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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藏赤血傳

第三十四章 心向林泉

歸藏赤血傳 道吾山人 17940 2019-11-28 15:28:42

  時(shí)間急迫,范賁即刻引兵兩萬去攻成都,留弟子領(lǐng)一萬余人守在此地。

  杜云在城上,望見叛軍分兵南去,對(duì)朱燾說道:“叛軍必是去攻成都,需盡快擊破城下之?dāng)?。?p>  朱燾說道:“我有一計(jì),讓元孫領(lǐng)一支兵馬出西門去追,迫使城下敵軍分兵,然后再破其營(yíng)寨!”周楚字元孫。

  杜云笑道:“此計(jì)甚好,杜某將以鼓桴破營(yíng)?!?p>  過了一日,探馬回報(bào):“叛軍已近成都,觀它旗幟似乎是范賁親往?!?p>  朱燾命周楚領(lǐng)兵一千,出西門,引誘城下叛軍分兵。

  周楚領(lǐng)兵出城,往南而去。

  張九、李素本不知兵,只是忠于范賁,聽人稟報(bào)晉軍出城往南而去。李素說道:“晉軍定是去救成都,我軍該分兵去追。”

  張九說:“師父有言,只守營(yíng)寨?!?p>  李素說道:“為何要守營(yíng)寨?自然是不教晉軍回援成都?!?p>  張九無話可說:“這……”

  李素不由分說,引兵五千前去追擊周楚,留張九守在城下。

  待敵軍分兵,杜云又率三千兵出南門,列陣往城東而行。

  張九得斥候稟報(bào),心道:“晉軍精銳,只能憑寨而守?!贝藭r(shí)營(yíng)寨中尚有六千人,外邊架著拒馬,而塹壕只挖了面城的一側(cè)。那塹壕前面是拒馬,溝寬三尺、深四尺,溝后又壘土,高三尺,壘土之后則守著長(zhǎng)槍手。本該長(zhǎng)槍手與弓弩手相配合,然而范賁已將甲士、弓弩手皆盡帶走。留下的兵丁身無片甲,手無利刃,只有一桿長(zhǎng)槍。

  朱燾并不知道叛軍底細(xì),由正面進(jìn)攻實(shí)屬下策,所以才讓杜云出南門。

  杜云距離敵營(yíng)一百五十步停了下來,觀望敵軍。只見叛軍雜亂無章,士兵只著布衣,手無盾牌,持槍守在拒馬之后,比之前遭遇的更加不堪一擊。他心中打鼓,轉(zhuǎn)頭問胡不二說:“叛軍莫不是在示弱于前?”

  胡不二說道:“叛軍分兵之后,該當(dāng)示強(qiáng)而非示弱,我觀其確實(shí)困頓,難以為繼。”

  杜云想想也對(duì),若是換作自己就該虛張聲勢(shì)。他下令弓手上前,往敵營(yíng)放箭。一番射擊,叛軍紛紛躲避,卻不出擊。

  杜云膽子肥了,下令以鼓桴當(dāng)先,全軍出擊,直接突擊敵營(yíng)。朱燾在城上觀戰(zhàn),坐看杜云破敵。

  叛軍哪里能抵擋?盡管張九持劍喝令,也止不住士兵潰逃。

  張九舉著劍,只差殺人了,但望見鼓桴兇惡,心中又想:“師父曾教導(dǎo)我不可擅殺,這些人說來只是百姓,怎擋得住殘暴的晉軍?”他遠(yuǎn)不比隗文有威信,又無殺伐決斷的狠毒,如當(dāng)年杜云初出山林一般。真是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眼看要全軍覆沒,張九忽然瞧見杜云手持雙刀殺來,心中又恨又氣。恨的是杜云殘殺“百姓”,氣的是自己落敗,難以向師父交代。

  張九腳下跑起來,沖杜云而去,一面躲避亂兵的刀槍,心道:“擒賊先擒王,殺此敵將再說!”

