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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藏赤血傳

第二十五章 奇毒相攻

歸藏赤血傳 道吾山人 14196 2019-11-28 15:23:36

  三人行了半日路,眼見天黑,于是尋到路邊一處稍顯開闊坡地,在一株老槐樹之下休息。見四周都是灌木,也不知藏沒藏有蛇蟻。三人生起篝火,以此驅(qū)離野物,拿出干糧和水,充作晚餐。

  夜里就在樹下和衣而睡,穹廬星月暗淡。

  睡至子時(shí),杜云忽然被癢醒,骨關(guān)節(jié)上如被蟲咬噬,麻癢難耐。并不痛,只是透骨的癢,癢得能讓人咬斷牙齒。

  他也不知蠱毒為何會此時(shí)發(fā)作,蜷縮起身子,張大嘴,繃緊肌肉欲與癢抗衡。睜眼瞧見篝火,燃燒著灼熱,忍不住伸出手去探觸。手指觸在通紅的木炭上,他被燙得悶哼一聲,那痛感能使人忘卻癢。然而終究太燙,他又急急縮回手來,實(shí)在癢得受不住,忽然挺身大力蹬腿,似乎要把那癢蹬出去。可惜奇癢依舊噬骨,他身子卻已穩(wěn)不住,竟咕嚕滾下山坡,鉆進(jìn)灌木叢中。

  胡不二聽見動靜,爬起身來,就著火光,見杜云已滾進(jìn)灌木叢中。他忙從火堆中拿起一根燃燒的木棍,當(dāng)作火把,三步并作兩步去灌木叢里尋找杜云。

  走進(jìn)灌木叢,胡不二聽見嗡嗡的聲音,火把一照,原來是蜜蜂飛來飛去。而杜云正在灌木叢里打滾,分明是撞破了蜜蜂窩,被其刺蜇。胡不二見蜜蜂又沖他來,趕忙揮舞火把,驅(qū)趕它們,一手揪住杜云的上衣,將他拉出灌木叢。阿蒲也醒了,過來幫忙,兩人將杜云拖至篝火旁邊,又添了些柴木,將火燒旺,防蜜蜂來襲。

  胡不二蹲下身子,就著火光查看杜云傷勢,見他的上衣方才已被自己扯破,正雙目圓睜,一臉呆滯,身上也不知被蜇了多少蜂刺。胡不二一邊幫他檢視,拔除蜂刺,一邊問道:“安之尚能說話否?”

  杜云咬牙擠出兩個(gè)字:“能說。”

  胡不二看他還能說話,心中稍安,說道:“你剛才被蜜蜂所蜇,怕是傷的不輕?!?p>  杜云卻伸伸手腳,已不如剛才覺得疼痛,而身上的麻癢也消失無蹤。他坐起身來,運(yùn)了運(yùn)功,毫無窒礙,一邊嘴上喊痛,一邊自己動手去拔膝蓋上的蜂刺。

  一時(shí)也無以醫(yī)治,胡不二只能幫他拔去蜂刺,三人又臥地而眠。

  次日起來,杜云再看昨夜被蜇之處,只一個(gè)小點(diǎn),也不發(fā)紅,只是右手手指被燙得起了皮。他已說話自如,將夜里蠱毒發(fā)作之事告知胡不二,又言蜂毒似乎可以克制此蠱。

  胡不二聽了,大感這蠱毒難纏。

  吃了些干糧,收拾好東西,三人又啟程南去。

  行走至正午,來到長蛇寨。杜云看寨門上插一面蛇紋青旗,同樣有蠻兵把守。

  阿蒲上前出示符節(jié),三人進(jìn)到寨子里。杜云看這寨子并不像七星寨那樣地勢開闊,不過也有一條溪流穿過,溪流兩邊稻田連綿,蠻人的房子坐落在北面山上,山上開著許多鮮花,景色怡人。

  沿山路進(jìn)村,見村民房前屋后遍植花草,又有許多槐樹,家家都養(yǎng)著蜜蜂。原來那些槐樹的根、枝、葉、果皆可入藥,而花則可以作蜜源供蜜蜂采蜜,此寨又不像七星寨有井鹽可采,就以蜂蜜生財(cái)。昨夜蜇杜云的蜜蜂怕是從此寨中逃出去的,因喜歡槐樹,才在附近搭窩。

  阿蒲稟報(bào)此處寨老,三人得以就食,歇息。

  杜云怕晚上蠱毒發(fā)作,讓胡不二求阿蒲去要些蜜蜂,夜里好拿來蜇他。阿蒲不負(fù)所托,當(dāng)真去求。而寨民得知此事,莫名奇妙,反舍不得讓蜜蜂去死。要知道蜜蜂蜇了人之后,斷卻尾刺,必死無疑。

  阿蒲只得去稟告此寨的寨老,言及杜云身中蠱毒,要前去拜見大王,不可讓其有所閃失。寨老聽他提及大王,才覺得此事重要,遂命人送來一個(gè)木桶,木桶中養(yǎng)著蜂巢。

  杜云一個(gè)人睡一間草房,那桶蜜蜂就放在榻邊。墻上掛著一面鑼,若是毒發(fā)就敲鑼,也好知會胡不二前來相助。胡不二則睡在隔壁,因杜云房中有蜜蜂,自然不敢被其殃及,準(zhǔn)備好火把,也好相救。

  是夜,杜云安然入睡,到了丑時(shí),果然蠱毒發(fā)作,比昨夜晚了一個(gè)時(shí)辰。他癢得難受,身子綣作一團(tuán),顫抖的手伸出去,揭開榻邊木桶。蜜蜂雖被驚動,飛出來幾只來打探,卻無意蜇他。黑暗中,杜云眼睛冒出幽幽的光芒,好似野獸。噬骨之毒當(dāng)真讓人生不如死,他顧不得后果,見蜜蜂不來蜇他,就再次伸手進(jìn)木桶,抓住里面的蜂巢使勁一捏,將蜂巢抓碎。眾蜜蜂大怒,拼了命的飛來蜇他。杜云被蜇得疼痛,在榻上翻滾,別說去敲墻上的鑼了,站都站不起來。他打翻木桶,從榻上滾到地上,圓睜雙目,瞧了一眼房門,掙扎著想爬出房子去。爬到到一半,已經(jīng)受不住,被蜜蜂蜇得昏死過去。

  寅時(shí)平旦,已是凌晨,胡不二醒來,他睡前心中有所記掛,但一夜沒聽見鑼響,覺得很是古怪,起身來,點(diǎn)燃火把,走出房門,去到杜云的房間。推開門,借著火光,見杜云趴倒在地上,幾只蜜蜂飛出來,逃去無蹤。他走進(jìn)去,在杜云的身邊蹲下來,見地上死了許多蜜蜂,連杜云的背上也是。

