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到了夏日,這天,杜云和劉猛去小溪里捉了些小魚小蝦回來。若總是吃羊,終究會吃盡,且換換口味。而胡不二正在屋前剝竹筍,可與魚蝦一鍋燉了。恰逢蠻王使者前來,那使者傳蠻王的口信,說氐人已下戰(zhàn)書,有請眾戍卒趕赴騰龍洞協(xié)助御敵。
胡不二叉腰說道:“這氐人果真好戰(zhàn)。”
杜云說:“要戰(zhàn)則戰(zhàn),此次倒下戰(zhàn)書?!?p> 胡不二道:“氐人定然以大軍前來,難保不被知曉,所以才下戰(zhàn)書。”
杜云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那此戰(zhàn)難有僥幸?!?p> 眾戍卒準(zhǔn)備干糧,收拾行裝。老卒也要同往,張一笑勸道:“老卒將不日還鄉(xiāng),何必多事?”
老卒笑道:“此為某最后一戰(zhàn),焉能錯過?”
張三嘆:“哎,看你須發(fā)斑白,回鄉(xiāng)含飴弄孫去吧?!?p> 老卒聽了,收起笑臉。
胡不二拍拍他肩膀,說道:“三嘆的話雖然無禮,卻也是一番好意,免生遺恨?!?p> 老卒說道:“你等年少尚且無憾,我這老命有何可惜?”
眾人勸不過,只留韓丑在戍所,其余人都隨同使者趕赴騰龍洞。
途中所遇的蠻兵越聚越多,里邊竟還有十四五歲的少年,都各攜兵器、糧食。不時傳來蠻人說笑聲,稍減肅殺之氣。
各寨蠻兵于騰龍洞外扎營,一眾戍卒前去王府拜會蠻王。
蠻王見杜云、胡不二都來了,眉開眼笑:“眾位不辭辛勞前來襄助,孤王幸甚?!?p> 眾戍卒說了些謙辭。
蠻王命仆役招待其他人,只留杜云、胡不二在堂中商討對策。
蠻王皺眉說:“氐人非要攻滅我國,著實(shí)可恨!”
杜云問道:“大王,不知那氐兵現(xiàn)在何處?”
蠻王捋須道:“于此地以南二十里外扎營,尚在運(yùn)送輜重?!?p> 杜云又問:“有多少人馬?”
蠻王道:“該不下四千?!?p> 杜云說:“人數(shù)已是不少。”
蠻王說:“斥候看得真切,那氐人還有騎兵?!?p> 杜云驚訝:“哦?這倒出乎意料。”
蠻王又說:“氐人另派一支兵馬去攻牛耳寨,孔先生說此為氐人聲東擊西之計,孤深以為然,才沒有分兵去救。”
杜云看孔先生在蠻王身側(cè)垂袖而立,心想:“孔先生也并非只識孔孟之道?!彼麑πU王說道:“自該如此?!?p> 蠻王說:“雖未派兵去救,但仍留百十疑兵在彼,也好迷惑氐人?!?p> 杜云點(diǎn)了點(diǎn)頭,問道:“大王今次召來多少兵馬?”
蠻王說道:“孤王已召集六千士卒,該如何退敵,兩位但請說來?!彼褂凶灾鳎桓艺f殲敵。
杜云說:“伏兵之計自是使不得了?!?p> 胡不二說道:“不妨依大王之計,大張旗鼓,多設(shè)疑兵,好使氐人難料虛實(shí)。話雖如此,我軍仍需挑選精兵以于陣前破敵。”
蠻王說道:“好在孤王又新造五百重甲,現(xiàn)以一千五百甲兵破敵,當(dāng)可無虞?!?p> 孔先生道:“大王切莫輕敵,那氐人善射,且兵甲犀利?!?p> 蠻王說:“哼,那又如何?”
杜云瞧了,說道:“孔先生所言不假,我軍該多備盾牌才是?!?p> 蠻王點(diǎn)點(diǎn)頭,又命人拿來地圖,幾人商議如何排兵布陣,直至深夜方休。
于是,蠻王命收集各寨的盾牌,連家中的鍋蓋、缸蓋也都拿來用,又伐細(xì)竹為槍。
過了三日,氐兵越過界山,在騰龍洞之南列陣。界山之上,將旗之下,氐兵的主將楊不敗正觀望蠻人軍陣。
蠻王自領(lǐng)一千甲士為中軍,以杜云領(lǐng)五百為前軍,右倚騰龍山余坡,左翼有胡不二所領(lǐng)的一千輕兵,再往左去又有山頭。后面的寨子內(nèi)外都有守軍,可保無虞。蠻王盡管有六千士兵,無奈平地局狹,山地眾多,也排布不開。
楊不敗望見蠻人多有盾牌,重甲齊整,前軍列鋒矢陣。而輕兵則似較為雜亂,旌旗歪歪斜斜,呈鶴翼陣。
無論鋒矢陣還是鶴翼陣都甚為古老,蠻人雖粗鄙,但古來族中傳說中都會談及此類陣法,寨兵平時也多有操練,蠻人可謂耳濡目染,所以排布起來還算容易。這鶴翼陣左右張開如鶴翼,統(tǒng)兵者居于中間底部。胡不二所領(lǐng)輕兵都是弓手,另有一些長槍手。長槍手沒有槍,用的是削尖的長竹與鋼叉。
一名斥候趕來,上前稟報道:“將軍,騰龍山上多有旌旗,東西兩翼五里之外也有蠻兵出沒?!?p> 楊不敗說道:“哼,不必理會那些疑兵,只管當(dāng)面之?dāng)??!痹掚m如此,仍命人回營傳令,命守軍多加防范,以保糧草輜重不失,又著斥候前去打探東西兩翼的動靜。
山風(fēng)吹起將旗,楊不敗仰頭望望太陽,心道:“蠻兵重甲之士在這烈日之下怕也難耐?!敝钢U王旗號對傳令兵說道:“命前軍攻打蠻人甲士,右軍突擊蠻人輕兵?!?p> 戰(zhàn)鼓擂響,大纛打出旗號,氐人前軍為軍侯趙敢當(dāng)所領(lǐng),列方陣徐徐前行,前邊及兩側(cè)為槍盾,中間為弓弩,倒與漢軍無異。而右軍居然是騎兵,有八百之眾,身披鎖子甲,手提馬槊、長刀??磥碡祵⑾胍则T兵突破蠻兵左翼,而后再包抄其中軍。
