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亭西驛,傍晚,莫粦一身疲憊的回到了自己的房內(nèi),他走到了床邊,慢慢的靠坐在了架子床上。
呼,今天還真是夠忙的啊,少年緩緩的吐出了一口氣來,他的身體倒是不怎么疲乏,但今日一整天他的精神卻都在繃緊,精力亦是過分集中,絲毫不敢出現(xiàn)一絲懈怠和錯誤,因而心上的疲乏才是真的。
至于他為何如此感到心力疲乏,則是因為今日是鐵炎部使團正式入宮覲見海平國大王的日子,為了這一天的到來,莫粦和鐵炎使團眾人已然學習了數(shù)日的入見王宮的禮儀。
在入宮前一天,海平國禮部的一名員外郎帶著幾名小吏先行來到了驛館,和他們一塊兒被拿來的,還有海平國織造司送來的精美衣袍,那是十二套白底藍邊、繡以鷹鶻花紋的布袍,單從樣式上看去,卻是符合草原游牧人一貫的傳統(tǒng)袍子,只不過它不是皮袍而是布袍罷了,除此之外,還有十二頂同樣藍白相間的“棲鷹冠”,這又是和翻毛大帽、圓頂立檐帽、尖頂立檐帽、三耳帽一樣,同為游牧人常戴的帽子了。
鐵炎部十二名使節(jié),速慎人就為他們準備了十二套精美的袍子和帽子,還都是按照他們部族傳統(tǒng)的風俗專門織造而成,當他驚訝于速慎人送來的衣帽時,布爾留哥替眾人問出了速慎人為何送來衣物的緣由。
而那看起來頗為文雅謙虛的員外郎的回答是:“諸位使節(jié)勿要多想,使節(jié)們遠道而來,一路上風餐露宿,跋涉萬里,想必所帶衣物難免多有磨損,明日您們?nèi)雽m覲見在即,我王及群臣面前,諸位也不想因衣衫陳舊破損而墜了自家的顏面吧?我王仁厚,特命禮部與織造司協(xié)同,依貴部衣冠風俗,十日內(nèi)便趕制出了這十二套衣袍帽飾,特為諸位明日入宮穿用?!?p> 莫粦當時捕捉到了布爾留哥的神情,他先是微微皺眉,有著一瞬間的不悅,但很快這絲不快便隱去了,他換上了溫和的笑容,誠懇的感激了那員外郎,并收下了衣袍帽飾,并表示他們明日入宮一定會穿著它們。
莫粦倒是猜度出了布爾留哥那絲不快的原因,當甄金、束兒丹、布忽木甚至是胡律金、勿良合臺皆嘖嘖贊嘆于那些精美的衣物、精美的花紋、精美的帽子時,布爾留哥或許是感到了來自城居之國的一絲輕視吧?怎么,他們游牧人的衣物就是臟污而陳舊的嗎?穿著自己帶來的衣物,就不配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入宮拜見海平國的王了嗎?速慎人是在嫌棄他們呢,嫌棄他們太窮,連身好的衣物都沒有,因此才特地為他們準備了新的。
至于莫粦為何會猜到布爾留哥所想,則是因為他自己和布爾留哥所想的相同,甚至少年的他,內(nèi)心更為憤怒。當他想要大聲質(zhì)問那看似謙遜實則骨子里透著一股優(yōu)越感的速慎官員時,一旁的蕭未平卻悄然把住了他的小臂并捏了一下,蕭老頭兒對著他輕輕的搖頭了,他在示意自己不可動怒,因此,最終莫粦還是沒能質(zhì)問出聲來。
或許這就是小邦小部的無奈,對于鐵炎部來說,塔依爾人卷土重來的威脅才是當下最緊要的大事,與速慎人結(jié)盟合兵,借助速慎人的兵甲精良,以最大限度的減少自己部族的傷亡,一舉攻滅大敵,這才是他們當下最應達到的目的,為了這個目的,一點小小的輕視和羞辱又算得了什么呢?更不必說還有牙關(guān)榷場重開的誘惑擺在那里呢,或許,因此種種,便是布爾留哥最終忍下心中憤怒的原因所在吧。
按照那禮部員外郎口中所謂的賓禮,入王宮前,鐵炎部使團眾人本該齋戒一日,但實際執(zhí)行時,考慮到使團眾人的游牧部落風俗,便把齋戒改為了入見前一日三餐中只有一餐吃葷,且減少了葷食的分量,以此來代替“齋”,而由于前時布爾留哥下令眾人不得再外出游覽海京風物,自然“戒”字便早就做到了。