  胡不二推推杜云,喊他名字,不見回應(yīng),忙探他鼻息,并未死去,摸他頸上脈搏,卻跳得緩急有別。胡不二將杜云扶至榻上,點(diǎn)起室內(nèi)燈火,回頭去將阿蒲叫醒,拉來一起看杜云病況。

  阿蒲說著蠻話,意思是要去求醫(yī),說完出門而去。

  胡不二人生地不熟,就留在屋里,幫杜云拔除蜂刺。

  至天亮,阿蒲回來,跟隨一人,那人黝黑臉龐,頷下留著一縷胡須,身穿鑲邊青衫,頭圍青巾,插著雉尾,手中一根柏木杖,正是此寨巫醫(yī)。請巫醫(yī)來,少不得寨老送些蜂蜜,只怕杜云死在寨里,折了他顏面。

  巫醫(yī)名叫黑叔,得知杜云身中蠱毒,又為蜜蜂蜇傷。他見杜云正閉著雙目,瞧了瞧他臉色,又用手指撐開他眼睛看了看,檢視他身上之傷,而后把脈。

  胡不二站在旁邊,不看杜云,卻看黑叔神色,無奈黑叔鐵面一張,并未顯露出什么。

  把完脈,又看看杜云身上被蜜蜂所蜇的傷勢,黑叔開口對胡不二說:“此人被蜇傷需服用湯藥,不過其身上蠱毒稀奇,某并無良方可醫(yī)。”說的漢話,咬字絲毫不亞于七星寨的寨老。

  胡不二聽他言語,心知杜云暫無性命之憂,于是對黑叔作揖道:“多謝黑叔施救,只盼大王能使阿蘭給出解藥,如此幸甚?!?p>  黑叔捋須說道:“阿蘭素擅使蠱,多取自異蛇怪蟲,旁人無從得知。但此蠱既然能被蜂毒壓制于一時(shí),可見有解。往后需切忌蜂毒過度,否則他性命難保?!闭f著,從腰間布囊中取出兩粒藥丸交給胡不二,說道:“且給他服下此丹,我去煎療傷湯藥來?!?p>  胡不二點(diǎn)點(diǎn)頭,雙手捧過小小藥丸,口中道謝不已。

  黑叔起身出門,沖阿蒲說了一句。阿蒲點(diǎn)頭哈腰,跟隨而去。

  胡不二取來水,給杜云服下藥丸,守在旁邊。

  過了一會兒,杜云醒過來,只覺得渾身疼痛,起不來身,見胡不二在身邊,不禁開口問道:“我命是否將絕?”

  胡不二看他醒來,咧嘴笑道:“安之這命尚未苦夠,一時(shí)難以仙去?!?p>  阿蒲用竹籃提了湯藥來,又有飯食。

  胡不二先給杜云喂了藥,這才自己吃飯。

  杜云服過湯藥,果然好轉(zhuǎn),已能起身行走。等到午時(shí),艷陽高照,三人領(lǐng)了干糧,辭別此處寨老,又上路往騰龍洞去。

  行了半天,眼看要日落,杜云害怕夜里蠱毒發(fā)作,這荒山野嶺可難尋蜜蜂。于是讓胡不二問問阿蒲,還需多久才能趕到村寨。

  胡不二看他愁眉不展,知道他心思,于是問阿蒲路程。

  阿蒲回了兩句,意思是還需兩個(gè)時(shí)辰才能抵達(dá)村寨,但他忌諱行走夜路。

  胡不二言明杜云身上的蠱毒拖延不得,求他破例走一遭夜路。

  阿蒲著實(shí)耿直,點(diǎn)頭答應(yīng)。

  三人草草吃些干糧,又繼續(xù)趕路。走到一座山前,見樹木茂密,阿蒲停下來,對胡不二說了幾句,指了指西邊。

  胡不二所知蠻話也不多,聽清他所說,對杜云道:“他意指需從西邊繞過此山。”

  杜云問道:“這是為何?”

  胡不二道:“似乎是說夜幕已近,這山上有蛇出沒?!?p>  杜云心想:“蛇而已,哪座山?jīng)]有?”但唯有阿蒲知曉路徑,只能任由他帶路,繞過此山。

  等到天色昏暗,已難行走。三人又點(diǎn)起火把,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趕,好不容易走到騰龍洞。說是它是洞,其實(shí)也是村寨,只不過此地有騰龍山,山底有溶洞,故稱騰龍洞。

  三人舉著火把,剛走到寨前,忽聽急促的銅鑼聲響,四面八方?jīng)_出來許多嗷嗷叫的蠻人,手持鋼叉,不由分說,將三人打翻在地,盡數(shù)捆了,押進(jìn)寨中去。

  阿蒲高聲呼喊,說是自己人,無奈這些蠻人并不聽他解釋,還拿團(tuán)布堵上他的嘴,一并與杜云、胡不二扔進(jìn)牢房。

  杜云若是動手,自然不懼他們,不過身在蠻疆,豈敢好勇斗狠。

  一夜過去,到了寅時(shí),杜云蠱毒又發(fā)作,比上次又遲了一個(gè)時(shí)辰。他稀奇這毒,卻癢得求死也難,渾身上下被繩索綁著,嘴里堵了布團(tuán),只鼓著眼在地上翻滾、打挺,好似一條離了水而蹦跶的鯉魚。胡不二、阿蒲眼瞧杜云毒發(fā)的樣子,心驚肉跳,只覺得自己身上似乎也有些癢,不禁蹭了蹭身子。

  等到日出,杜云安靜了下來,已渾身是汗。一個(gè)蠻人頭目領(lǐng)人進(jìn)牢里來,將三人解了腿腳上的綁,從牢房中提出來,押到一棟青磚大屋前。杜云看那屋竟有飛檐斗拱,想來定是蠻王的府邸。經(jīng)門前守衛(wèi)放行,頭目才推他們?nèi)氲教弥小?p>  三人被摁著跪下,見一個(gè)白須老者身著儒服從里屋出來,堂中的蠻人都躬身行禮。杜云心道:“此時(shí)就是蠻王?”趕忙稽首。誰知這老者脫口說出漢話:“你等賊人,焉敢來犯我寨?子曰:‘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爾等甚為不義?!?p>  杜云料老者是看自己和胡不二身穿漢人服色才說的漢語,不過也聽得糊涂,這老者所講的“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意思是君子把義看作是最尊貴的,君子有勇無義就會作亂,小人有勇無義就會去做盜賊。然而,這與他三人何干?