趙敢當(dāng)前進(jìn)至距杜云所部五十步,陣中弓手開始放箭。
杜云里面穿了皮甲,外面再穿重甲,見箭矢飛來,忙以左臂護(hù)甲遮住臉面,只露出眼睛觀瞧?!皣}噠”箭矢射在他重甲上,好似被石子砸到,卻絲毫無傷。其他的士兵拿著盾牌,遮住無重甲防護(hù)之處,不使稍有受傷。
箭雨過后,氐人已貼近前來,杜云下令揚(yáng)旗、擊鼓。眾甲士手持鋼叉、砍山刀,沖入敵陣,有如犁地。氐人的長槍、鋼刀遇到盾牌與重甲,也顯得頑鈍。對于這些甲士,只有其下盤與后背防護(hù)薄弱。然而他們所列為鋒矢陣,兩側(cè)斜面堅固,難以被攻擊到后背。
兩軍廝殺在一起,弓弩幾無用處。
杜云親自殺敵,揮舞著破月刀,擋者披靡。望見趙敢當(dāng)接敵,氐人騎兵開始突擊,馬蹄過后,卷起碎葉。待奔至蠻人輕兵百步之處,忽見箭矢飛來。
胡不二已下令兩翼放箭,迫使敵騎往陣中突擊。
果然,氐人騎兵往中間靠攏,直插鶴翼陣底部,想一擊破之。
胡不二命人打出旗號,“咚咚”,銅鼓擂響,隊列中的死士赤著上身,抬起手中的竹竿,成排往氐人的騎兵沖鋒,兩排竹槍之后又是兩排鋼叉。四排死士沖向敵騎,竹竿刺在馬身上,死士被戰(zhàn)馬撞飛。
氐人的騎兵沖破兩排蠻人的竹槍兵,速度為之一減,又遇上兩排鋼叉兵,終于失去了沖勁,混戰(zhàn)在一起。后面的騎兵被前面的同袍所阻,也慢了下來。
此時兩軍距離已近,不顧死士尚有活口,胡不二下令全軍放箭。鎖子甲也難擋弓箭近射,戰(zhàn)馬更擋不住,失去沖擊力的騎兵尚且不如步兵。
騎兵將領(lǐng)見狀,忙下令撤退。留下四五百尸體,余者奔回本陣,落在后邊的人背上還插著箭羽。
“咣咣咣!”
趙敢當(dāng)聽見本陣傳來鳴金聲,下令士兵撤退。
杜云看氐兵撤退,卻不混亂,還一邊射箭還擊,暗自稱贊,也下令收攏人馬,重整隊列。他曾經(jīng)歷大陣仗,望著染血的草地,心想這戰(zhàn)場兩軍兵力雖少,但酷烈一分不減,蠻人與氐人都好勇敢死,人命直如草芥。
楊不敗望見蠻人甲士復(fù)又列陣,旗甲鮮明,而輕兵依舊顯得雜亂。這倒顛覆了他往日的想法,因為這看似雜亂的輕兵反而能重創(chuàng)他的騎兵,領(lǐng)兵之人不可小覷。至于蠻人的重甲步兵,今日親眼一見,果然穩(wěn)如磐石,卻也遲鈍,他已備下破解之道。
今日受挫,不宜再戰(zhàn),楊不敗下令軍隊退過界山,返回營壘。
見氐人退兵而去,蠻王也下令清掃戰(zhàn)場,將兩方士兵的尸身盡數(shù)焚化,這大熱的天,免得起瘟疫。
次日,氐兵又來,依舊在界山之北列陣。楊不敗從山上觀望蠻人軍陣,見杜云所部依舊是重步兵,列鋒矢陣。而胡不二所部卻大為不同,陣前居然擺著青牛。楊不敗下令左軍進(jìn)攻杜云重甲,趙敢當(dāng)?shù)那败娙ピ囂胶欢嚪?,而騎兵暫且不動。
一通戰(zhàn)鼓,大纛舞動,氐兵開始進(jìn)攻。
胡不二料想氐人也不會重蹈覆轍,所以今日不再擺鶴翼陣,而是擺一方陣。方陣之前用竹子扎了骨架,蒙上青布,畫出眼鼻,遠(yuǎn)遠(yuǎn)望去好像一頭頭青牛。若是真牛發(fā)了狂性,實(shí)難掌控,于兩軍對陣間不堪使用。這些“青?!敝笠琅f是以盾牌防護(hù)的弓箭手,換湯不換藥。
杜云望見氐人左軍不斷接近,以看清其所持的武器乃是鉤鐮槍,那槍上橫枝比之漢軍所使的戟更長,彎如鐮刀。杜云略一思索便已心知肚明,那鉤鐮槍該是用來勾重步兵腿腳的。因為蠻兵身披重甲之后行動已不如往日矯健,且腿上的防護(hù)也不及上身,這正是破綻所在,他忙命人報與蠻王。
蠻王得杜云稟報,趕緊打出旗號,命后軍向前,取道杜云與胡不二兩陣之間通過,以居中策應(yīng)。
領(lǐng)后軍的乃是老卒,他以五百五十人列梅花陣,正應(yīng)了五五之?dāng)?shù)。此陣本為諸葛孔明所創(chuàng),五個花瓣自成小陣,兵種各異,主將居中間的花蕊。各小陣可隨花蕊轉(zhuǎn)動,以合適兵種對敵。不過這蠻疆也無多少兵種,更難有復(fù)雜陣型教會蠻兵。老卒就以鋼叉配盾牌的蠻兵布三個圓陣在后,弓箭手所列的兩個圓陣在前,每個小陣各有一百兵。老卒自領(lǐng)五十弓箭手居中,是為花蕊。只可惜這些蠻兵雖然極為崇拜諸葛孔明,但平日里操練不佳,連那圓陣也排不好,不圓不方。此陣因兵種、陣型各異,所以攻守兼?zhèn)洹?p> 楊不敗望見蠻人的兩陣之間又多出一軍陣來,還沒看清楚什么陣法,又聽斥候來報:“稟將軍,東西五里外各有一支蠻軍越過邊境,繞到界山以南?!?p> 楊不敗心道:“難道蠻人要襲我軍之后?”忙命中軍戒備,后軍往東前出,防守右翼。
原來這東西五里外的蠻兵由張氏兄弟各領(lǐng)三百人馬,時而大張旗鼓,時而偃旗息鼓,忽進(jìn)忽退,讓氐人難料虛實(shí),伺機(jī)襲擊敵軍。
張一笑領(lǐng)著東邊三百兵,得斥候來報:“一笑,氐人一部往東列陣而來。”這斥候其實(shí)也是戍卒擔(dān)任,免得蠻人說不清楚。
張一笑說道:“既然氐人有所防備,我軍后退便是。”下令偃旗息鼓,往后撤軍。
西邊,張三嘆聽斥候稟報,大張旗鼓進(jìn)至氐人中軍兩里遠(yuǎn),遣二十腿腳快的弓手前去朝氐兵放箭。
