矩差了一點，但不打緊，進宮了再慢慢學(xué)也來得及。
第二回見面時，圖家開始蠢蠢欲動了，段進誠不得不打斷了皇上與心上人的相會。從公主府回宮的馬車上，皇上一直有意無意地打聽季二娘的生平，還好段進誠事先做足了功課，皇上問夠了以后，還特意囑咐他去讓太后盡快安排二位章京的姑娘進宮。
段進誠一回宮就火急火燎地去了慈安宮，沒想到太后操持仲秋宴過于勞累，病倒了，需要臥床靜養(yǎng)，讓他跑了一趟空。
更沒料到的是，待段進誠折回乾清宮時，上上下下都已是一派如臨大敵的局面，皇上說圖家已經(jīng)出手了，讓他先把手上所有的事情都放一放。
從那時起，直到今日，皇上都是丑時后才入睡，寅時就得起，除了大朝會兩三個時辰雷打不動以外，私下接見外臣一天也得有十來起。
短短幾個月，皇上的川字紋就深深拗了出來，眼下青黑發(fā)暗，青青的胡茬也冒了出頭。
過了這回，再想有機會從圖家手中把浙閩總督和兩江總督位子搶回來，就不那么容易了。
圖家為了抓到皇上的把柄能順理成章地逼宮，花了好長時間推波助瀾捅了一個天大的簍子。而皇上為了等圖家出手，暗中籌備了已經(jīng)有好幾年了。凡事不破則不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人人都道皇上如何九五之尊如何真龍?zhí)熳樱芜M誠看在眼里，卻道當皇帝是真的太累太苦了，不光是腦力活，還是個體力活，一睜開眼睛就是沒完沒了的官司，直到閉了眼也不能松懈，身邊所有人全不能再信任了，一個人坐在高高的龍椅上，高處不勝寒，既身心交瘁，又孤儔寡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