  阿蒲嗚嗚幾聲,原來嘴里還塞著布團(tuán)。頭目瞧了,將三人嘴里的布團(tuán)扯掉,好讓他們言語。

  阿蒲沖著老者嘰里呱啦陳述一番,聲言帶有書信。

  老者聽了,叫人從他懷中取出書信,拿過來一看,書信是真,這才知道是抓錯了人,忙命解開三人上身的繩索,拱手告罪道:“原來爾等并非賊人,真乃失察?!?p>  原來,近來有涪陵的巴氐人扮作村民趁夜來偷羊只,村民得令于寨外設(shè)伏,誰料他們?nèi)艘估锴皝恚檀迕癞?dāng)作賊人綁了。

  杜云對老者稽首道:“大王無須掛懷,我等前來皆因草民身中蠱毒,還請大王垂憐?!彼苑Q草民是因?yàn)橐兰s朝廷兵卒非令不得踏入蠻疆,所以才身著布衣,解除刀兵。

  老者一愣,說道:“老夫并非大王,爾等快快請起?!?p>  杜云聽了不禁汗顏,和胡不二、阿蒲一同站起身來,又拱手問道:“敢問先生是何人?”

  老者捋須笑道:“某乃大王之師。”他聽杜云的話語,覺得無比親切,很是高興,又說道:“老夫已久未逢漢人,今日一見真是‘不亦說乎!’”

  杜云心道:“這蠻疆的確難覓漢人?!睂λ麊柕溃骸跋壬彩菨h人?”

  老者道:“然也,某本乃曲阜人氏,姓孔?!?p>  杜云大驚,作揖道:“原來是孔圣人之后,有禮,有禮?!?p>  孔先生道:“不敢當(dāng),某雖姓孔,卻非圣人一脈?!?p>  杜云以為他是孔子之后,卻又不是,便說道:“原來如此,小子魯莽了?!彼缃窦庇谏砩系男M毒,不敢再作耽擱,又問他道:“夫子可知大王何在?”

  孔先生說道:“大王此刻身在校場,不妨讓老夫替爾等引見?!?p>  阿蒲使命已畢,并不奉陪,由孔先生帶領(lǐng)杜、胡二人前往校場拜見蠻王。寨子本在騰龍山東麓,不比其它蠻寨,此寨以石木建有一圈寨墻,將村民護(hù)起。又因草木繁茂,卻無耕地,村民多以放牧為生。

  杜云在村里看到有些人家在紡紗織布,幾個(gè)少年在泥地上追逐打鬧,耳中又聽見“叮叮鐺鐺”打鐵的聲音。

  走出寨子,來到西邊的校場,見有上千蠻兵正赤著上身,舞刀操練。杜云一時(shí)見到這許多蠻兵,大感稀奇。

  場邊土臺之上插著蚩尤旗,一名男子正在臺上坐看眾人演武。他身旁立著兩人,左一人手持鋼叉,右一人手掌令旗,另六名蠻兵守于臺下。蚩尤旗杜云也曾見過,在臨淮之時(shí),旗上繡的自然是軍神蚩尤,其頭生牛角,面目猙獰,為歷代兵家、將士所崇拜。

  經(jīng)孔先生指點(diǎn),杜云得知那土臺上端坐的男子正是蠻王。杜、胡二人在場邊駐足等候,由孔先生前去稟報(bào)。望著孔先生登臺啟稟蠻王,過了一會兒,又轉(zhuǎn)頭來朝他二人招招手。

  杜、胡二人瞧得真切,這才前去拜見蠻王。

  兩人登臺,于蠻王座前納頭便拜:“草民拜見大王!”

  蠻王言道:“兩位請起。”也說得一口漢話,必然是孔先生所教。等兩人起身,又問姓名。

  杜云答道:“草民姓杜,草字安之。”

  胡不二道:“草民姓胡,草字不二?!?p>  杜云不敢打量蠻王,只略作觀瞧,見他三十上下年歲,面色黝黑,頭戴帽盔,奇的是帽盔上還鑄著兩支銅牛角,身著紫羅袍,袍上繡以螭紋。他暗想:“蠻王定是極為尊崇蚩尤才戴此帽盔。”

  蠻王又問他二人來歷。

  杜云與胡不二對視一眼,料想蠻王心中怕也有數(shù),不敢隱瞞,杜云說道:“我等知罪,本是南浦戍卒,無奈斷了炊,才往大王的封地勞作討食。”

  蠻王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孤可恕爾等無罪,要知孤有都諸南浦軍事之權(quán)?!毙U王世居此地,耳目眾多,豈會不知漢軍戍卒都是些被貶斥之人,困頓而來,未必有什么壞心。

  杜云聽了,心道:“這南浦邊荒民少,朝廷不過以虛職籠絡(luò)之。但他既然有統(tǒng)兵之權(quán),我自當(dāng)服其將令?!泵εc胡不二一同朝蠻王作揖道:“謝大王寬恕。”

  蠻王說:“孤聞漢軍練兵之法精妙,爾等可有見教?”

  杜云聽蠻王另有所圖,而他身上的蠱毒卻耽誤不得,皺眉為難道:“這……”

  蠻王又問:“莫非二位碌碌,未曾見過陣仗?”

  胡不二見他輕視,拱手言道:“小卒不才,曾為先鋒,陷陣殺敵。”

  杜云一愣,未曾料到胡不二有這等資歷。

  蠻王面露悅色:“哦,未知你善使刀否?”

  胡不二說道:“雖會使刀,不敢言善。”

  蠻王捋著青須,說道:“使來看看?!?p>  胡不二下去土臺,臺下一名蠻兵將腰刀從牛皮鞘中抽出來,扔給他,他一把接住。這刀不類漢兵所使的環(huán)首刀,其鈍頭單刃,前寬后窄,宜于劈砍而不利刺殺。

  胡不二看看手中的刀,有些為難,將平生所學(xué)施展開來。刀法也是大開大合,步法且快,然而遇到刺殺的招數(shù)時(shí)想棄之,轉(zhuǎn)為劈砍,不免有所滯礙。

  刀法使完,蠻王不置可否,胡不二于臺下拱手道:“啟稟大王,這刀尖太鈍,不宜擊刺?!?p>  蠻王捋須不語。

  孔先生對蠻王說道:“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笸酰欠裨撝匦麓蛟斓镀??”