楊不敗見西邊蠻人來襲,忙命親兵反擊。
三百親兵追到近處,張三嘆已引兵退去。
楊不敗不知蠻兵虛實(shí),傳令親兵不得追擊。
杜云的當(dāng)面,氐人的鉤鐮槍陣已至百步之外,聽鼓聲一響,方陣變成弧陣,兩翼凸出。前邊氐兵一手拿著盾牌,一手拿著鉤鐮槍,后邊的氐兵拿銅錘與長刀。
杜云望見敵陣變化,不禁汗水涔涔。見氐人只距三十步遠(yuǎn),一聲令下,擂響銅鼓,重甲兵吶喊著殺向敵陣。
重甲兵殺入敵陣,兩軍廝殺,不少甲士被氐人鉤鐮槍勾住腿腳,站立不穩(wěn)摔到在地。這重甲兵倒地要爬起來殊不容易,被氐人捉住機(jī)會用槍戳、刀砍而死,或被刺傷腿腳,被人踐踏。
杜云也殺入敵陣,一個氐兵勾他腿腳,卻扯不動槍桿,有如勾到了一頭牛,反被杜云一刀斃命。這時,又有兩把鉤鐮槍伸過來,各勾到杜云左右腿。杜云不等他用力,快步上前將其中一名敵兵劈死。另一名氐人見他腿腳利落,行動便捷,大吃一驚,還未及抽回手中槍,已被杜云左臂橫掃,砸在頭盔上,腦中“翁”的一聲,昏倒在地。
氐人看他是將領(lǐng),都使鉤鐮槍來。后面一槍伸過來,剛要勾在他咽喉上,杜云左臂一護(hù),勾在了前臂鐵甲上,手臂正使力,前面又有兩桿槍過來勾他腿腳。杜云忙往后退,卻被斜刺里一槍勾到腳踝,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他一邊揮刀斬向身后,將勾他脖頸的氐兵齊膝砍斷。卻見一個銅錘直沖他腦袋砸到,杜云破月刀一撩。那銅錘連同一支手臂被切落下來,只聽那氐兵一聲慘叫。杜預(yù)一個翻身,輕易站將起來,左手順勢奪過一桿鉤鐮槍,發(fā)狠沖撞,勢如蠻牛。一邊舞槍揮刀,一邊下令撤退。
蠻王望見杜云敵不過,忙以旗號傳令,讓老卒的梅花陣相救。
重甲兵沖出去容易,退回來卻難,落下半數(shù)甲士就戮,才緩緩撤退。梅花陣從杜云左翼殺出,發(fā)三撥箭矢遲滯鉤鐮槍陣,花蕊中又打出旗號,花瓣隨之轉(zhuǎn)動,鋼叉手被擺在前面。一通鼓響,梅花陣包抄敵陣側(cè)面。劉猛正好身在其中一個小陣,他鼓著眼睛,一臉兇相,咆哮著當(dāng)先沖向氐兵。
只見他右手鋼叉刺出,戳死一名銅錘手,左手舉盾牌擋住砍來的一把鋼刀。這時,一桿鉤鐮槍從右掃至,劉猛快步往左閃避,差點(diǎn)被那鐮刀割到,唬了他一跳。又覺得左手的盾牌被人拉扯,原來也被一支鉤鐮槍勾到。劉猛正使力拽著盾牌,眼見一名氐兵舉刀砍來。他大喝一聲,挺叉刺在其胸口,鋼叉拔出,那氐兵見血便倒。后面蠻兵過來幫手,趁氐兵鉤鐮槍勾在劉猛的盾牌上,一叉將其格殺。其他的蠻兵也拼命向前,與氐人廝殺。
蠻王見狀命中軍出擊,連同杜云的一千多重甲兵復(fù)又殺往鉤鐮槍陣。鉤鐮槍雖可破重甲,但雙拳難敵四手,何況是蠻王的中軍精銳。
胡不二的對面,趙敢當(dāng)在八十步之外止步不前,下令弓弩手朝“青牛”發(fā)箭。射了一陣,看那牛還不死,依舊一動也不動,料定是蠻人做的布偶。于是驅(qū)兵上前,至五十步內(nèi),與蠻兵發(fā)箭對射。槍盾手上前,推倒假牛。
胡不二下令擊鼓,前排蠻人挺起鋼叉,舉盾與氐人廝殺。
老卒梅花陣正攻鉤鐮槍陣,不得便宜。這時,氐兵本陣大纛舞動,令騎兵殺出,直沖梅花陣而來。
蠻王望見敵騎奔來,不作遲疑,傳令回寨搬兵。
這邊重甲兵殺入鉤鐮槍陣,如墻而進(jìn),那邊敵騎已突破梅花陣。
老卒引蠻兵抵擋,弓手朝氐人的坐騎發(fā)箭。一騎挺槍奔來,只見老卒低身揮刀斬斷來敵馬腿,敵人摔落在地。老卒轉(zhuǎn)身上前,將其一刀斃命。耳聽馬蹄聲疾,老卒回頭來看,又一騎沖來。老卒揮刀而上,卻被戰(zhàn)馬撞飛。“咔嚓”,老卒聽見骨折的聲音,眼前一黑,再無聲息。
楊不敗只于界山觀戰(zhàn),中軍不敢輕易動彈,只因張氏兄弟又領(lǐng)兵來襲,好似蒼蠅一般沒完沒了。
兩方廝殺得力竭,梅花陣被敵騎踏碎,而氐人的鉤鐮槍陣也折損大半。騰龍山上一聲號角,只聽吶喊聲響起,牧正領(lǐng)了一千蠻兵,取道中間的殺奔過來,直沖敵騎而去。
楊不敗看這陣勢,已知難獲全功,于是下令鳴金收兵。
胡不二乘機(jī)率部反攻,又與牧正一同領(lǐng)兵追擊逃敵。
兩方互有損傷,但蠻兵折損更甚,老卒也被敵騎踩踏而死。杜云有些悲傷,他雖與老卒相處不久,但覺得其和善可親。與劉猛、胡不二收拾了老卒的尸首,用火化了,將骨灰裝入甕中,來日好帶回故鄉(xiāng)。
胡不二說道:“老卒家在洛陽,怕是回不去了?!?p> 杜云問道:“我送他回去中原便是,交給他兒孫?!?p> 胡不二說道:“其實(shí),老卒的獨(dú)子早已戰(zhàn)死,更無孫兒,此事本只有我知曉?!?p> 杜云聽了,腦袋中“嗡”的一聲。
黃昏,寨外還在焚燒尸體,巖叔正與其他寨子的巫祝一同作法事,為逝者安魂。王府之中,蠻王又與杜云等人商議。
蠻王說道:“今日僥幸取勝,還好敵軍亦有損傷。”蠻王自然要撐起士氣,其實(shí)今日蠻兵戰(zhàn)死近千,而氐人只遺尸六百余。
杜云說道:“氐人已破我重甲,需改易陣法才是?!?p> 胡不二說道:“可惜我軍所使兵器種類寥寥,只能因陋就簡?!?p> 蠻王指著案上的地圖說道:“我軍是否該偷襲氐人糧草?”