  杜云見他跑過來,身法不錯(cuò),心中訝異:“敵軍中竟有好手?!?p>  張九一劍刺向杜云面門,其它部位有鎧甲,所以先取面門。

  杜云身穿重甲,除非桓溫手中的玄冥劍,普通兵器于他好比玩物。只需防備敵兵刺他面門,所以下意識(shí)的左手揮赤血刀砍向張九長(zhǎng)劍,右手破月刀當(dāng)其頭頂劈下。他這兩柄刀也不知?dú)⒘硕嗌偃?,此招熟能生巧?p>  張九腳下走動(dòng),劍尖一晃,刺向杜云左臂彎,此處也沒有鎧甲。

  杜云兩刀橫掃,隨他而動(dòng)。

  張九往后一躍,避開杜云雙刀。又快步走動(dòng),至杜云右側(cè),劍刺他右臂彎。

  杜云知張九是虛招,一轉(zhuǎn)身,右手揮刀格擋長(zhǎng)劍,左手刀斜劈張九右肩。

  果然張九看他格擋,劍尖一挑,又刺杜云面孔。

  杜云若不躲避,長(zhǎng)劍將先刺到自己面孔,而后赤血刀才能砍到張九肩膀。

  張九料想杜云會(huì)后退,誰知卻見他忽然躍起?!岸!?,長(zhǎng)劍方刺在杜云護(hù)心甲上。接著一聲輕響,“哧”,張九的右臂被赤血刀輕易砍斷。

  張九雙眼瞪得溜圓,驚懼之下,連退三步。

  杜云落地,快步上前,破月刀劈下。

  張九納一口氣,左掌揮出,斷臂處鮮血疾噴。

  “鐺”,砸在刀面上,竟砸得破月刀一偏。

  杜云赤血刀刺出,“哧”,將張九貫胸而過。

  張九驟然氣絕,仰面而倒。

  杜云愣了一下,心道:“此人內(nèi)力古怪,竟能打偏我的刀?!彼膬?nèi)力是凝練的,使之集聚于一點(diǎn)。而張九的內(nèi)力卻是外放的,陡然暴起,竟激得血脈僨張。

  這不過是閃念,杜云又提刀而進(jìn),終于掃清殘敵。

  李素追了周楚三十里,終被他逃脫?;貛燊贸?,卻見營(yíng)寨已晉軍被夷為平地。李素大驚,尋著張九的尸首,率兵又趕往成都,去投奔師父。

  周楚率兵擺脫李素,一路趕至成都。

  探馬來報(bào):“叛軍于城北五里扎營(yíng),正在攻打北門。”

  周楚率兵繞道城南,亮出符節(jié)讓守軍開門。

  守軍見是刺史公子,并未輕易開門,而是垂下繩索讓他登上城墻,并快馬稟報(bào)刺史。一切驗(yàn)明,這才讓士兵入城。

  雒城,杜云與朱燾商議:“朱兄,探馬報(bào)知上游的敵營(yíng)空無一人。如今雒城之危已解,不如出兵去救成都。”

  朱燾知他是太傅之子,與自己稱兄道弟,反而覺得臉上有光,笑著說道:“這并無不可,只是成都尚未派人前來求援,也不必急于一時(shí)?!?p>  杜云說:“成都兵少,萬一被賊軍攻破,如何是好?”

  朱燾說:“雒城距成都不過百十里,賊軍只是烏合之眾,即便破城,以我軍戰(zhàn)力,尤可將城奪回來。”

  胡不二說道:“胡某以為該即刻出兵,不教叛軍有可乘之機(jī)。要知城內(nèi)府庫中存有數(shù)萬甲杖,箭矢不可勝數(shù),本是前朝遺留及收繳而來。一旦叛軍破城,獲得兵甲、糧食,將如虎添翼?!?p>  朱燾倒吸一口涼氣,問道:“可知叛軍糧草幾何?”