大朝會入見當日,一大早,先是由一名叫做“通事舍人”的官員引導穿戴整齊的莫粦等人,他們由都亭西驛而出,一路在禁軍護衛(wèi)下上乾元天街,一路北行,至名為“大業(yè)門”的宮城正南門外,這是一個門殿一體的建筑,看著氣勢恢宏,在其東西兩側(cè)各辟有一門道,而據(jù)兆騫曾經(jīng)說起,在這雙門道的“大業(yè)門”再往東西延展,宮城南墻之上,還各有一個單門道宮門。
由大業(yè)門而入,便正式進入了巍巍王宮,在南北的中軸線上,先后排布著五座大殿,莫粦隨使團經(jīng)過時,便看出每座大殿皆有廊?廡環(huán)繞,各自形成大小不等的殿前廣場,而這些廣場上鋪砌的,則皆是雕有各色花紋的巨大方磚,顯得很是大氣,在宮中帶刀禁軍宿衛(wèi)的注視下,使團眾人繞過了第一重大殿“永興殿”和第二重大殿“慶歷殿”,在第三重大殿亦即是作為朝堂的“勤政殿”前的石階下停住了腳步,通事舍人入殿通傳,隨后,莫粦便聽到了一陣莊嚴肅穆的鼓樂之聲,而后,有王宮內(nèi)侍自殿內(nèi)行出,聲音尖利而洪亮的喊了三聲“王上即御座”。
莫粦這才恍然,原來那陣鼓樂,是昭示著海平國王已坐于王座而吹奏的。
隨后,在內(nèi)侍“教命,鐵炎部使團入見!”的通傳聲中,鼓樂又起,布爾留哥手持蕭未平用夏文書寫的國書(因鐵炎部尚無自己的文字,無奈只能以夏文代替。),率領(lǐng)莫粦等人拾階而上,緩緩步入了“勤政殿”內(nèi)。
入殿之后,莫粦以余光打量了四周,只見東西兩側(cè)皆是站滿了海平國的官員,紫袍的,紅袍的,淺緋色袍子的,綠袍的,手持牙笏的、玉笏的、木笏的比比皆是,而隨著莫粦等人一步步行至殿中,這些官員亦是在有意無意的、飛快的以余光瞥視著他們。
“勤政殿”倒是不像莫粦所想的那樣金碧輝煌,豪奢華麗,甚至與莫粦曾去過的云霞樓內(nèi)里的奢華內(nèi)飾相比,勤政殿也顯得很是樸素了,但它的樸素并不顯得寒酸,相反卻處處透著一股古樸深沉之氣,仿佛這里是匯聚了兩百年速慎王室的精氣所在,底蘊深厚,威壓眾人,使進入這里的人不自覺的便小心翼翼起來,嚴肅莊重起來。
莫粦單手撫胸低頭,聽著布爾留哥上呈國書,陳述來使目的和所獻紫貂皮、白馬黑馬、白駝、金眼鴉鶻等方物后,內(nèi)侍說了一聲“上曰:可”,使團眾人這才緩緩抬起了頭來,但按照禮儀,他們?nèi)圆荒芴а壑币曂踝系暮F絿鳌?p> 而在那個“可”字之后,便有一名在一眾官員中站位靠前、身穿紫袍、手持牙笏的圓臉老頭兒步出了班次,他在王座下面對鐵炎部眾人,開始宣讀制書、教命,莫粦聽得大體內(nèi)容便是速慎人為兄、鐵炎人為弟,雙方約為兄弟之邦,問候了鐵炎部諸位卓顏的身體康健與否,大博烈堅施邏歡的近況,各部落的游牧情況,再便是提出雙方友好往來,共同對付西虜(即塔依爾人)云云,再接下來便是賞賜使團成員金、銀各千錠、絹百匹、沃州之錦百段、中京之稻百石之類的回贈禮了。
而在那紫袍圓臉老頭宣讀之時,因為實在好奇王座上的人究竟是怎個模樣,莫粦曾飛快的微微抬頭向上瞄了一眼,可惜他失望了,他并沒能看清王座上端坐之人的長相,因為在那人的身前,還有一道玉簾擋住了莫粦的視線,讓他這飛快的一眼未曾看清什么。
制書宣讀罷后,又有內(nèi)侍通傳“上曰:明日宴饗宮中”的話語傳出,莫粦知道,這是海平國王明日要在宮中夜宴使團眾人了,隨即布爾留哥帶著使團眾人向王座上之人再度低頭撫胸稱謝。
之后,在內(nèi)侍“鐵炎部使團見畢,退!”聲中,莫粦便跟隨著使團眾人鄭重的退出了殿外,這一場枯燥而形式,耗時一整個上午的入見就這樣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