杜云看蠻王所指正是氐人的營壘,距離界山以南十五里地,居四座山頭的中間。他勸道:“大王,彼處地形好比棋盤,山如棋子,山谷縱橫交織,易守難攻?!?p> 胡不二也道:“我軍還是不要弄險為妙,該以我之長攻彼之短,我軍擅長什么?”
杜云聽了,與他對視一眼:“使毒?!?p> 蠻王聽了有理,就是不知道如何施展,忙命人請來巖叔,一同商議。
夜里下雨,隔日也沒停,氐兵未至,蠻人也得以休息。
第四日,太陽升起,氐人卷土重來。翻過界山,斥候稟報楊不敗:“將軍,山下有許多招魂幡和甕,乃蠻人所為。”
楊不敗往山下看,北坡之下果然插著招魂幡,有數(shù)百竿之多,幡上似乎寫著字,地上擺著灰陶甕。又遠(yuǎn)眺蠻兵,見旌旗招展,陣容嚴(yán)整,杜云所部依舊是重甲,呈鋒矢陣;胡不二所領(lǐng)還是輕兵,列成方陣,前頭擺著“青牛”,當(dāng)真冥頑不靈。他問斥候道:“那些招魂幡和甕有何古怪?”
斥候說道:“幡上書有漢字,其言‘古來征戰(zhàn)幾人還’;甕上寫著‘氐人勇士之靈’,其內(nèi)納有骨灰?!?p> 楊不敗臉色一變,說道:“原來蠻人使的攻心計,哼!”下令親兵前去拔掉招魂幡,將骨灰甕搬回國境內(nèi),不能讓其動搖軍心。
親兵拔去幡,搬完甕。楊不敗又?jǐn)[出鉤鐮槍陣,命其攻打杜云所部,又命趙敢當(dāng)攻打胡不二。因人、馬皆有折損,騎兵已不足兩百,難堪大用,暫且按兵不動。
大纛揮動,兩個軍陣得令出擊。
鉤鐮槍陣抵近蠻兵,卻發(fā)現(xiàn)杜云所部只有前面是重甲,后面卻是輕兵。想是上次折損過甚,只能以輕兵補(bǔ)全,卻不知為何蠻人臉上都蒙著青巾,只露出兩只眼睛。
鉤鐮槍陣只管向前,至六十步內(nèi),被蠻人輕兵發(fā)箭射到。鉤鐮槍手一邊舉盾抵擋,一邊沖鋒。
杜云陣中令旗揮舞,鋒矢陣后撤,地上留下稻草掩著的竹筐,竹筐里連著長長的草繩。
氐兵沖上去,不知竹筐中有什么古怪,有人用鉤鐮槍用力戳擊,卻見其中飛出蜜蜂來,原來竹筐里放的是蜂巢。蠻兵忙拉動草繩,草繩綁的竹簽扎破蜂巢,拉翻竹筐。而蠻人方才射出的箭矢上涂有蜂蜜,粘在氐兵盾牌、衣著上。巢穴被傷,蜜蜂自是惱怒,飛出來,聞見蜜香,想是元兇,就照氐兵的頭臉上蟄去。
杜云瞧見了,忙下令弓手朝氐兵射箭。他臉上也蒙著青巾,何止臉上,手上也包著,以免被蜜蜂蟄到。
氐兵被蜜蜂所蟄,又遭射箭,紛紛倒地,陣腳大亂。
杜云趁機(jī)率領(lǐng)重甲反擊,殺入敵陣。重甲兵本全身防護(hù),又遮了手、臉,不懼蜜蜂,只顧挺叉刺殺氐兵。
那邊,胡不二的“青?!北回当脴屘舻脻M是窟窿,里邊飛出蜜蜂來。聞見氐兵身上沾染的蜜香,紛紛蟄刺。
胡不二露出兩個眼睛,等氐兵陣腳一亂,隔著面巾大聲喝令:“施火,突擊敵軍!”
火把扔出去,將“青?!秉c(diǎn)著,煙火騰起,蜜蜂紛紛逃竄,蠻兵乘機(jī)突入敵陣。
楊不敗望見己軍不利,忙下令鳴金收兵。
氐兵丟盔棄甲,奔逃而回。楊不敗正待重整軍陣,卻見親兵紛紛倒地,翻滾著呻吟,手上、臂上滿是紅疹。楊不敗目瞪口呆,心道:“不妙,中了蠻人的詭計!”原來,那招魂幡和甕上涂了毒藥,親兵拔幡、搬甕時染在手掌和臂膀上。
這時,斥候來報:“稟將軍,東西三里之外發(fā)現(xiàn)眾多蠻軍?!弊匀皇菑埵闲值茉诖髲埰旃摹?p> 楊不敗見事不可為,遂下令退兵而去。
得知氐人退去,蠻王下令焚盡戰(zhàn)場上尸首。又在府前設(shè)宴,犒勞有功將士。
蠻王滿臉喜色,邀杜云、胡不二等人一同觀看勇士合著鼓樂起舞。
孔先生上前勸道:“大王,今日未竟全功,不宜慶賀。那氐人只是退兵,明日或又整軍前來?!?p> 蠻王一想倒也有理,說道:“可是令出惟行,怎好更改?”