  胡不二說:“我已清點(diǎn)過,城東敵營(yíng)的糧草僅夠五六日之用。由此看來,范賁只意在阻擋我軍數(shù)日而已,其實(shí)已是強(qiáng)弩之末。”

  城內(nèi)已不足一萬守軍,朱燾說道:“既然如此,就由安之領(lǐng)兵五千先行,如若不勝可退還雒城。若叛軍果然勢(shì)衰力竭,可遣快馬來報(bào),本將再出兵攻之?!?p>  杜云拱手道:“杜某領(lǐng)命。”

  杜云引五千兵馬,攜五日干糧趕往成都。朱燾另派五百人去上游燒毀敵營(yíng),拆除浮橋,以斷敵軍糧道。

  范賁見李素率兵來投,問明緣由。

  李素跪在師父面前,請(qǐng)罪道:“弟子未遵師命而分兵追敵,致使師兄戰(zhàn)死,營(yíng)寨被毀,還請(qǐng)師父責(zé)罰?!?p>  范賁原本以為這倆徒兒守營(yíng)不出,能堅(jiān)持三日,未料只一日便被破營(yíng)。他一臉嚴(yán)肅,對(duì)李素說道:“爾等平日不多讀兵書,才致有此敗。快起來吧,往后該謹(jǐn)慎行事!”

  李素叩首:“徒兒受教,謝師父寬恕?!边@才站起身來。

  范賁說道:“為師攻城兩日,未能破城。你領(lǐng)兵五千去攻南門,使守軍分兵?!?p>  李素道:“徒兒遵命!”

  杜云行了一日,抵近成都。一夜過去,伏于城北一片的茂盛的樹林中,距叛軍十余里。命胡不二、張氏兄弟各領(lǐng)三百人為疑兵,前去襲擾叛軍,探其虛實(shí)。

  裨將稟報(bào)范賁:“圣王,有晉軍襲我營(yíng)寨,方被擊退?!?p>  范賁問道:“晉軍從何而來?”

  裨將說道:“該是雒城之?dāng)?。?p>  范賁面不改色:“要來的終要來,趕緊攻城?!?p>  裨將躬身稱是。

  胡不二與張氏兄弟返回樹林,胡不二稟報(bào)杜云說:“安之,那叛軍營(yíng)寨樹有藩籬,開七門,門上旗分七色,各寫大字:開、休、生、死、驚、傷、景。因不知其中底細(xì),所以我等只在營(yíng)外以弓箭襲擾,并未踏營(yíng)?!?p>  八門中開、休、生三者為吉門;死、驚、傷三者為兇門;杜門、景門中平,小吉。

  杜云一聽,皺眉道:“范賁果然有道術(shù)、識(shí)玄門,可八門中為何獨(dú)獨(dú)少了杜門?”

  張一笑說道:“自然因?yàn)榘仓斩牛屛臆姴坏瞄T而入?!?p>  張三嘆“哈哈哈”大笑三聲,笑得十分做作,假得頑皮。又見他笑容一收,搖頭說道:“哎,兄長(zhǎng)謬言!這杜門實(shí)與安之無關(guān),此門屬木,旺于春季,只宜于藏形,余事皆不利。叛軍營(yíng)寨扎于城下,四周開闊而沒有林木,無所遁形,因此不用杜門?!?p>  胡不二說道:“如此一說,我軍合該藏在林間?我看你二人盡胡言亂語?!?p>  張一笑說道:“我不姓胡,哪來胡言?”

  張三嘆說道:“哎,聽你說‘該藏在林間’,就知你是亂語。此地處成都正北,東西兩側(cè)有山丘,五行屬水,草木繁茂。木生火,敵軍可用火攻?!?p>  杜云看看腳下軟軟的枯枝敗葉,都是去冬的,又看他們?nèi)ПR赤旗如火,被南風(fēng)吹得“呼哧”作響,說道:“三嘆之言不無道理,我軍以五千之眾至此,叛軍不會(huì)沒有察覺,該移師于水畔?!?p>  于是扎幾個(gè)草人在林邊,穿上晉軍的衣服。兵馬則退出樹林,移師至成都西北背山臨水處,又派出斥候打探賊軍動(dòng)靜。

