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間屋子里,都是一口沒有人的棺材。
一共九十九口棺材。
“啪啪啪”的楊樹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胡大痣看著月光下的那些棺材,緊緊抓住寧昭的袖子,一步也走不動了。
就在這時,忽然憑空傳來一聲貓叫。
有貓叫,卻沒有貓的影子。
隨著這一聲叫聲,大宅里開始有了哭聲,這一聲貓叫就像是戲臺上的那一聲鑼,打開了一場大戲。
哭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哇哇的哭,嗚嗚的哭,凄厲的哭,百鬼嚎啕,把人的魂魄都要哭散了。
胡大痣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饒是見過大陣仗的顏海,一時間也冷汗直流,整個人都靠在了寧昭身上。
寧昭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道:“你背著大痣,這有什么可怕的,我上次隨你去喪禮上混飯吃,那些哭娘哭的可好多了。”
顏海剛想說那能是一樣嗎,嘴已經(jīng)及時被寧昭捂住了。
寧昭解釋道:“有棺沒人,都是舊衣,而且舊衣上都是死氣,說明棺材是有主的,沒有尸體,說明尸體已經(jīng)被毀,放不進棺材了。”
她說著,把胡大痣兩只手抱起來,扔到了顏海背上。
“生前無門,死后無路,魂魄無處可去,就會哭,這不算什么,兵荒馬亂的時候,這樣的哭聲在戰(zhàn)場上常有的?!?p> 顏海點頭,表示自己好多了。
哪知道寧昭話鋒一轉(zhuǎn),道:“這些棺材,還沒有這一口大鍋嚇人。”
顏??粗鴱N房里那一口大鍋。
鍋子滿是油光,熱氣騰騰,里面像是一條大魚,顏海湊過去仔細看了一眼,再也忍不住,合著胡大痣一起發(fā)暈了。
鍋子里熱氣烹煮的,一顆人頭。
寧昭道:“原來尸體在這兒?!?p> 黑色的筆出現(xiàn)在她手中,筆桿之上,又換了面孔,閻王判官齜牙裂目,小鬼在下嬉笑怒罵。
仿佛陰暗世界,盡在這一只筆中。
她大筆一揮,狂風(fēng)肆虐,大鍋裂成兩半,大鍋中人頭不見,黑水橫流,大宅倒塌,楊樹嘩嘩作響,墻瓦落地,大廈傾頹。
門口那一顆空心的老桑樹,張開巨口,把一切吞了進去。
顏海醒來一睜眼,就看到寧昭蹲在一旁釣魚。
天還黑著,他們還在山里。
岸邊還有那少年丟下的魚,不知道是什么野物弄上來吃了幾口。
胡大痣還沒有醒。
顏海爬起來,蹲到寧昭身邊,道:“我這輩子都不想吃魚了。”
寧昭道:“嗯,那早上去吃豬頭肉吧?!?p> 顏海想起豬頭和人頭在鍋里大同小異的樣子,覺得自己要食欲不振一段時間了。
他虛弱無力地靠在寧昭肩膀上,道:“我腿軟?!?p> 寧昭正要笑他兩句,忽然魚竿一沉,她連忙收竿,釣上來一條手指大的岔尾巴。
她把魚取下來,遞到顏海面前,道:“趁新鮮吃?!?p> 顏海“哇”的一聲,苦膽水都吐了出來。
就在這里,胡大痣悠悠轉(zhuǎn)醒,剛睜開眼睛就看到一條活蹦亂跳的魚在自己眼前晃,寧昭那張慘白的臉在魚后露出一個笑容。
他默默閉上了眼睛,再次暈了過去。
鬧到天亮,總算是回了城,顏海并沒有食欲不振,反而餓的前胸貼后背,在食寶記能吃下一頭牛。
胡大痣一連三碗胡椒豬肚湯,才緩了過來,道:“寧少爺,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寧昭道:“有人請客?!?p> 一說請客,顏海臉都綠了。
胡大痣只看到棺材,沒看到鍋里的東西,但是膽子比顏海要小一半,打了個哆嗦,道:“是請客吃死人飯嗎?我聽說子時以后吃飯就是吃鬼食,所以鬼市街也是陰森森的?!?p> 顏海塞了一口包子,道:“胡說八道,子時以后吃的那叫宵夜,怎么只有鬼能吃宵夜,我們就不能吃?”