孔先生道:“慎乃出令,此乃大王之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應(yīng)停了鼓樂,命眾將士回營歇息,再命村民修補(bǔ)甲杖以備戰(zhàn)?!?p> 蠻王一番好意,卻成了過錯,很是氣惱,說道:“孤王哪里有過!”
杜云看蠻王發(fā)怒,出言勸解道:“大王切勿多心,孔先生憂國而已。只恨那氐將善于用兵,使我不得安寧。當(dāng)此之時我軍更應(yīng)上下和睦,不如多派斥候前去界山刺探,以防敵兵趁夜來襲。”
巖叔只袖手旁觀。
蠻王聽了,按住怒氣,一改臉色,說道:“孤王豈是不通事理之人,也只有孔先生敢言直諫。罷了,罷了,散了宴席,孤王要親往界山巡視?!?p> 蠻王命眾將士早早歇息,又命村民連夜修補(bǔ)兵甲,果然自己帶人往界山巡視。蠻人看大王竟親去巡邊,更無人埋怨。
第五日,不見氐人來攻。斥候往寨中稟報:“氐人堅守營壘,只見炊煙,不見出兵?!?p> 蠻王納悶,問杜云道:“氐人在弄什么玄虛?”
杜云哪里曉得,只說:“這般拖延,莫非要耗費(fèi)我軍糧食?”
胡不二說道:“若說耗費(fèi)糧食,只怕氐人更甚。依我之見,氐人尚在醫(yī)傷療毒,所以才休兵?!?p> 巖叔說:“蜂毒尚且能醫(yī),那赤蛛、虎蟾之毒一旦入體,非我族中解藥定然無救?!痹瓉項畈粩〉挠H兵所中的乃是赤蛛、虎蟾之毒。
蠻王大喜,說道:“既然如此,我軍何不乘機(jī)前去攻打?”
杜云說:“界山之南還有氐人一石寨,我軍未至,敵將已知,只恐遭其伏兵?!?p> 胡不二說道:“我軍深入氐人怎能不知?不妨先派兵阻斷石寨下山之路,以防其偷襲,再以大軍去攻敵將營壘?!?p> 杜云點(diǎn)頭說:“可以一試。”
蠻王命牧正領(lǐng)一百兵斷氐人石寨下山之路,杜云領(lǐng)五百輕兵前去攻打楊不敗營壘,張氏兄弟領(lǐng)五百兵從東面出兵佯攻,又命胡不二領(lǐng)五百兵接應(yīng),自領(lǐng)中軍候在界山之上。
那石寨固然修的險,卻也只有一條道路上下,既可防人又作繭自縛。牧正率兵把住路口,抬頭仰望,見石徑蜿蜒而上,卻望不到崖頂?shù)氖?p> 一個氐兵躲在崖邊,瞧見山下蠻兵守住路口,忙去石寨中稟報。不一會,崖頂升起烽煙。
牧正望見了也無可奈何,只能靜候己軍的消息。
張氏兄弟行軍迅速,早到敵營東面兩里之外,大張旗鼓,卻不見氐人出戰(zhàn),只聽見敵營之外,道路兩側(cè)的山頭上響起號角。張一笑望望左右兩個山頭,果然有氐人旌旗,但要仰攻卻也為難。他已派出斥候往四周刺探,提防敵軍從山谷來襲。
張三嘆說道:“哎,此地山谷四通八達(dá),若要圍攻敵營我軍非十倍于敵不可?!?p> 張一笑說道:“三弟言重了,說來敵營之外只有四條道路、四座小山,我軍只需四倍于敵即可。”
張三嘆說道:“兄長大謬,既然是四條路、四座山,怎么不是八倍于敵?”
張一笑說道:“只需攻下山來,敵軍插翅難飛,因此是四倍。”
張三嘆說道:“哎,妄言,妄言。我軍若守在山上,敵軍四出突圍,又怎么攔得???”
張一笑說道:“自然路上也要把守?!?p> 張三嘆說道:“路上也需把守豈非八倍?”
張一笑說道:“從四倍中分兵把守就是,還是四倍。”
兩人正爭論,斥候來報:“南邊山谷中出現(xiàn)氐兵?!?p> 張一笑忙下令往北撤出兩里。
杜云領(lǐng)兵謹(jǐn)慎前行,斥候四出,張一笑剛剛撤退,他才趕到敵營北面。聽見道路兩側(cè)的山上傳來號角聲,杜云唯恐中伏,忙退出一里。
不見山上氐兵下來,卻又聽斥候來報:“西邊山谷中出現(xiàn)氐兵?!?p> 杜云問道:“多少人馬?”