  夜里,斥候來稟,那片樹林果然遭叛軍縱火。

  杜云于帳中召集眾將,說道:“我看不論叛軍設(shè)什么玄門,我軍只管以鼓桴破藩籬,摧營(yíng)拔寨?!?p>  張一笑說道:“我以為該自景門殺入,自休門殺出?!?p>  張三嘆說道:“哎,兄長(zhǎng)又胡言。景門在正南,而休門在正北,我軍難道要繞至敵營(yíng)南面進(jìn)攻?敵軍剛才施以火攻,可見其早有防備,我料景門與休門皆有埋伏。不如由開門殺入,由生門殺出?!?p>  張一笑說道:“我軍屬火,該走景門!”

  張三嘆大搖其頭,說道:“火克金,該走開門!”

  胡不二伸手止住這兩兄弟,說道:“你二人不必再爭(zhēng)了,八門缺一門,術(shù)數(shù)已改,本就不該以五行而論?!庇止笆謱?duì)杜云說:“安之,我以為該用九宮占卜來定?!?p>  他四人都師從道家,只因所學(xué)不同,往往各執(zhí)一詞,難得決計(jì)。

  杜云聽了,趕緊說道:“且住,我看還是等到明日,你三人再領(lǐng)人馬前去試探,然后決計(jì)。”說完,扶著腦門出了營(yíng)帳。

  次日,胡不二、張氏兄弟又各領(lǐng)三百士兵,往敵營(yíng)襲擾。一經(jīng)試探,七門中只有開、休、生三門無大動(dòng)靜。

  三人率軍回來,胡不二稟報(bào)杜云:“我觀敵營(yíng)七門乃是障眼法,開、休、生三門定有陷阱,所以并無動(dòng)靜,是引我軍去攻?!?p>  張一笑也說:“不錯(cuò),無論我軍如何鼓噪,那三門一兵不出。再者因景門在正南,叛軍由此門出而攻城,不便突襲。”

  杜云說道:“這么說來,我軍可從死、驚、傷這三門攻入?”

  張三嘆說道:“未必,我軍也可攻杜門?!?p>  杜云訝異道:“不是沒有杜門么?”

  張三嘆說道:“我觀杜門的方位,彼處在藩籬之外本有一片苦竹林,卻被叛軍砍伐已盡,遍地竹刺,難以行走,且破了杜門的氣格。杜門乃隱藏之門,想是范賁順勢(shì)而為。彼處無人把守,可以突襲?!?p>  杜云說道:“你剛說藩籬之外有竹刺,如何避開?”

  張三嘆說:“呃,這倒無法避開。”

  杜云說:“軍中又無鐵腳掌,怎能從尖刺上踏過?”

  張一笑說:“三弟雖然窺破杜門,卻無良策,哎,可嘆,可嘆!”他學(xué)起弟弟唉聲嘆氣,一臉做作。

  張三嘆被兄長(zhǎng)一激,抓耳撓腮。

  胡不二說道:“這倒不難,只需以長(zhǎng)槍穿上鐵甲,以衣帶固定,鋪在地上。人踏鐵甲而過,可不傷腳掌?!?p>  張三嘆點(diǎn)頭說:“可以一試,不過鼓桴愚笨,恐它亂走,會(huì)踩在尖刺之上?!?p>  杜云說:“既然如此,今日早做準(zhǔn)備,明晨我領(lǐng)鼓桴攻打驚門,爾等則突襲杜門,兩面夾擊,再由景門殺出?!?p>  眾將躬身稱是。

  范賁見火攻未能奏效,杜云所部依舊襲擾,而糧草將盡,心中焦急。不復(fù)平和氣色,反顯出一股暴戾之氣,沖帳內(nèi)小將下令道:“今日不破成都,為將者斬!”這帳篷正是用苦竹桿所支撐。