  蠻王道:“此刀固然鈍其尖頭,然而勢大力沉,適于劈砍。且有鋼叉用來擊刺,互為呼應(yīng),并無不妥。”

  胡不二心道:“為使這蠻刀,少了擊刺,不免削足適履?!?p>  杜云心道:“這蠻疆盡是山嶺,少有平地,所用兵器自然大為不同?!?p>  蠻王又對胡不二說:“足下方才所使的刀法騰挪跌宕,招式繁復(fù),固然有可取之處,卻不適于在這山中作戰(zhàn)?!?p>  杜云心中著急,朝蠻王拱手道:“大王,小卒身中蠱毒耽擱不得,還望垂憐?!?p>  蠻王瞧瞧杜云身形,站起身來,一比,竟也不矮于他。蠻王開口問道:“足下又會使什么兵刃?”卻不提杜云的蠱毒。

  杜云答道:“小卒使的刀、槍?!?p>  蠻王道:“你且使刀來看,若是堪用,孤將命人治你蠱毒?!?p>  杜云聽了,不敢含糊,拱手道:“小卒聽命?!闭f罷,走下土臺,心中早有“祖逖破甲刀”。

  杜云接過胡不二手中的砍山刀,擺出架勢,將“祖逖破甲刀”使將出來,去除其中擊刺的招數(shù)。他武功本就高強(qiáng),兩招之間若有所窒礙,便使出妙招圓融相接,使之連成一氣。其中又有自己于戰(zhàn)陣中所悟的招式,使出來虎虎生風(fēng),足踏、刀劈之下,竟激起地上灰塵,威勢反而更甚。

  胡不二看過杜云刀法,心道:“安之招式大巧若拙,正好給士卒用于戰(zhàn)陣。且他使來氣勢逼人,怕是武功不低。”

  刀法使完,蠻王看了大呼妙哉。從身邊人手中拿過三股叉,也走下土臺,對兩人道:“二位的刀法雖好,但為將者的招數(shù)該不限如此,不知能否與孤一較高下?”聽他之意,胡、杜二人剛才使出的刀法只能為士兵所用,而為將者則要更勝才是。

  杜云無意與之比武,且自覺武功甚高,反失手怕傷了蠻王。

  胡不二看蠻王手持長柄鋼叉,拿砍山刀與之一比則短得太過,又見杜云杜云臉色猶豫,有心要回護(hù)他,于是挺身而出,朝蠻王拱手說道:“不如先讓小卒給大王一試身手?!睆?fù)又從杜云手中拿過砍山刀來。

  蠻王看著胡不二,問道:“足下姓甚名誰,孤一時(shí)忘了?”原來他剛才根本沒記兩人名姓,待看了他們刀法這才起意結(jié)交。

  胡不二有些尷尬,又再道出自己的名字。

  蠻王伸手示意道:“不二盡管出招,孤王也非俗手!”

  胡不二本不敢先出招,聽了蠻王一言,這才揮刀上前,避其面門,沖其當(dāng)胸,免得失禮。

  蠻王雙手持鋼叉,叉尖一晃,直指胡不二來路,倒看他避是不避。

  眾蠻兵見大王出手,都忘了旗號,癡癡的停下演武,駐足觀看,鴉雀無聲。

  胡不二自然不會去撞到他叉上,揮刀撥他叉尖。一撥之下,鋼叉竟然動也不動,胡不二身體向前,眼見撞上叉尖,忽的一矮身,借地肩滾至右側(cè)。又站起身來直勾勾的瞧著蠻王,見他鐵面上嘴角露出笑意,胡不二心道:“他使叉竟如此了得,固若磐石?!币膊恢U王是腕力大,還是武功當(dāng)真了得,才將鋼叉拿得這般穩(wěn)。

  胡不二再次進(jìn)招,見三股叉又指在面前,于是大力揮刀,斫在叉上。“鐺”一聲,鋼叉是動了,不過并非被刀所格開,只見鋼叉稍一凝滯抗衡刀勁,忽又下沉刺向胡不二下盤。胡不二大驚:“這蠻王的氣大如牛!”下盤被指也不可矮身閃避,且那鋼叉分作三股,無需像長槍那般舞花,便可封他招式。胡不二腳下使力一頓,身子橫橫右移,又快步繞向蠻王身側(cè)。

  蠻王三股叉一兜,隨著胡不二轉(zhuǎn)動,依舊指著他來犯之路。

  胡不二原想以快制慢,見蠻王腳下不動,只轉(zhuǎn)動鋼叉,跟上他的身法毫不遲緩,又快步繞到蠻王身后。

  蠻王這才動腳轉(zhuǎn)身,鋼叉不離胡不二當(dāng)面。

  胡不二踏步揮刀,“鐺鐺”,連出兩刀斫在鋼叉上,防他橫掃,一邊腳下不停避過叉尖,欲貼近蠻王身。

  蠻王鋼叉受力,并不橫掃,忽的縮回叉來,轉(zhuǎn)身面對胡不二,以叉柄格擋胡不二手中刀。

  胡不二既近得他身來,不再與之斗力,避開叉柄,揮刀削向蠻王左臂??上Т说稛o尖,不能施展擊刺的招式。劈砍的力道雖大,怎及擊刺速度?

  蠻王見他刀來,忙收左肩,伸右肩,以左手轉(zhuǎn)動叉柄,卻騰出右手抓向胡不二面門。

  胡不二見他身法速度與己不遑多讓,右手刀落空,轉(zhuǎn)而撩他伸出來的右臂,一邊仰身回避。

  蠻王右臂若再向前,怕是抓不到到胡不二臉面,且縮手不及,而為砍山刀所傷。

  蠻王果然縮手,左臂在小格局間甩叉橫掃,右腳直蹬胡不二小腹。

  胡不二一邊以刀扛蠻王叉柄,一邊抬腳抵擋蠻王右腿。后發(fā)而先至,腳面正踏在蠻王右小腿脛骨上,卻覺得他力道極大,腳底板為之一震,竟被頂起來?!拌K”一聲,未料這叉柄竟是鐵鑄。胡不二來不及心驚,砍山刀被蠻王叉柄一掃,立時(shí)脫手。他身子順勢借力躍出去,待落地時(shí),已在叉尖所及范圍之外。

  胡不二右手還在顫抖,瞧了瞧掉在地上的砍山刀,脊背已不覺冒出汗來,心道:“若非有那刀抵擋,怕是難受這一擊。”既然已經(jīng)失了刀,自是不必再比,胡不二朝蠻王作揖道:“小卒非大王敵手,認(rèn)敗服輸!”

  蠻王左手將鋼叉頓在地上,右手捏須道:“不必多禮,孤王的長叉勝過你短刀。”

  杜云也看出來蠻王的力氣很大,心中訝異,也不知與自己相比孰勝孰劣?