胡大痣道:“是是是,不過顏少爺,我現(xiàn)在想想,覺得那座宅子眼熟的很,好像以前見過一樣?!?p> 一說起那座宅子,那九十九口空棺就讓他們后背發(fā)涼。
誰家里會停這么多的棺材!
顏海道:“你知道?那不是虛假幻象嗎?”
寧昭道:“似真非真,似假非假?!?p> 胡大痣埋頭苦想,口里不停,吃到第四個燒麥的時候,忽然一拍桌子,看了一眼四周,小聲道:“我想起來了。”
顏海愣道:“還真有這么一家人?”
胡大痣道:“顏少爺不熟悉也正常,這是東邊東銀縣里的劉員外家,我十六歲的時候,去他們家做了一個月的工,他家里錢糧滿倉,我走了沒半年,聽說他們家全都染病死絕了,連狗都沒剩下。”
顏海道:“難怪那么多棺材,是不是尸體都燒了?”
胡大痣道:“不知道,官府出面辦的喪事,那宅子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荒廢了,怎么我們會突然到那里?”
寧昭道:“鬼路,去哪里都不奇怪。”
顏海忽然道:“那鍋里面、那個、那個東西是怎么回事?”
胡大痣道:“什么東西?”
顏海道:“人頭?!?p> 胡大痣震驚地看著顏海,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回答的那么干脆。
寧昭夾起一筷子燒鴨,油光洪紅亮的鴨肉表皮焦脆,她將鴨肉塞進口中,道:“尸體不是燒了,而是一個接一個,到了鍋里,然后再這樣,一口一口吃掉,吃肉,是會上癮的?!?p> 顏海放下筷子,道:“伙計,結(jié)賬?!?p> 他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胡大痣一屁股從凳子上掉了下去,半天才爬起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寧少爺真會開玩笑?!?p> 寧昭笑道:“不用怕,你這樣的太磕磣,不會有人想下嘴的,要吃也得是我這樣細皮嫩肉,風(fēng)流英俊的。”
胡大痣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高興。
顏海綠著臉,道:“我回去了,你們慢慢吃,不夠再叫,掛賬?!?p> 他是真的吃不下了。
至于吃客是誰,現(xiàn)在是死是活,他暫時不感興趣。
胡大痣看他要走,眼珠子一轉(zhuǎn),想到自己可以打個包,還沒想好要打包什么,顏海就已經(jīng)道:“不能帶走?!?p> 胡大痣:“......”
顏海走了兩步,又忽然回來一屁股坐下了。
寧昭道:“又有胃口了?”
顏海道:“不是,是御步來了?!?p> 御步面如白玉,穿著一身天青色常服,玉冠束發(fā),一絲不茍,看到他們?nèi)齻€人,斯文的走了過來。
他十分有禮,沒有一點為官的傲氣,道:“寧公子、顏公子,這位是?”
胡大痣是個三教九流打混的人,京城除了皇宮,他進不去,里面的人出不來,其他人他差不多都認識。
他連忙恭敬道:“在下胡大痣,是個不值一提的人?!?p> 御步笑了笑,沒說話,反而坐在了寧昭對面。
“寧公子,張儀在早朝時,忽然做女聲,被罷官了?!?p> 寧昭道:“哦?!?p> 顏海道:“罪有應(yīng)得,御大人還不知道是什么緣故......”
御步打斷他,道:“我問靈之后,就知道了,確實是罪有應(yīng)得,寧公子,不知道愿不愿意到陰陽司來為官?”
寧昭沉默片刻,忽然道:“陰陽司管飯嗎?伙食怎么樣?需要早起嗎?一個月發(fā)多少銀子?休息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