  小將們一聽,打了個(gè)哆嗦。

  五更,軍隊(duì)開出景門,行兵五里攻打北門。

  李素被快馬傳令,依舊攻打南門。得知師父發(fā)怒,李素穿著盔甲,面色鐵青,不敢怠慢,催促士兵以云梯攀城。

  周楚領(lǐng)兵兩千正于南城防守,見賊軍攻城,即下令弓弩手放箭。

  一個(gè)賊兵手臂中箭從云梯上摔下來,還好跌得不兇。他爬起身來,捂著手臂往回逃,卻被李素?fù)踝。骸昂笸苏邤?!?p>  這賊兵苦著臉,告饒道:“小將軍,我已受傷,爬不得云梯了?!?p>  李素見他手臂確實(shí)插著箭,說道:“那也不準(zhǔn)后退,快去墻下扶住云梯?!?p>  賊兵大難不死,哪里聽他的,往右一轉(zhuǎn)身,撒腿就跑。

  忽然,“刷”,長(zhǎng)劍刺來,自這賊兵后背刺入,胸前刺出。賊兵停下腳步,低頭看著帶血的箭尖,“呃呃”呻吟兩聲。

  長(zhǎng)劍抽出,這賊兵仆面而倒。

  李素齒縫里蹦出幾個(gè)字:“說了不得后退?!?p>  他望著城墻上,箭矢、檑木下來,士兵攻不上去。持劍走向城墻,左手從地上撿起一面圓盾,一面遮擋箭矢,親自攀上云梯。

  李素武藝雖好,然而亂軍之中,刀槍無眼,也很難以顧及周全。他攀到一半,露出半張臉,瞧見墻頂兩個(gè)晉兵正推出一根檑木。他連忙腳鉤梯桿,翻身至云梯反面。檑木砸下,越過李素,將他后面的一個(gè)賊兵當(dāng)頭砸落。那賊兵受此一擊,腦門碎裂,跌在地上,變作一具臭皮囊。

  李素又翻身至云梯正面,以盾護(hù)住,往上攀登?!昂V”,一支箭射在他盾牌上??熘脸穷^,一桿戟刺下來,勾住他的盾牌,往上拉扯。李素借勢(shì)而上,攀登幾步,盾牌一翻,長(zhǎng)劍刺出,將使戟的晉兵當(dāng)胸刺死,而后將其尸首推落女墻。他左手扔掉盾牌攀住箭垛,右腿已翻越垛口。探頭一看,卻見城上數(shù)名晉兵殺至,一人正揮鋼刀要砍他右腿,被李素后發(fā)先至,一劍刺中額頭。使刀的剛倒地,又有三桿長(zhǎng)槍戳來。

  李素卡在垛口之間無法騰挪,左手扶住箭垛,右手揮劍格擋開刺向右肋的長(zhǎng)槍。臉上陡然一痛,未避開第三支槍,被刺開一道血口。李素趕忙收腿,重又落腳在云梯上,一邊揮劍抵擋。

  “嗖”,忽然一支箭貼著外墻面射來,正中他后臀,又一槍刺來,扎在他右臂。李素受痛,自云梯墜落,兩手連抓,距地一尺,終于摳住云梯的橫桿,這才不致喪命。

  周楚從另一個(gè)垛口探出半截身子,手中拿著弓,望見李素跌落云梯,居然沒死,心道:“此人當(dāng)真命大!”

  范賁正督軍攻城,快馬來報(bào):“圣王,不好,晉軍攻破我軍營(yíng)寨?!?p>  范賁皺眉道:“什么,晉軍由何門攻入?”

  快馬稟道:“晉軍自驚門攻入,我軍正拼死抵擋,不想另一支晉軍自東南毀藩籬而入,已破我數(shù)營(yíng)?!?p>  范賁睜大眼睛,喃喃自語:“晉軍怎會(huì)知道,竟能識(shí)破杜門?”他望了望蟻附攀城的士兵,又大聲道:“只要能破城,只要破城,何懼失去營(yíng)寨?”聲音好比豺狼。

  旁人聽他聲音,看他模樣,不由得驚懼。

  范賁睥睨眾人,說道:“還不快攻城,往城頭射箭,射箭!”