  眾蠻兵見大王獲勝,這才嗷嗷的歡呼。土臺上打出旗號,令眾兵噤聲,無奈止不住。蠻王朝他們舉起鋼叉,大聲呵斥,這才讓一眾蠻兵安靜下來。

  蠻王又轉(zhuǎn)向杜云,對他說道:“足下剛才所使的刀法很是合宜,呃,你姓甚名誰,孤王忘了?”咧嘴一笑。

  杜云聽蠻王也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卻不敢稍露不敬之色,朝他拱手,再次自報(bào)姓名。

  蠻王道:“安之的刀法用于戰(zhàn)陣自然是好的,孤之鋼叉如方才也未使精妙招數(shù),爾能勝否?”

  杜云若說不能勝,恐損蠻王意興,乃答道:“小卒失禮,敢與大王一較身手?!?p>  蠻王面沉如水,說道:“不必拘禮,有何高招盡管使來,孤王早已技癢難耐!”這蠻王武藝不俗,可惜蠻疆無一敵手,說完將地上的砍山刀用腳尖一勾,剛好踢到杜云腳下。

  杜云聽他說了個(gè)“癢”字,不覺一激靈,回想蠱毒發(fā)作的情景仍心有余悸。他撿起刀來,右手握著刀柄不覺凝聚起內(nèi)力。

  只聽杜云大喝一聲,揮刀闊步?jīng)_向蠻王。

  蠻王故技重施,依舊以三股叉尖直指杜云來路。

  杜云奮力以刀刃斫在叉尖上,“鐺”,鋼叉晃開,杜云蹂身而上,貼近蠻王,使出行云刀法。

  蠻王大驚,瞪圓雙眼。他蠻力之大自認(rèn)為無敵,剛勝過胡不二又未免輕敵,被杜云使勁一斫,就是兩只手拿叉都握它不穩(wěn),怎能不驚?見杜云近身來,舉刀豎劈,這一式看似平平無奇,實(shí)則藏有后招。

  可惜蠻王不接招,蹬腿后躍,跟著甩叉砸向杜云左腦側(cè)。

  杜云大步邁進(jìn),左臂格擋叉柄,右手持刀一式鍔探青云直指蠻王脖頸。這一招本是以刀劍擊刺,不過杜云力道非凡,即便他刀上無尖,也無人敢以脖頸一試。

  蠻王又再卻步,躲過杜云刀頭,叉柄卻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掃在杜云左臂上。

  杜云本想乘機(jī)去抓蠻王叉柄,然而一擊之下,被砸得手臂一收,反差點(diǎn)讓叉柄掃到耳頰。頓時(shí)感覺左臂一痛,若非他內(nèi)力深厚,怕是臂骨已折。一時(shí)手臂無力,失了機(jī)會,再難以兜手去抓那叉柄,他不禁感嘆道:“蠻王的氣力果然了得!”

  幸虧杜云挨得近,叉柄這一擊的力道才不致太大。但見杜云敢出左臂來擋,蠻王還道他是橫練武功,已銅皮鐵骨,忙借著卻步抽回鋼叉,好用叉尖去刺。

  杜云腳下卻不停,為免失去此良機(jī),不教蠻王再使叉尖,緊跟上去,右手揮刀劈向蠻王右臂。

  蠻王一抬右臂,以叉柄格擋他刀,跟著起左腳踢向杜云小腹。

  杜云起右腳,也是后發(fā)先至,腳尖疾點(diǎn)蠻王左腳腳踝?!拌K”,鋼刀斫在鐵叉柄上。

  蠻王見他腳尖妙招,來不及躲,剛一收腿,避開腳踝,不料卻被踢中小腿三陰交穴。左腿一麻,再移步不動,心下不由得大駭。穴位之學(xué)他也是知曉的,畢竟寨中有巫醫(yī),只不過他所學(xué)的武藝與中原大異,并不運(yùn)用點(diǎn)穴之術(shù)。

  胡不二瞧了杜云腳法,只此一招便知自己的武藝遜于杜云。

  杜云并未確認(rèn)腳尖恰好踢中蠻王小腿的三陰交穴,正灌力于刀與蠻王的叉柄相抗衡,兩人都只用了右手,而杜云卻已難支。他心道:“蠻王的氣力之大,我就是使盡內(nèi)力怕也不敵!”他此時(shí)遇見力氣更大的人,這才體會到以前別人是如何怯于他的力氣。

  杜云運(yùn)了運(yùn)左臂的內(nèi)力,自覺尚還通達(dá),忽又瞧見蠻王左手成爪,朝他門面抓來,忙抬起左手反抓蠻王的左手手腕。

  蠻王見杜云左爪如風(fēng),反要抓他手腕,忙縮了回來,卻見杜云的左爪不停,又變招摳向自己雙眼。他想要退,可惜左腿尚還發(fā)軟,單腳難支,此時(shí)若退也只能是僵硬的往后蹦,不免有失威儀,于是下意識的揮出左手,成掌刀,拍向杜云左手,好比在打蚊子。

  杜云哪敢真摳蠻王雙目,見他揮掌,也縮手回來,凝聚一口內(nèi)力,復(fù)又朝他面門拍出一掌。

  蠻王看杜云還能連使左手,料他橫練武功,也跟著拍出左掌,欲與之斗狠。

  “啪”,兩人左掌互拍,蠻王腳下站不穩(wěn),果然僵硬的往后蹦了一蹦。

  杜云左掌受擊,就勢連退了兩大步才消解力道,但瞧見蠻王模樣,腦中電光火石,頓時(shí)覺得此舉有辱蠻王,罪責(zé)難當(dāng)。他忙又接著腳下暗使巧勁,“噔噔”,再連退兩步,一屁股坐倒在地,嘴中“啊”的一聲叫喊。如此于外人看來,倒當(dāng)真是蠻王將他擊倒在地。

  其實(shí)杜云雖力氣不及蠻王,到底身負(fù)絕學(xué),前兩步退是真,后兩步退則是假,何況乎跌倒在地。

  眼看蠻王站定,杜云又翻身下拜,高呼:“小卒服輸,大王無敵!”倒染了些朝堂習(xí)氣。

  眾蠻兵看大王又勝了,果然山呼,嗷嗷聲一片。

  蠻王等眾人歡呼了一陣,才舉起鋼叉,高聲命其安靜。

  眾蠻兵不敢違拗,紛紛噤聲。

  蠻王自然知道杜云是故意弄拙來保全自己的顏面,他活動活動左腿,抬腳走到杜云身前,俯視他道:“安之武藝高強(qiáng),卻還機(jī)靈?!?p>  杜云稽首道:“大王威震一方,小卒實(shí)難以力敵?!比粽撐鋵W(xué)造詣,杜云自然勝過蠻王,不過蠻王的武藝也有獨(dú)到之處,就是極為實(shí)用,所謂大道至簡,能用一招取勝則不必多用它招。杜云之所以說難以力敵,是因?yàn)樾U王的氣力確實(shí)勝過他,若不借重于內(nèi)力、點(diǎn)穴等手段,當(dāng)然難敵。