斥候答道:“只見旗幟,不知多少人馬?!?p> 杜云心道:“不過是疑兵,若就此撤退豈不惹人恥笑?”下令列陣,又命一百弓手在西邊谷口戒備。
果然只有數(shù)十個氐兵在山谷里搖旗吶喊,卻躊躇不前。
這時氐人營門大開,殺出一支軍來。
杜云望去,只見氐人步兵沖過來。這山谷中也不宜用騎兵,一旦被卡住道路,就只能下馬。
當(dāng)先的兩百氐兵沖至杜云陣前五十步外,被箭矢阻擋。氐兵一邊射箭還擊,一邊擊鼓。
杜云望見氐兵陣后,旌旗招展,也不知是否大將前來。過了一陣,杜云聽見咆哮聲,猶如虎熊,他不禁訝異,握緊刀柄。吼聲已近,只見道路上的氐兵紛紛讓開,十余旗手引著一個魁梧大漢奔來。
說是“魁梧”其實(shí)極不恰當(dāng),那漢子怕有兩丈高。人言“七尺男兒”,一丈十尺,以此計算,漢子就如同三人疊羅漢。及至陣前,氐人旗手分開,露出“大漢”的真容。那人一身鎧甲,連臉面都遮住,只露出眼睛,身材極為雄健,右手提一根狼牙棒,有如樹粗,咆哮如雷,勢若奔象。跑得近了,地面都為之震顫,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怪。
杜云一看之下為之膽寒,驚得毛發(fā)直豎,連忙下令撤退。蠻人也都怕極,腿似篩糠,一聽號令轉(zhuǎn)身就跑,只恨爺娘少生了兩條腿。卻哪里跑得過巨人,被他追上來,一棒橫掃,觸者立時斃命,不多久便被殺了十余人。
氐兵跟隨著那怪物之后,一路掩殺。
杜云哪敢斷后,也只顧奔逃,他內(nèi)力非凡,跑著跑著就將眾人落下。這還了得,主將豈能只顧自己逃命,置軍隊于不顧?他又轉(zhuǎn)身來,讓在路邊,令士兵先逃。站到旁邊的山坡上,取下硬弓,等怪物近了,發(fā)箭射去。他的箭雖較常人射得遠(yuǎn),無奈那怪穿著鐵甲,箭射在他身上還不如搔癢。
杜云想要射中怪物的眼睛,可惜箭術(shù)有限,射了兩箭沒有準(zhǔn)頭,又接著逃跑。中途得胡不二接應(yīng)后,兩軍一齊奔逃。一直逃到界山,那怪物才沒再追來,杜云已折損一百多人。
蠻王本想領(lǐng)兵隨杜云之后攻破敵營,卻見己軍敗退,聽了杜云和眾蠻兵稟報,不由得不信,將士兵盡數(shù)撤回山寨。
蠻王憂心忡忡,也不知氐人帶來多少怪物,命人尋來巖叔,尋求破解之道。
杜云本不信志怪中言,及至親眼所見,才認(rèn)自己孤陋寡聞。
聽了杜云的說辭,巖叔道:“數(shù)百年間無人見過這等怪物,想必是刑天遺種,被那氐人偶得一只?!?p> 蠻王聽他說只有一只,心中稍安,又問:“大巫,此怪該如何降服?”
巖叔說道:“相傳刑天最懼蚩尤,該制大旗,其上繪蚩尤之像。引那怪來,我等于陣前作法招蚩尤神將其降服?!?p> 子不語怪力亂神,杜云對巫者作法之事半信半疑。
蠻王點(diǎn)點(diǎn)頭,下令制作大旗,并召集各寨巫者。
阿蘭也從七星寨趕來,看到杜云正在寨外練習(xí)弓箭,用手?jǐn)n攏鬢上的發(fā)絲,走近他身邊,滿臉是笑:“杜郎。”
杜云看她來了,不禁有些緊張,說道:“啊,阿蘭也來了?!?p> 阿蘭歪頭打量著他,淺露貝齒:“許久不見,安之更顯大丈夫?!?p> 杜云看她目含秋水,嫵媚動人,不解道:“過獎,你有何事?”
阿蘭伸出手來,要觸摸他面龐。
杜云一瞧,不自覺的仰身閃避。
阿蘭好笑:“躲什么?我手上又沒毒藥,只是看你的胡須也長了?!?p> 杜云退后一步,尷尬的說道:“呃,天氣大熱,我一臉汗水。說來也渴了,不如去寨中喝些茶?!闭f著,抹抹臉頰上的汗水。
阿蘭說:“家父就在寨子里,不去為妙?!?p> 杜云一聽,更是要去:“那又如何?我先去找孔先生要些茶葉來。”說罷,拿著弓就往寨里去。
阿蘭在后面跟著,說道:“我也去?!?p> 杜云就當(dāng)沒聽見,自顧自的往王府去。到了王府,卻遇到蠻王。
蠻王看他二人聯(lián)袂而來,咧嘴一笑:“二位倒是得閑?!?p> 杜云不轉(zhuǎn)頭,只斜斜瞄一眼阿蘭,向蠻王問道:“大王,孔先生何在?”
蠻王說道:“先生去畫蚩尤像,尚未回來。你尋他何事,莫非要問黃道吉日?”說罷,哈哈大笑。
阿蘭聽了,也露出笑臉,轉(zhuǎn)頭看看杜云的神色。
杜云臉上一紅,趕緊說道:“在下方才練箭正渴,是想尋他求些茶葉?!?p> 蠻王說道:“哦,原來如此?!闭埶麄兌俗?,又命仆役上茶。
杜云目不斜視,只顧低頭飲茶。
蠻王問道:“這茶可好?”
杜云點(diǎn)頭道:“甚好,甚好。”
阿蘭說道:“雖有些花香,卻味淡?!?p> 蠻王說道:“此茶名為‘芙蓉’,取自‘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
杜云手一哆嗦,這詩是寫夫妻相思、愛慕的,心道:“蠻王怎和孔先生一樣搬弄詞句起來?”
阿蘭聽了,笑道:“果然是好茶?!痹俨幌游豆?。
好在有蠻王,杜云賴著不走,終于等得阿蘭離去。
蠻王見阿蘭都走了,杜云卻還在,問道:“安之似乎另有心事?!?p> 杜云說道:“???在下正思破敵之計。”
蠻王說道:“胡不二已有計策?!?p> 杜云說:“哦?”
蠻王又說:“若那怪來,孤王當(dāng)與你并力抗之?!?p> 杜云勸道:“大王不可涉險!”
蠻王起身,負(fù)手道:“若不能擒殺那怪,孤王寢食難安?!?p> 杜云想想也是,蠻王身系蠻邦之興衰,守在界山自有他的道理。再者,那怪物力大如山,恐無人能敵,若不聯(lián)手抗衡如何降服它?
胡不二撤了界山的守卒,指揮蠻兵將一車車的蔬菜運(yùn)去“龍臍”洞。那洞中陰涼,正好儲存。
氐人的探子不知就里,以為都是糧食,回去稟報楊不敗。
楊不敗得知蠻人并不缺糧,也無散去之意。而自己的糧草卻難以為繼,心想若不趁早攻打騰龍山就該立即回師,免得反受其亂。軍中中毒的士兵也無法醫(yī)治,只能任由其自生自滅。
一天之后,斥候來報蠻王,氐人正在拔營。
蠻王一聽,命胡不二為先鋒,張氏兄弟為偏師,自己和杜云領(lǐng)中軍并巫者,前去攻打氐人營壘。
牧正依舊領(lǐng)一支軍堵住氐人石寨的下山之路。
張氏兄弟聽說有怪物,不再急切行軍,命斥候打探前路,又命一小隊蠻兵當(dāng)先而行。然而一路無事,趕到敵營以東三里,未見兩邊山上有動靜。
張一笑說道:“氐人定然已經(jīng)拔營去了?!?p> 張三嘆說道:“既然如此,兄長何不擊鼓進(jìn)兵?”
