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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huán)首志

第一章4

環(huán)首志 書生綹子 2048 2019-12-11 20:20:52

  陰云散去時,日頭將將懸在西北邊的遠處,目所能及而搖搖欲墜,將幾片綿延的云燒成血色。夕陽下的曲線似乎是人間的邊界。

  馬蹄踐踏著泥水,這畜牲的心情看起來不錯。薛季腫著半邊臉騎在鞍上,一對肩膀不自主地左晃右晃,矮子胖子和瘦子低著頭跟在馬后,誰也不敢做聲。

  “他娘的!”薛季一邊含糊地罵著一邊往手掌中吐出一顆牙來,這顆牙已經(jīng)在嘴里晃動了一個多時辰,終是沒能挺住,連帶著腫得像馬蜂窩似的臉,讓他在一場秋雨后居然還冒了一頭冷汗。

  “想不到那撮鳥知縣竟有個如此厲害的侄子,兩把刀掄得跟旋風(fēng)一般。”薛季回想起來還心有余悸,若不是被師父指點了幾年槍棒功夫,今日這兩百斤的塊頭怕是要撂在城里了。

  五年前,薛季在河南老家打死了鄉(xiāng)里的惡霸朱老二,東躲西藏不甘認罪伏法,被惡霸家屬勾結(jié)衙門逼死雙親,悲憤之余又斗不過這群豬狗,走投無路只好往他鄉(xiāng)遠遁。一路行至山東時,盤纏耗盡,饑寒交迫之下口袋里連半個銅子都沒有,可堂堂七尺之軀,難不成去討飯么?何況他還不止七尺。于是耍起了兩百斤的蠻橫,到一間客棧里點了一桌山珍海味,酒足飯飽后一拳打翻了來結(jié)賬的店小二。挺著一肚子酒食大搖大擺待要出了門去,卻被門外飛來一腳蹬在肚皮上,這一肚子貨水還未來得及消化,就全倒了出來,只留下個味道。抬頭看時,只見兩個虎狼之像的公子哥一臉怒氣地覷著他。砸壞了梨木桌子,打傷了店小二,薛季被幾個家丁揪著耳朵捆進聚賢莊成了雜役,做的是一水的粗活累活。不過薛季倒覺得自己誤打誤撞因禍得福,他本就是個落魄逃命的窮光蛋,如今有了份差事,還能填飽肚子,故此非但沒什么抱怨,反而知足得很。

  單說這聚賢莊,自清水宗之亂后,山東武林只此一家敢稱聚賢莊。這一脈江湖世家,自前朝以來便戳在這地界,屹立百年不倒。莊主人姓曹,名柏川,人稱青衣太保。膝下五個兒子皆是如狼似虎的武人,又有上百賓朋門客,其中多有殺人避禍的亡命之徒,被招攬藏匿在莊里做了死士或者伴當。聚賢莊之勢大,不論是官府還是響馬,或是各界翹楚,盡要給他曹家“三分薄面”。

  薛季每日挑水劈柴,雖然攢不下什么錢來,也談不上什么前途,卻忙的不亦樂乎,這種日子對他而言已經(jīng)算逍遙自在??衫咸斓穆氊?zé)就是不會讓任何一個人安穩(wěn)太久,哪怕只是你覺得安穩(wěn)。當年隆冬,眾門客里有一人認出了薛季,而這門客正是朱老二的表弟。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當下便要殺了薛季給兄長償命。但好在這門客算不得什么厲害角色,初到聚賢莊也沒入過莊主的法眼。曹太保自詡一代梟雄,這等小事自然不愿意染指,只給二位扔下兩把短刀:生死有命!站著的做我門下弟子,躺下的北山厚葬。

  本以為老天爺已經(jīng)饒過了他這卑賤的草芥,可眼前的所謂仇家似乎在告訴他:不過是某個土偶打了一個盹,現(xiàn)在它醒了,便又在你命里胡亂畫上兩筆。

  匹夫一怒,血濺七步。薛季將那人的首級拎在手里,一陣搏命廝殺讓他忘記了僅在昨夜里憧憬的平凡人的一切,也忘了那份來之不易的安穩(wěn),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真理,曹柏川的真理。曹柏川欣賞有血性的人,他對血性的定義,一字蔽之是謂殺,提不起刀的人何談血性。于是一諾千金的梟雄將這血性的家奴收作弟子。

  薛季取出一塊方布帕,先擦凈了額間的汗,然后將脫落的牙齒包裹起來揣進懷里。

  “薛大哥,那兔崽子著實有些厲害,待大事做完,我等再一道去碎割了那廝?!卑涌雌饋響嵑薏灰?。

  胖子也附和道:“是也,管他哪門哪派的高手,莊主和少爺們來時,便是秦瓊再世,也教他留下腦袋!”

  薛季冷笑一聲:“面子折了,須得自己爭回來,聚賢莊聚的不是阿貓阿狗,挨了打便耷拉個尾巴去找主人乞憐!給我記住了!”

  步行的三位著實不能理解薛大哥的秉性,堂堂青衣太保的弟子被人打掉了牙,他還要咽到肚子里,然后大言炎炎地說些關(guān)乎顏面的理由。可顏面究竟何存?

  四人一路少話,天黑時終于到了小齊莊,這是座落在泗水上游的一個偏僻小村,村中不見人影,也沒有犬吠,甚至沒有一盞燈火。四人穿過死寂蹬上一座山丘,矮子探頭四下望了望,隨后打出一聲呼哨,樹叢里走出兩個放哨的嘍啰來。

  “薛爺辛苦!六爺和八爺已在此間等候多時了?!币粋€嘍啰道。

  薛季也不下馬,略微一抱拳,雙腿將馬肚子一夾,三個兄弟趕緊跟上,徑直穿過面前的白楊林。一股尸臭味透過初秋的泥土鉆進鼻息,十幾道火把下映著上百只影子,不是影子。

  泗水河平靜的沉伏在山坡下。

  “驢日的你們!老子說過要厚葬!南無阿彌陀佛,戒嗔戒嗔?!?p>  喝罵聲中只見個胖大和尚手中捻著一串佛珠,飄忽不定的火光映著臉上哀苦,一對濃眉又黑又粗,口中念念有詞,兩頰的橫肉不住的顫動。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無量天尊!”

  說話之人頭戴南華巾,懷抱拂塵,身著天仙洞衣,背上繡著一幅麒麟圖。但見道士蓄著長須,神情淡然,似乎已經(jīng)超脫。

  近一日未歇的雨水將十余具尸骸沖出土表,露出慘白已經(jīng)潰爛的骨肉。和尚悲憫不已,道士自然無為。

  薛季策馬走近,瞧見那光景,心中又氣又笑。見他媽的鬼。

  “二位掌柜久等?!?p>  道士早聽見馬蹄聲,轉(zhuǎn)過身行禮道:“勞薛居士大駕,姜九爺……”

  薛季不耐煩地打斷:“薛某粗鄙,不敢參道家天機,姓姜的沒死,現(xiàn)被押在縣大牢里,明日要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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