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種蓮

　　晃晃半年過去，已是暮春三月。筆架山上霧氣蒸騰，生機(jī)盎然。

　　春雷殷殷，“轟隆隆”滾過河山，春雨細(xì)密，洗刷萬物一新。玄微觀前，一青年身著青衣，持劍而立，雨水沾衣，渾然不顧。只見他凝神靜氣，抬手出劍，一劍揮下，不緊不慢，毫無凌厲氣象，似怕擾了眼前雨絲，壞了這時節(jié)的風(fēng)情。

　　劍臨木柴，戛然而止，不入一分。青年收劍回鞘，“咔嚓”一聲，木柴分為兩半。獨(dú)眼老道立在檐下，撫須頷首，面帶笑意。武學(xué)之事如鑿地求水，這小子天資不錯，有如立身寶地，只要肯挖，終能水到渠成。

　　青年看了看木柴，反身問道：“老牛鼻子，我這一劍如何？”這青年正是楚寄北，此時他隨燕飛云習(xí)武已三月有余。

　　“瞎貓碰著死耗子罷了，我看你練劍有如憋屁，半天才出一個響，如此下來一天連柴都劈不了幾根?！毖囡w云心中雖然滿意，嘴上卻毫不留情地打擊著這個自己送上門的便宜徒弟。

　　燕飛云打了個寒戰(zhàn)，這才發(fā)現(xiàn)衣衫濕盡，趕緊跑進(jìn)屋來，嘴里問道：“我說老頭，你昨日不是下山去了么？去做什么了？有沒有我家里消息？”

　　燕飛云神色一暗，抬眼望天，打哈哈道：“能有什么事？你有如飯桶，養(yǎng)著你個閑人，老夫自然是要下山采買的了。你家么......一切如常，能出什么事？還有，你哥是被鬼童子所殺，他們龍頭親自下的令。為了你們楚家，滿天星倒也犯得著這么大動干戈......”

　　“老牛鼻子，可我想不明白，他們都跑到山上來殺我了，我家里怎么什么事都沒有？而且最近家里竟然沒派任何人來支會消息，也是反常。”楚寄北面露憂色道。

　　“之前消息都是那兩個妮子下山去取，現(xiàn)在沒人給你通氣，接不到消息也是常理之中。你家現(xiàn)在忙著給你哥報仇，哪有空管你這個不肖子？你不放心大可下山，不過楚府現(xiàn)在可沒幾個人敢單獨(dú)出遠(yuǎn)門了，被人認(rèn)出來宰了可別怨老道我?！毖囡w云裝腔作勢，絞盡腦汁掩蓋事實。

　　“不過也奇怪，滿天星的人就再也沒來山上找晦氣呢！”

　　“有什么好奇怪的？那天老夫亮了名號，要是其他組織或許還會再派人來，滿天星嘛......定然不會。要來也是他們的客卿親至才對。”燕飛云手捋胡須，面有得色。

　　“老牛鼻子，你的名號當(dāng)真這么唬人？”楚寄北滿臉的不信。

　　“那倒也不是，你可知這些年來，滿天星除了一龍頭、十二煞、三十二位分會長，其實還有兩位客卿，一號‘子虛先生’，一號‘烏有道人’，那‘子虛先生’恰好也姓燕。燕家門庭稀落，他總不能看著底下人找我這族叔晦氣。”燕飛云娓娓道來。

　　“什么嘛，原來是狐假虎威的關(guān)系戶。那可說好了啊，以后我下山去砍了那殺千刀的鬼童子，你可別讓你大侄子出來搞事?！背谋闭伊藟K干布，正十分不雅地在身上掏來掏去，擦拭著被雨淋濕的身體。

　　“呵呵，那也得等你學(xué)得差不多了再說，就你現(xiàn)在那‘憋屁劍法’砍砍童子差不多，砍鬼童子估計不夠看?！毖囡w云看著這個十分不顧忌形象的弟子，眉頭大皺。

　　“那我何時能下山？”楚寄北用布抹臉，全然不顧這布剛擦完身子。

　　“你先用內(nèi)功把衣服逼干，然后去山后三十里處那池塘的淤泥里取二十顆蓮子——記住是蓮子不是蓮藕。再在丹房旁挖個一丈見方的池子，引水進(jìn)去，種下蓮子。以后三日一換水，直至蓮花開時，你就下山去吧！”

　　“就這？”楚寄北狐疑老頭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當(dāng)然不止。你尋蓮子時人不能入水，不能用網(wǎng)兜之類，只能用長竹竿，挖池子也不能用鏟子，不過準(zhǔn)你用碧游，來回取水換水就用門口水缸，過程之中每次只能換息百次?！毖囡w云輕描淡寫地加上了附加條件。