  蠻王聽了高興,捏須道:“起身吧,隨孤王回府,命人醫(yī)你蠱毒?!?p>  杜云一喜,大聲道謝。

  蠻王讓小將管住士卒,繼續(xù)操練,又命一蠻兵去請大巫,自己帶著孔先生、杜云、胡不二返回王宅。

  回到王宅,分主賓坐了。這宅子雖然在蠻疆是最好的,但比之建康的富家府邸尚且差得遠(yuǎn),更何況侯府、王府。

  過了一陣,眾人喝過茶,蠻兵也領(lǐng)了巫醫(yī)前來。

  那巫醫(yī)一臉絡(luò)腮胡子,走至蠻王面前作揖,口言蠻語。

  杜云是聽他話不懂,只能察言觀色。

  蠻王要巫醫(yī)診治杜云的蠱毒,也不必相瞞,口中說出漢語,好教杜云聽得明白:“阿蘭輕易使蠱毒,圖遭人忌,巖叔該加以管教才是?!?p>  原來這巫醫(yī)名為“巖叔”,卻不知如何可以管教阿蘭。

  巖叔聽蠻王以漢語說話,不由得睜大眼睛,問道:“這從何說起?”

  蠻王一指杜云,說道:“此人于孤王大有用處,巖叔需盡快醫(yī)他蠱毒?!?p>  巖叔回頭打量杜云,看他是漢人,對蠻王說道:“大王何必用漢人,我族中能人不少?!?p>  蠻王尚未言語,孔先生吹著胡子接道:“古人有云:‘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xì)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彝踬t明,豈會如你所愿?”他借用的乃是故秦國李斯《諫逐客書》中所言,秦王嬴政曾下令驅(qū)逐各國的客卿,李斯以此文勸諫。

  蠻王聽了點(diǎn)點(diǎn)頭,深以為然。這蠻疆到底人少,人才則更少。

  巖叔朝孔先生“哼”一聲,又轉(zhuǎn)頭瞧向杜云。

  杜云被他瞧得心里發(fā)毛,只見他起身來,走近,屈膝在自己面前坐下。

  巖叔對杜云說道:“伸手來看?!?p>  杜云不敢違拗,依他所言伸出右手來給他看。

  巖叔見他關(guān)節(jié)發(fā)紅,把了把脈,又道:“換一只手?!?p>  杜云聞言,又伸出左手。

  巖叔再把脈左手,說道:“此毒已深入骨髓,藥石難醫(yī)?!鞭D(zhuǎn)頭對蠻王道:“需盡快傳阿蘭攜解藥來才是?!?p>  杜云聽他也不能醫(yī)治,心中涌起懼意。

  蠻王聽了,下令急傳阿蘭前來。一名蠻兵得令,快步離去。

  杜云道:“我這蠱毒每日都要發(fā)作,癢極難耐,此前乃以蜂毒克制,此寨可有蜜蜂?”

  巖叔搖搖頭,說道:“對癥下藥才是至理,等阿蘭來了,用她的解藥為妙?!?p>  杜云額上冒汗,說道:“從七星寨趕來至少需要兩日,我實(shí)難忍受這蠱毒發(fā)作?!?p>  巖叔一臉漠然,說道:“那也無可奈何。”

  杜云聽了,又看看蠻王,見他臉色如常,若無其事,不禁嘆了口氣,心想:“早知如此,該留在戍所才是?!?p>  這兩日,杜云只能按照時(shí)辰,料蠱毒將發(fā)作就叫胡不二將自己綁了,硬挨過去。閑來則隨胡不二為蠻王鍛造鎧甲,胡不二掌錘,杜云鼓風(fēng)。

  終于,阿蘭來了。得知阿蘭已在王府大堂,杜云和胡不二趕了過去,入到堂中,見蠻王、孔先生、巖叔也都在。

  杜云先給眾人施禮,而后朝阿蘭怒目而視,想要將連日來所受之苦盡加諸其身才好。

  阿蘭看杜云滿臉怒色,反而帶笑,目如秋水,唇紅齒白。

  蠻王對阿蘭說道:“阿蘭,你盡快醫(yī)治安之身上蠱毒。”

  阿蘭道:“并非我不醫(yī)他,是他棄我自去?!?p>  巖叔皺眉道:“阿蘭無禮,怎敢不遵王命?”

  阿蘭忙下拜道:“阿父,孩兒不敢,這便醫(yī)他。”

  杜云一聽,瞠目結(jié)舌,這才明白巖叔為何可以管教阿蘭。

  阿蘭走到杜云面前,說道:“杜郎,還請見諒?!?p>  杜云咽了咽口水,拱手說道:“大丈夫必敬必戒,不與你計(jì)較?!?p>  阿蘭一笑,說道:“那讓妾身先給丈夫把脈。”

  杜云聽了,臉上不由得泛紅,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

  蠻王瞧著他倆模樣,出聲嬉笑,盡顯庸俗,而全無君王模樣。引得旁邊的孔先生咳嗽連連,示意他端正姿態(tài)。

  阿蘭看杜云遲疑,不由分說拿起他手來,纖指撫其脈搏。她診過杜云脈象,問道:“安之已用過藥石?”

  杜云將用過蜜蜂毒,在長蛇寨服過湯藥之事說來。

  阿蘭說道:“蜜蜂并非解藥,以致你病情有變?!?p>  杜云發(fā)愁,問她:“那該如何是好?”

  阿蘭說道:“需多增一味解藥。”

  巖叔問道:“是什么解藥?我這該有。”

  阿蘭道:“鬼槐之蜜?!?p>  巖叔聽了,啞然:“這,這……”

  阿蘭心知他沒有此藥,對杜云說道:“杜郎可先服克制蠱毒之藥,我去尋訪那鬼槐之蜜,待配齊了解藥再與你醫(yī)治?!?p>  杜云并無主張,只能點(diǎn)頭答應(yīng)。

  阿蘭取出一個(gè)小葫蘆,交給杜云,說道:“這里有七顆藥丸,每日蠱毒發(fā)作時(shí)便服用一顆。”

  杜云將葫蘆中的藥丸倒出來看了一下,土黃顏色,又倒了回去,將葫蘆收入懷中。

  巖叔拉著阿蘭告辭,出屋而去。

  杜云依照阿蘭的囑咐,每日蠱毒發(fā)作時(shí)就服用葫蘆中的藥丸,然而這藥丸不似以前,并不能盡數(shù)克制蠱毒,依舊奇癢難捱,也不知七日之后又該如何。

  過了一日,阿蘭已前往長蛇寨。

  巖叔尋到杜云,告訴他這鬼槐之蜜連長蛇寨也沒有,只知道騰龍洞與長蛇寨之間的金蛇山上生有鬼槐,或許能尋到鬼槐之蜜,不過那山里有異蛇出沒,劇毒無比,無人敢去。

  杜云問巖叔:“那怎么去得?”