張一笑望望前頭,說道:“三弟最是勇猛,可為先鋒?!?p> 張三嘆說:“啊?小弟以為氐人會從兩側(cè)山谷來襲,不如由小弟把守谷口?!?p> 張一笑說道:“三弟善攻不善守,還有由為兄把守谷口,三弟盡管攻打敵營?!?p> 張三嘆說:“哎,兄長竟如此膽怯,貽誤戰(zhàn)機(jī)。”
張一笑說道:“豈會?”正了正神色,命人擊鼓進(jìn)軍,殺奔氐人營壘。
胡不二領(lǐng)三百人,正好遭遇氐人伏兵。那怪物殺出來,蠻兵棄了旗鼓往來路奔逃,氐人在后面追擊。
怪物穿著鏘鏘的鐵甲當(dāng)先,一根鐵打的狼牙棒在手,遇見落下的蠻兵就是一棒砸去,將人砸成爛泥。
逃了四五里,胡不二領(lǐng)兵往東轉(zhuǎn)過山去。
氐人追上來,望見東邊山谷里升起黑煙,鼓聲“咚咚”作響,又隔著鑼聲。氐人怕有埋伏,止住腳步。那怪卻不聽使喚,無人能阻擋,直奔黑煙而去。
怪物跑近了,看見巫者擊鼓、敲鑼,圍著兩堆煙火唱咒起舞。怪物朝巫者咆哮一聲,揮起棒子沖過去。
這時,煙火之后冒出一輛牛車來,車上立著一桿大旗。那旗面有三丈高,六名蠻兵手拉繩索穩(wěn)住旗桿。
怪物往旗上一看,上面有蚩尤之像,面如牛首,兇神惡煞,栩栩如生。怪物一哆嗦,轉(zhuǎn)身就跑,誰知兩側(cè)山上吶喊聲起,奔下許多蠻兵來,阻擋怪物去路。
怪物發(fā)怒,揮舞著狼牙棒,擋者披靡。
氐兵望見怪物中計,正要前去解圍,卻聽南邊鼓響,有蠻人殺來。原來胡不二已率兵繞過山去,至敵人的側(cè)后發(fā)起襲擊。氐兵被攻得措手不及,忙返身來戰(zhàn),與之廝殺。
蠻王站在牛車之上,見士兵阻擋不住怪物,大喝一聲,和杜云一同沖過去。蠻王手持鋼叉,擊刺怪物后背。杜云手持破月刀,撩開怪物甲裙,砍向它膝彎,料想此處無甲。
誰知怪物后背的鐵甲更厚,膝彎上也套著可以彎折的鎖子甲,毫發(fā)無傷。
怪物察覺背后遭襲,一抬腳轉(zhuǎn)過身來。
蠻王不等怪物反擊,忙又挺叉刺在怪物大腿上,卻扎不透厚甲。杜云一刀斬怪物腳踝,“鐺”一聲,原來它腳踝上戴著銅箍。
怪物發(fā)怒,朝兩人一棒橫掃。
蠻王縮回鋼叉,快步后退避讓。杜云則就地一滾,躲過棒子,揮刀斬它腳趾,“鏘”,連腳面上也是鐵甲。杜云心想:“這怪怕只有腳底板是軟的。”一邊連滾帶爬逃開來。
怪物見杜云砍它腳背,抬腳朝他踢出。
杜云頓腳后躍,落地一蹲身,盯住怪物腳底,果然是軟的皮革。杜云退到蠻王身邊,大聲說道:“這怪的破綻在腳底!”
怪物似乎聽得懂,朝他們大吼一聲,上前揮棒朝杜云當(dāng)頭砸到。
杜云往左閃避,大棒砸在地上,濺起砂石。杜云與蠻王對視一眼,忙將兵刃加諸大棒之上。
怪物一擊不中,正要提起大棒,卻見左右兩人將刀與鋼叉壓在自己棒子上。怪物兩手用力一抬,杜云與蠻王合力都壓它不住。怪物提起棒子,右手持棒橫揮,砸向兩人。
杜云以刀抵擋,“鐺”一聲,破月刀脫手。杜云從怪物胯下鉆過,右手震得發(fā)麻。
狼牙棒勢頭不減,已至蠻王身前。
蠻王兩手持叉,豎著叉柄抵擋。“鐺”,狼牙棒正砸在他兩手之間的叉柄上,蠻王被擊得飛了出去,跌在山坡腳下。
蠻兵見大王被擊到,舍命沖向怪物,砍山刀、鋼叉死命朝怪物身上招呼,只聽見“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聲音。
蠻王坐起身來,兩眼溜圓,好在他穿著鐵甲,也沒有受傷,一尋鋼叉,見落在腳前,叉柄都被砸彎了。
怪物持棒在身邊揮舞,只聽見“啊啊”聲,蠻兵一個個被砸得飛出去。又起腳一踢,將四五個蠻兵踢倒。剛要落腳,忽覺得腳底板大痛。
原來是杜云撿了截斷柄叉尖,趁它落腳,猛扎它的腳底板。
怪物站不穩(wěn),倒在地上,又壓死三個蠻兵。
眾蠻兵乘機(jī)一擁而上,壓在它身上。杜云被擠到,壓在下面。
怪物大手一抓,抓起身上的蠻兵扔出去,就像扔幾個稻草人。又揮臂橫掃,將身上的蠻兵撥落,如撥一堆臭蟲。
杜云跌在地上,鼻子恰好撞在一個蠻兵的頭上,鼻血橫流。他抬頭看怪物,只見它已翻過身來,兩手撐地。
這時,巖叔走到怪物面前,操戈擊在它頭盔上,大喝一聲。
怪物用手背一揮,立時將巖叔擊飛。它又聽見有節(jié)奏的鑼鼓聲,巫者吟唱古咒,攝人心魂。怪物抬起頭來看,見那兩股黑煙騰在天空,已纏在一起,變的粗壯,顯出“身子”、“頭臉”,似乎是立著兩條腿的蚩尤,巨大無比。
怪物“哇”一聲大叫,用雙手捂著耳朵,將頭栽在地上,埋著臉,瑟瑟發(fā)抖。
杜云舔舔嘴唇,一股血腥味,顧不得那么多,站起身來,大喊:“取鎖鏈來!”
