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上的數(shù)據(jù)異常跳動著,就好像是一場地震的記錄曲線一般雜亂,季堂祎大致翻閱了一下先前的記錄,手中還冒著熱氣的咖啡幾次都沒送到嘴里,無奈之下也只能暫且放下。
攥著手機出了實驗室。清晨的走廊空無一物,還殘留著幾分消毒水的味道,他在撥通電話前,深呼吸了好幾次,希望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至于太過嚴肅。
鈴聲響了好幾遍,就在季堂祎以為這通電話不會有人接的時候,耳朵里的鈴聲突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急促的呼吸聲。
“深呼吸,”不用成安素說什么,季堂祎雖然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但他明白成安素此時正在經(jīng)歷著什么,“把手,攏在口鼻上,再去呼吸…沒事兒的,你要控制自己的呼吸,這樣下去你會呼吸性堿中毒,聽我的……”
電話的另一頭,成安素如同一只蜷縮的小刺猬一般,后背是盈盈的雪地,面前則是不知是哪個的漆黑的房間,她坐在門欄上,弓著的后頸骨骼被月光照出明顯的光影來。
劇烈而頻繁的呼吸,使得她的軀體起伏也極為夸張,成安素如同無法控制一般,急促呼吸的同時,身體偏又覺得沒有足夠的氧氣,強迫她不停地吸入冰冷的空氣。
攏著口鼻的手掌心起了一層水霧,成安素能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因為過分用力已經(jīng)扣入了臉頰,可她的臉卻沒有任何感覺。
“吸氣…呼氣…”季堂祎的聲音柔和了下來,他找了張走廊內(nèi)的椅子坐下,向后仰頭靠著,閉上了眼睛,將自己設身處地地放在成安素的身邊兒,“我和你在一起,就和以前一樣,沒事兒的?!?p> “吸氣……呼氣……”
伴隨著他喃喃自語一般的聲音,成安素逼著自己去按照他所說的頻率呼吸,剛開始無法得到滿足的肺干澀地發(fā)痛,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開始找回四肢的控制權,一切變得漸漸容易了起來。
聽到成安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后,季堂祎一直因為緊張而微微聳起的肩胛骨終于也放了下來:“怎么這么..”他當然不能說是因為看到數(shù)據(jù)才會給成安素打這個電話,好在今年是除夕,有足夠的理由讓他為這通電話開脫,“你…不是在家里過年嗎?”
“今年、今年是在…杜航他家,”成安素的聲音仍舊有些干澀,“不想聊這個,你給我打電話干什么?”
季堂祎沒想到她否定地如此決絕,連一點兒試探的機會都不給他。不過他也并不著急,以后,還有更長的時間讓他來做想做的事情。
清了一下嗓子,因為拔高音調(diào),季堂祎的聲音里也帶上了幾分喜氣:“想著快到十二點了,給你打個電話,準備陪你一起跨年,”末了,還不忘掩飾一下,“沒打擾到你吧?”
坐正了身子的成安素這才感覺到摟在外面的脖子冷得要失去知覺,連帶著后背也被吹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等一下,我進屋跟你說,冷死了…”碎碎念著,成安素干脆進了她隨手推開的這扇門,借著月光,不用開燈也能看清里面的陳設,“我這是在書房嗎?看起來好厲害的樣子…”
這是成安素的口頭禪,季堂祎見她放松下來,生了閑聊的心情,自然愿意同她說幾句話:“什么看起來很厲害?”
“感覺像是…”成安素歪著腦袋思索了一下,“你看過那種民國時期的、那種電視劇或者電影嗎?就像是那個時期的書房一樣,哇,”往前走了兩步湊近去看的成安素忍不住彎下了腰,目光都聚集在了桌子上,“竟然還放著毛筆,也不知道這兒到底是誰的書房?!?p> “問問?”季堂祎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你身邊兒沒人,你自己跑出來了?”
成安素有一瞬的語塞,隨即含糊了過去:“我出來看雪,迷路、轉了方向,在等他來接我?!?p> “嗯,”季堂祎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給你打電話,就是想跟你說聲新年快樂而已,”他的語調(diào)有些沉,又帶著些許的失落,“過會兒真到了十二點,我怕連電話都打不進去,短信也發(fā)不進去,所以提前給你說一聲。”
“你也是,”成安素笑了一下,雖然她不用鏡子就能知道自己的這個表情有多難看,不過倒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新年快樂?!?p> 外面突然放起了煙花,拖著長長尾巴的煙火躥上夜空,綻放開五顏六色的花來,又在“簇簇”的聲音中化為烏有。
書房的窗子在側面,很高,成安素需要仰著腦袋才能看到外面的煙花,不過聲音倒是很大,電話那頭的季堂祎也聽到了:“新年的煙花,是什么顏色的?”
仰著頭的成安素歪了一下腦袋,煙花的光將窗戶的木格映在了她的臉上,看起來就像是一副古典的抽象畫作一樣。
“我看到了紅色的,還有綠色的,白色也有……”她沉聲描繪著自己所看到的煙花,明明兩個人一個是黑夜,一個是清晨,偏偏季堂祎仿佛也看到了那一場許久未見過的,盛世煙花。
互道了晚安后,成安素仍舊保持著舉著手機的姿勢,看著窗外,她不是什么小孩子,她的心情自然也不會因為一通電話就被改變。先前忘記的沉痛的事實,再次壓上了她的心頭,不過這次成安素有所準備,她壓著心口深吸了幾口氣:“沒事兒的,成安素,沒事兒的……”
找遍了整個后院都沒找到的杜航煩悶地揉了幾下自己的頭發(fā),手機的界面停留在播出號碼的位置,而上一個播出的名字也是成安素,可聽筒里冰冷冷的女聲仍舊環(huán)繞在他的耳邊。
杜航能猜出來這個時候會是誰給成安素打電話,他心中的煩悶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fā)茂盛,如同瘋狂生長的爬墻虎,要把他整個人都封鎖在里面似的。
第三次播出了電話,意料之外,竟然響起的是鈴聲,杜航身子一震,停在了原地。幾乎是在電話快要自動掛斷、杜航的耐心要消磨干凈的時候,成安素突然接起了電話,她的聲音平和又疏遠,聽起來像是在外面的雪地里滾過一圈一樣。
“喂?有什么事兒?”
“你跑到哪兒去了?”杜航?jīng)]在乎她這個奇怪的開頭,劈頭蓋臉把自己的問題都扔了過去,“你在家里亂跑是會迷路的,你現(xiàn)在在哪兒,我找了一圈,都沒看到你,你……”
杜航往前面走的腳步突然頓住,他咽了口口水,聲音顯得越發(fā)緊張:“剛剛,你是出來接電話,還是跟著我出來的?”隨著問出這個問題,杜航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正在瘋狂跳動著,就像是有一千個印第安人在里面跳舞一般。
與之相反的,是成安素越發(fā)清冷的聲音:“有什么關系呢?我為什么出來,又有什么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