  巖叔說道:“以雄黃酒洗身,再攜驅(qū)蛇藥,或許能去?!庇纸o了杜云酒和藥。

  杜云以雄黃酒澆身,佩上驅(qū)蛇藥。找孔先生借了副鐵甲,腰懸砍山刀,以包袱裝了干糧、水、葫蘆,要往金蛇山去。

  胡不二勸道:“既然兇險(xiǎn),安之還是不去為妙。”

  杜云道:“我身披鐵甲,料想毒蛇也咬不進(jìn)。”

  胡不二看他全身披掛,從頭盔到皮靴,只有面門和雙手露在外面,又說道:“安之當(dāng)心為是。”

  杜云點(diǎn)頭說道:“勞胡兄掛心,愚弟自會小心?!?p>  于是,他一人往金蛇山去。

  這金蛇山正是那日他們繞行之地,樹木蔥蘢。杜云砍開柴草,來到山上,未遇到蛇,卻尋見有蛇蛻。一只山鷹在天空盤旋,時(shí)不時(shí)“呀”一聲。

  杜云尋來尋去,并未見到槐樹,就在山上吃過干糧,喝過水。翻山去尋,來到一個(gè)山谷,見里邊雜草叢生,樹木稀疏,有些樹木粗壯,其虬枝好似張牙舞爪。

  杜云覺得奇怪,左手撿根樹棍打草,也好驚蛇,右手提刀防備,慢慢下到山谷里。他仰望天空,頭頂分明無遮無攔,卻覺得此處有些陰冷。他走到一株大樹下,看那樹葉,果然是槐樹,枝頭還生著槐花。杜云心道:“難道這就是鬼槐?”他環(huán)顧四周,并未看見其他的花兒,也沒有見到蜂巢。

  正納悶,樹枝間飛出一只蜜蜂,杜云連忙跟著它去。

  蜜蜂往山谷深處飛,山谷變得更狹,草木也更少。杜云走著走著,又見到好幾只蜜蜂,那山谷兩側(cè)山勢越發(fā)陡峭,怪石嶙峋。不久就發(fā)現(xiàn)前邊的地上有一堆骷髏,杜云上前一看,乃是干枯的人骨,也不知死了多久。他頓時(shí)警惕起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又往前走了不遠(yuǎn),各種骷髏接踵而至,人骨、獸骨還有蛇骨。杜云寒毛直豎,山谷中變得陰暗起來,他四下觀瞧,只見兩邊山崖壁立,頭頂上只剩一帶天宇。

  “嘶嘶”,杜云耳中忽然聽見輕輕的聲音,轉(zhuǎn)頭一看,見一條黑蛇從巖石下爬出來,半截身子纏在白骨上,正朝他吐著信子。

  杜云毛骨悚然,從未見過這種蛇。他右手持刀作勢,對黑蛇咒道:“莫要過來,否則我一刀劈了你!”腳下慢慢移動,要繞開那蛇。

  那蛇蠕動身子,爬離白骨,貼著地面游來。杜云正提防黑蛇,誰料左手邊突然竄出來一條小青蛇,直沖他而來。

  杜云瞥見,大吃一驚,左手樹棍橫掃,正擊在青蛇身上。青蛇被擊得飛出去,脊骨碎裂,一命嗚呼。

  杜云轉(zhuǎn)頭來看黑蛇,已竄至腳邊,豎起身來,探頭欲咬。杜云血脈僨張,也不知哪來的速度,彎腰揮刀一斬,立時(shí)將那黑蛇斬作兩截。

  誰知那黑蛇未死透,還連著一截脖子的蛇頭張口咬在杜云右小腿上。杜云觸電一般,使勁甩動右腿,卻未將那蛇頭給甩脫。他掃視四周未見有其他的蛇,跛腳走到一塊石頭旁坐下,硬著頭皮,用手揪住蛇脖子將蛇頭扯下來,摔在地上。猶自不放心,又拿刀將蛇頭斬個(gè)稀爛。

  杜云感覺不到痛,忙脫靴來看,見靴子已被咬穿,但小腿上的鎧甲卻無事,這才吁了一口氣。他定了定神,心中打起退堂鼓,又不禁往山谷深處望了望。有一只蜜蜂從他頭頂飛過,飛上崖壁,落在一棵橫生的枯木上。

  杜云起意,走到那崖壁之下,抬頭望枯木,見枯木已空心,中間正有一蜂巢,蜜蜂飛進(jìn)飛出。真是功夫不負(fù)有心人,他估摸那蜂巢離地面有三丈高,只需攀上崖壁,將枯木砍斷,就能得到鬼槐之蜜。

  吃一塹長一智,他先將地上的石頭一一掀開,看是否藏有毒蛇。又把石頭扔得遠(yuǎn)遠(yuǎn)的,將崖下的地面掃蕩一空,只剩下沙土。

  要攀巖殊不容易,杜云脫下皮靴,反正這靴子也擋不住蛇牙。將包袱留在地面,砍山刀收在腰間,手腳并用,爬上崖壁。

  爬至枯木下,杜云用右手抽出砍山刀,照著枯木的根部斫了一下?!斑恕币宦?,驚來十幾只蜜蜂,它們圍著杜云飛舞。杜云這才看清這鬼槐蜜蜂,雖大小與尋常蜜蜂無異,然而腦袋卻是白色的,加上兩個(gè)黑黑的大眼睛,好似骷髏。他屏聲,一動也不敢動。

  蜜蜂觀瞧一陣,又飛回巢去。

  杜云吁了口氣,低頭望望地面,心想:“若掉下去可不好受?!彼檬直晨丝~上的汗水,憋了憋勁,“咚”,又斫在剛才砍的口子上。蜜蜂照例巡視了一下,又飛走了。

  杜云哼笑一聲,嘲弄蜜蜂呆傻。接著又連砍兩刀,斫得木屑橫飛,露出空空的樹芯。蜜蜂嗡嗡,朝他飛過來。他忙屏住呼吸,貼緊崖面,卻眼見一只綠頭黑背的大蜈蚣從樹芯里鉆出來,面目惡極。杜云驚得身子一晃,吐出氣息來。

