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桌旁自有顏如玉

　　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李東歸僅是一介書生，那日回來，李東歸就以養(yǎng)傷的由頭被父親留在府里，然而，等同于被關(guān)禁閉。

　　李東歸的父親李堯是多年前到云州走馬上任的知府，母親岳夫人是京都的大家閨秀，出身書香門第之家，七歲之前，李東歸都寄養(yǎng)在外祖的府里，悉心教養(yǎng)，規(guī)正德行，期待他有朝一日能步入官場，為天子效命。

　　李東歸自是不負眾望，三歲成詩，五歲閱盡萬卷書，無論是何種論說體裁，在他的解注下，總能引得滿堂喝彩，令人嘆絕。

　　在此之前，在李堯眼里，不久的將來，這個兒子應(yīng)是才學(xué)深廣，行事得體的謙謙君子，最好弱冠之時，能一舉成為殿堂上的朝臣，豈料現(xiàn)在，連上街與人斗毆的事也能做得出來，氣得他吹胡子瞪眼，直接把李東歸關(guān)了禁閉。

　　那又怎樣呢，受到父親訓(xùn)斥的時候，李東歸不語，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一張泛著緋紅的嬌俏臉龐，笑盈盈地看著他。

　　大多時候，他習(xí)慣了外人冰冷冷的夸贊，父母臉上暗藏得意的欣慰微笑，再遇那些虛偽場面時，也能如行尸走肉般應(yīng)對得大方得體，不失禮數(shù)，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有多想逃離這一切。

　　“扣、扣、扣?！比曇?guī)律的門響兒，李東歸噙著笑容合上書本，“吱嘎”一聲，梨花木制的房門被推開一條小縫隙，一個挽著雙平髻的小腦袋從小縫隙里猛地鉆出來，長長的辮子垂在身子兩側(cè)，頗為機靈可愛。

　　“東歸，看我給你帶來了什么好東西？”白清問神神秘秘地在身后摸索著，抿著小嘴淺笑，暈出嘴角可愛的梨渦。

　　“嗯……我猜猜看，應(yīng)該……應(yīng)該是……”李東歸撓頭半天，露出為難的神色。

　　“哇，呆子你這都猜不出來嗎？”白清問懊惱地望著東歸，雙眸中還隱含著一絲怒氣，這個呆子，真笨，笨得讓人想暴打一頓。

　　“哈哈，逗你玩呢，一定是當(dāng)年燒餅仙子給我?guī)淼暮脰|西！”

　　書上寫過，人因為歡喜才會露出笑容，大人的臉上是在笑的，他也跟著笑，笑得小心翼翼，顯得格外得體，兒時的他隱隱約約明白，書中記載的不一定都是對的，原來，不歡喜也能笑得出來。

　　直到白清問這個“燒餅仙子”從天而降，不，確切的說，應(yīng)該是從“樹”而降，李東歸覺得，書上說的又是對的了。

　　“你……從來沒見過糖葫蘆嗎？”

　　“沒……沒有。”李東歸見白清問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慚愧地低著頭，開口道：“爹爹從來不讓我出門，也不讓我吃外面的東西。”

　　“那你嘗一口試試看。”白清問把糖葫蘆外頭的紙衣?lián)荛_，遞給李東歸，又怕他不懂得如何品嘗，自己親自示范了一遍。

　　李東歸依著她的模樣舔了一口山楂外頭的糖衣，甜甜的，這是他第一次吃到這么奇特的東西，咬下山楂的時候，酸中帶甜，好吃極了，吃得他連連點頭，完全騰不出嘴巴說話。

　　“哈哈，我就說這是很好吃的東西吧？”白清問咯咯地笑著，賣糖葫蘆的小販在未時才會經(jīng)過白府的門口，外邊的日頭格外大，把她的臉都曬紅了，因著又要出門，她還跟刻薄的繼母吵了一架，幸好，新朋友喜歡這個酸甜的東西。

　　“嗯，好吃?！?p>　　李東歸從那時起，就愛上了糖葫蘆，也許，也早已將送糖葫蘆的人放進心中。

　　“那是當(dāng)然，我可是個有良心的仙子，許多天不見你，所以來看看?！闭f到底還是有些擔(dān)心罷了，李東歸善文不善武，體格自是弱一些，而今又為自己遭了這份打，都不是略慘，而是真慘了。

　　“沒關(guān)系，我沒事?！崩顤|歸溫柔地笑著，忍著痛用雙手連著比劃兩下，好在他聰明，對著爹娘并沒有如實交代打架的原因，若是給讓他們知道了，恐怕他很久也見不到白清問了吧。

　　“那，就開始正事吧，你繼續(xù)讀書，我呢，繼續(xù)睡?！?p>　　少時的白清問，機靈可愛，很容易獲得他人的歡喜，同樣的，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認識李東歸后不久，就成功地俘獲李堯夫婦的芳心，五歲的她，在二人的贊許下，正式成為李東歸的伴讀。

　　與其說是伴讀，不如說李東歸在讀，白清問在睡。那段日子，剛成為伴讀的白清問腦中時常會出現(xiàn)諸多疑問，例如“為什么大人們總說男子讀書就是好，女子無才便是德呢？”

　　“因為，書中自有顏如玉?！?p>　　“顏如玉是誰，很漂亮的女子嗎？切，我懂了，原來就是男子比較好色嘛，都是喜歡漂亮女子，而我們女子本來就漂亮，不需要喜歡漂亮女子?！卑浊鍐栕杂幸惶渍Z不驚人死不休的邏輯，李東歸意外地被堵得說不出話，他憋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不知笑意已是多得要從眼眸里溢出來。

　　“哼，有那么好笑嗎，我倒要看看，顏如玉長得多美?！鄙砹坎粔蚋叩陌浊鍐柼揭巫由?，雙手拿過案牘上的名文典籍，嘩啦啦地翻著，心里有點酸，難道這就是大人說的嫉妒，呸，誰嫉妒那個叫顏如玉的女子了。

　　這本沒有，那本也沒有，那個叫顏如玉的女子到底在哪里，該不會是被李東歸金屋藏嬌了吧，白清問氣呼呼地想要質(zhì)問李東歸，卻見他靠在案椅上，手捧書卷，聚精會神地看著，雖然年紀尚小，少年的側(cè)臉俊美而不妖，溫潤平和，想來，未來會是個翩翩公子吧。

　　他看得入迷，空氣里十分安靜，偶爾響起清脆翻書聲，算了，就不打擾你讀書了，白清問像個泄氣的皮球，把頭埋進了書籍里。不一會兒，就安穩(wěn)地與周公見面下棋去了。

　　時至今日，白清問已經(jīng)知道顏如玉不是一名漂亮的女子，但還是改不了一看書就犯困的毛病，李東歸瞥了一眼邊上呼呼大睡的清問，嘴角再次勾起一抹笑意，他解下身上的外裳，輕輕地為她披上。

　　少女的鬢邊，落著幾片白色的青梅花瓣，李東歸緩緩地伸出手，欲幫她拭去，忽而搖頭，只輕輕地摸了一下她頭頂?shù)沫h(huán)髻，讓那淡淡的花香彌漫在空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