　　“老道你唬我？山后那池塘多深你不清楚？人不入水怎么取蓮子？挖池子且不論，從那池塘取水，三十多里連路都沒有，抱個水缸來回?fù)Q息百次？你怎么不讓我掐著脖子跑？”楚寄北氣急敗壞。

　　“要不要我做給你看？你把竹竿使得如從身上長出來一般，用它取個蓮子很難么？你要是劍術(shù)了得，拿著劍刺蚊子腿都是小事，何況挖池子？你要是輕功濟(jì)事，跑個百里換息數(shù)十次自己估計都嫌多！你現(xiàn)在的境界，在解意蓄意之上左右徘徊。你以為我整你？你自己基礎(chǔ)多差自己不明白？如果光提境界，拔苗助長，有如久病猛補(bǔ)，適得其反。時間不多了，別等蓮子都發(fā)了芽，可就沒法撈了。”燕飛云一通數(shù)落，語氣少見的嚴(yán)厲。

　　屋外春雨綿綿，雨絲愈發(fā)細(xì)密。楚寄北不再言語，把布一扔，飛身射入雨幕之中，幾個起伏，不見蹤影。

　　燕飛云看向這雨中春山，不禁愁上心頭。遠(yuǎn)山似黛，層層疊疊，大好河山如畫卷般鋪陳開去，直連天際。

　　“如今不告訴他楚家之禍不知是對是錯，唉，怎么就成了如此難以收拾的局面呢？”燕飛云獨(dú)自長嘆。其實他也不懂滿天星此次行動是為何意，為了楚隨南獨(dú)挑了嶺東分會？不至于。真為了“天機(jī)鐵匣”？也沒必要。其中必有秘辛，不為外人知曉。

　　楚寄北冒雨而出，在林中斷了根毛竹，刷拉拉幾劍將其枝葉修去，制成一丈來長的竹竿，繼續(xù)往燕飛云所指池塘而去。來到池邊，只見這池地處平坦，也不見山泉匯入，池水卻深不見底。雨水細(xì)密，把池面打得坑坑洞洞，水波閃爍。

　　楚寄北沒頭沒腦一桿子杵進(jìn)池內(nèi)，竹子中空，頓生浮力，激起一溜水花。楚寄北心中訝異，連杵進(jìn)水里都那么難，何以拿這竹子在河底搜尋蓮子？

　　“這該如何是好？竹子入水越快則浮力反激越強(qiáng)，入水慢倒是可以探到池底，如何感知蓮子所在卻又要費(fèi)一番功夫。”楚寄北手拿竹竿心思連轉(zhuǎn)，池水已被他攪得渾濁不堪。

　　“權(quán)且一試！”楚寄北以竹當(dāng)劍，聚精會神，以圖力達(dá)這柄巨劍劍尖。竹子頗重，長達(dá)丈余，雙手持之都有些臂力不濟(jì)，更遑論力達(dá)意達(dá)。楚寄北閉上雙目，平持竹竿，物我兩忘。雨點(diǎn)打在竹竿之上，淅淅索索。過了許久，楚寄北只覺竹竿之上雨點(diǎn)滴答，聲聲入心，梢頭水滴落地，亦有所感。他雙目陡張，大喝一聲，探竹入水，只覺阻力竹上阻力陡增，他辨明各道力道方位大小，連連抖動，批亢搗虛，直入池底。

　　“成了！”楚寄北見方法可行，心中大喜，順勢一挑，甩出池底淤泥，可惜未見蓮子。

　　“看來還是不夠，這樣只憑運(yùn)氣可不行?！背谋毙闹皇橇_(dá)竹梢尚且不夠，應(yīng)將竹梢視為手指，撫過淤泥，摸見蓮子才行。不過成功了第一步，楚寄北信心大增，不避風(fēng)雨，以神遇不以目視，反復(fù)運(yùn)竹嘗試。

　　數(shù)日之后，天氣轉(zhuǎn)晴，玄微觀群鳥啁啾，好不熱鬧。燕飛云一腳跨入丹房，只見燕飛云還在蒙頭大睡，兩條胳膊腫了好大一圈，旁邊桌上赫然放著二十幾粒蓮子，在晨光里泛著光亮，白里透青，生機(jī)流轉(zhuǎn)。

　　再數(shù)日，池成。蓮子種下，只待蓮生。

　　燕飛云望著眼前這方池塘，心馳神往，想必待盛夏時，這小小道觀也有滿池菡萏，紅粉相伴，搖曳生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