  蜜蜂發(fā)現(xiàn)動靜,毫不客氣,紛紛以尾刺蜇他。蜇不進(jìn)杜云的甲胄,就蜇他露出來面門、手腳。杜云吃痛,摳抓不住巖石,立時(shí)跌下崖去,“啪”,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摔在地上。

  杜云骨頭發(fā)酥,若非一早清除了石頭,又穿著鐵甲,怕是要摔斷骨頭。他忽覺得麻癢起來,原來這蜂毒入體,竟引起今日的蠱毒發(fā)作。他抬起頭來,瞧著包袱,欲取那葫蘆。

  正在此時(shí),那綠頭蜈蚣也被蜜蜂攻擊,掉下崖來,摔在杜云身邊。那綠頭蜈蚣長約一尺有余,在沙土上翻滾了幾下,流出一些墨綠色的汁液,摳動幾十條細(xì)腿,正過身子來,趴在地上,似乎又恢復(fù)了活力,定是不懼于蜂毒。

  杜云嚇得要命,想要避讓,無奈身子酸麻,只能移開數(shù)寸。

  綠頭蜈蚣察覺動靜,以為杜云要趁機(jī)傷它,反要自保,幾十條腿跑得飛快,照準(zhǔn)杜云的手背就咬了一口。

  杜云痛得大叫,想要反手抓死蜈蚣,可惜手指不聽使喚,倒叫蜈蚣逃開了去。他皺起眉頭,抬著頭看手背,見被咬之處已通紅,心道:“要死,要死。”

  忽又瞧見手邊的沙土拱動,鉆出來一個(gè)小腦袋,一只虎斑蟾蜍爬將出來。這蟾蜍半個(gè)拳頭大小,滿身紅得發(fā)紫的疣粒,對著比它還大的蜈蚣“咕”的一聲叫,威風(fēng)凜凜。

  綠頭蜈蚣聽見叫聲首尾繞作一圈,一動不動,原來這虎斑蟾蜍乃其天敵。

  虎斑蟾蜍本夜里出來覓食,覺察地面有動靜,又聞到綠頭蜈蚣汁液的味道,安耐不住才鉆出來。見到美餐在前,它自然不能放過,“咕咕”的叫喚,滿是威嚇。

  杜云看那蟾蜍奇丑無比,但它若能趕跑蜈蚣那是最好不過。

  正待兩個(gè)毒物廝殺,誰知杜云頭頂?shù)纳窖聨r縫里又鉆出一條蛇來。爬上他的帽盔,從他臉上溜過。杜云只覺得臉上又涼又滑,驚得腦袋發(fā)抖,雙目呆視。

  那蛇下到地上,卻是一條金色小蛇,長不足一尺,頭頂上生個(gè)赤色的肉角,著實(shí)怪異。

  杜云看金蛇游動身體往虎斑蟾蜍去,虎斑蟾蜍“咕”的一聲跳開,綠頭蜈蚣卻又爬動爪子沖金蛇而去。原來這三個(gè)毒物相生相克,此時(shí)既有天敵,又有獵物,也不知終究鹿死誰手。

  蜈蚣不動,蟾蜍本看不到,現(xiàn)在動了,蟾蜍便瞧得真切,撒腿一跳,跳到蜈蚣身后,張口彈出舌頭,要捕蜈蚣。

  蜈蚣轉(zhuǎn)身躲過蟾蜍舌頭,扭頭往杜云身邊爬去。它剛才受蜜蜂所蜇,又咬過杜云,有所損耗,終究放過金蛇,欲尋個(gè)地方掩藏,保得性命。蜈蚣爬到杜云身邊,卻鉆不進(jìn)鎧甲,忙順著他的腿爬到了腳踝,正好褲腳有個(gè)縫可以鉆。

  方鉆進(jìn)腦袋,蟾蜍追了過來,張嘴用舌頭黏住蜈蚣,提起它的尾巴來,吃在嘴里,又用前爪抓住蜈蚣身子,防它逃跑。金蛇緊追到蟾蜍,游動身子也跑到杜云腳邊。

  蜈蚣被咬,死命掙扎。杜云已感覺蜈蚣鉆進(jìn)了褲腳,又驚又怕,不知如何是好。

  蟾蜍吃著蜈蚣,見金蛇近前來,腦袋兩側(cè)的毒囊突然噴出紅色的汁液。

  汁液噴來,金蛇被迷了眼,張口就咬向蟾蜍的位置。

  蟾蜍銜著蜈蚣,跳到杜云腳上。金蛇失了準(zhǔn),吐著信子,辨明蟾蜍方位,追上去,張嘴又咬。蟾蜍一跳,又躲閃開來。金蛇沒咬到蟾蜍,卻咬在杜云的腳上。

  杜云只覺得腳上大痛,“啊”的叫出聲來。

  蟾蜍難以吞下整條蜈蚣,咬斷一截,撒腿逃走。

  金蛇從杜云腳上拔出毒牙,追逐蟾蜍而去。

  杜云心里七上八下,想想之前見過的白骨,料想自己也要與之作伴了。

  過了一陣,麻癢已消,杜云尚未死,身上也能動彈。他坐起身子來,金蛇與蟾蜍早不見蹤影。他瞧瞧手背,見被蜈蚣咬過之處已消失無蹤,不紅不腫,只剩些蜜蜂的尾刺。又屈腿來看,腳上有兩個(gè)小血孔,正是被金蛇咬過的地方,有些紅腫。褲腳露出半截蜈蚣的尸體,杜云捏起來,甩得遠(yuǎn)遠(yuǎn)的。又解下頭巾,在腳踝牢牢綁扎了一圈,以防蛇毒上行。

  不過一想便知,此時(shí)才阻止蛇毒早就遲了,不過是仍心存僥幸。

  杜云用手在紅腫之處擠了一陣,只流出一些血水來,并不見發(fā)烏,料想也無多大作用。他吐納運(yùn)功一番,全無窒礙,不禁大感奇怪。

  他拔掉手腳上的蜂刺,站起身來,抬頭望望崖上蜂巢,卻見天色不早,心想:“身上中了這許多毒,這鬼槐之蜜也不知能不能解?!笨谥心畹溃骸吧莆嵘?,乃所以善吾死也?!贝四饲f子所言,意為生是喜悅,死是解脫。

  杜云頓悟,縱聲一笑,舍了蜂巢,穿上靴子,撿起地上的包袱和砍山刀,大步流星出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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