蠻兵七手八腳抬來鐵索,將怪物的手腳捆住。
杜云走到怪物面前,用力抓住它的頭盔扯下,露出它腦袋。一看,驚得目瞪口呆,并不是因為這怪面目可怕,而是它有鼻子有眼,竟與人無異,只是頭發(fā)胡須一大把,似乎許久也沒曾梳洗過。
怪物兩眼盯著他,眼珠黑黑的,有些兇惡,又有些茫然。
蠻王走到巖叔身邊,見阿蘭正伏在他身上大哭。他心中咯噔一下,不禁悲從中來,眼里泛紅,捏緊拳頭。
杜云回頭看阿蘭哭得撕心裂肺,雖懼怕之心猶在,卻也不似以前厭惡。人心總是如此,即便看慣殺戮,心如鐵石,也有柔弱之時。
胡不二已殺散氐兵,守在山谷外。張氏兄弟則攻入氐人營壘,發(fā)現(xiàn)他們早逃得差不多了,剩下受傷和中毒的士兵在營帳中呻吟。
得到張氏兄弟的稟報,蠻王命將受傷、中毒的氐兵統(tǒng)統(tǒng)抓回去,一把火燒了氐人營壘。怪物實(shí)在拖不動,只能松了它腿上的綁,讓它一瘸一拐的被押回去。
蠻王料理了戰(zhàn)歿者的后事,讓阿蘭接了巖叔的位子,留在騰龍洞。又命人醫(yī)治受傷、中毒的氐人,待他們好了,盡數(shù)充作奴隸。與氐人作戰(zhàn)死了許多士兵,當(dāng)然要用奴隸來勞作,以補(bǔ)不足。而那怪物力大,就用來伐木、采石。
蠻王本要給杜云等戍卒賞賜,可惜方經(jīng)大戰(zhàn),缺少食物,只能延后給付,暫請他們在山寨中盤桓。
杜云對那怪物頗感興趣,見它脫了盔甲,一身打著補(bǔ)丁的裋褐,想是氐人給他做的衣服,卻沒上手鐐腳銬。因為山寨中雖然能打造出那么粗的鐐銬,然而它蠻力非凡,中間的鐵鏈一拉就能扯斷,只好不銬。好在這怪物笨頭笨腦,只要給吃的就聽話做事,若不給的話它就發(fā)脾性要跑,無人攔得住。
一日,杜云見幾個蠻兵押著怪物走,那怪物的手上還拿著一個大鐵錘和一個大鑿子,心中好奇,也跟過去看,一路來到采石場。
這蠻疆多有石山,蠻人開采石頭來做地基,修水渠,壘寨墻。那怪物倒聽得懂漢話,反而聽不懂蠻語,所以看管的頭領(lǐng)只用漢話命它做事。
開采石頭無非是在巖石上用鑿一排孔,再將鐵楔子錘進(jìn)孔里,讓石頭依著孔裂開,然后把石胚拉走。
頭領(lǐng)就命怪物依著巖石上的墨線鑿石頭,怪物拿起大鐵錘和鑿子照著巖石鑿起來,蠻兵都讓在一邊,只聽得“嘣嘣”作響,石屑橫飛。很快鑿出縫隙,越鑿越深,終于將一塊大石頭鑿落下來。
怪物又將石頭搬起來,走到牛車旁邊,輕輕的放在車板上。那石頭怕有三千斤重,一輛牛車也只能拉一塊。杜云看它搬石頭如同拿著一塊木頭般舉重若輕,不禁咋舌。這三千斤的石頭他雖然也能搬得離地,但卻開不了步。
牛車?yán)呤^,又換一輛。
忙了一個時辰,怪物停下活計,沖蠻兵開口道:“水,水!”用手作往嘴里倒水的動作。
頭領(lǐng)命人將裝水的牛車趕過來。杜云一看,那牛車上放著兩個大水缸,怪物捧起水缸就“咕咚咕咚”的往嘴里倒水喝,如同常人捧起一個湯碗喝水一樣。
喝完水,怪物又繼續(xù)鑿石頭,鑿了大半日便回去。
路過草甸,斜陽西照,杜云看天空湛藍(lán),白云悠悠,草場碧綠,山風(fēng)吹來,一陣爽快。忽然,那怪物往前跑了幾步,一頭趴倒在草地上,滾了兩滾,好像一只撒歡的狗。
蠻兵趕緊追過去,用鋼叉對著它,呵斥幾句。
怪物瞧了他們模樣,又爬起身來,默默的往前走。
回到山寨,怪物又將石頭從牛車上搬下來。晚飯時,蠻人趕來一個牛車,車上照樣用水缸裝了飯食給怪物吃,筷子是兩根大竹子。
怪物一個人坐在寨外的石頭上吃飯,吃完就望著天空、山嶺發(fā)呆。寨子里沒有房屋給他住,蠻兵用竹子搭了個窩棚供他睡覺,只著兩人看守。
杜云走到怪物身邊,大聲道:“吃不吃?”一邊準(zhǔn)備逃開。
怪物轉(zhuǎn)過頭來看,見杜云手中拿著半只羊腿,它微微張開嘴巴:“呃?”點(diǎn)了點(diǎn)頭,伸出手板。
杜云看它的手掌大如荷葉,將羊腿扔在它手板上。
怪物將羊腿塞進(jìn)嘴里,嚼得嘎嘣作響,不多時便吞下肚去,連骨頭都不剩。吃完,舔舔手指,又轉(zhuǎn)頭看著杜云,似乎等他再給吃的。
杜云見它并不兇惡,還有些滑稽,又大聲問道:“足下姓甚名誰?”
兩個蠻兵走上前來,沖杜云嚷嚷兩句,意思是讓他走開,不要招惹怪物。
杜云賠著笑笑,拱拱手,轉(zhuǎn)身離開。
怪物瞧了他一眼,又別過頭去,望著遠(yuǎn)山。
過了幾日,蠻王賞賜戍卒二十頭羊,又說等秋收之后再補(bǔ)上不足。
眾戍卒豈敢見怪,辭別蠻王,趕著山羊返回戍所。
胡不二背回老卒的骨灰,先將其安葬在山上東向的一顆松樹之下,待日后送還漢地,不教他在蠻疆做個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