  眾人趕緊持弓去城墻下,撿起地上晉軍射下來的箭矢,往城頭的垛口露出身子的守兵射去,以掩護(hù)攀城的將士。

  一來叛軍弓弩手不足;二來仰射需站得近才顯威力,叛軍卻無硬弓、強(qiáng)弩;三者叛軍箭矢不備,撿晉軍的箭實(shí)屬無奈之舉。范賁冒死攻城,以人命累疊求勝。

  城樓有周撫坐鎮(zhèn),已命快馬趕去雒城,讓朱燾出兵來援。諸葛邪則于城內(nèi)府衙策應(yīng)南北,調(diào)撥甲杖、箭矢,收治傷員。

  驚門之內(nèi)有竹木搭設(shè)的架子,架子底下擺著拒馬,與架子相連,分割場(chǎng)地,又故意留出通道,如同小巷,供人行走。叛軍手持長(zhǎng)槍,于通道末尾結(jié)陣。杜云看架子與拒馬連接牢固,已知其用意,是想讓其分兵,將隊(duì)伍排成串,由通道去攻,以寡敵眾。

  杜云豈會(huì)上當(dāng),勒住人馬,讓鼓桴用大鐵棒子砸爛架子,摧毀拒馬,只是耗些時(shí)間。

  無奈杜門被破,這邊的架子又被毀,賊營(yíng)遭東西兩面夾擊,叛軍難以抵擋,終于潰敗。

  杜云與胡不二等人合兵一處,從景門殺出,直奔城下。

  鼓桴跑得最快,率先趕到叛軍后陣,一頓棒掃,殺得賊兵四散。

  范賁望見了,惱羞成怒,早知鼓桴難敵,終要壞他大事。也不著甲,一身紫袍,提著劍,親自迎戰(zhàn)。

  鼓桴的鐵棒之下也不知有多少冤魂,鐵甲鏘鏘,殺氣騰騰。望見一白須長(zhǎng)者持劍上前來,也不知尊老,一棒子便當(dāng)頭砸下。

  范賁身形一晃,避開鐵棒,奔至鼓桴跟前,竟站在它腳背之上。鼓桴的腳背之大剛好可以容納尋常人兩只腳板踩在上面。

  范賁提劍伸至鼓桴膝彎,帶劍一割,“呲”,割在鎖子甲上。

  鼓桴雖腦袋不靈光,但也沒蠢到拿鐵棒砸自己腳背。他提腳用力一踢,要將范賁甩脫。

  范賁見一招不成,趁它起腳,輕身落地,忽的一矮身窺它腳底,果然發(fā)現(xiàn)破綻,鼓桴鞋底沒有著甲,姜還是老的辣。然而不及出劍,鼓桴已踏在地上。

  范賁既然已經(jīng)窺破,便繞著鼓桴快步而走。鼓桴跟著他,抬腳轉(zhuǎn)身。別看它身軀高大,動(dòng)作其實(shí)不慢,就像一個(gè)被放大的武士,身法常人難及。要想刺它腳底,除非比它落腳的速度更快。杜云上次能成功,是因鼓桴原地踏步,無需追趕。

  但這范賁身法之快可比得上皇甫鋒,待鼓桴轉(zhuǎn)身落腳,范賁又手抓鼓桴的裙甲,踩在它的左腳背上。

  鼓桴弓腰左手一揮拍向范賁,卻見范賁翻身滾落在地面。鼓桴下意識(shí)的抬起右腳,跺向范賁。誰知腳板一痛,忙收腳回來,踩在地上。

  范賁站起身來,面露詭笑,長(zhǎng)劍染著血跡。

  鼓桴吼叫一聲,揮棒朝范賁橫掃。

  范賁往后輕輕一躍,避開狼牙棒。

  鼓桴棒子夠不著,跛腳向前,又一棒朝范賁砸下。

  范賁忽然向前,避開狼牙棒,抓住鼓桴的腰帶,躍起,左手攀至它掩膊,右手長(zhǎng)劍刺向鼓桴眼眶。

  鼓桴仰頭要避開,無奈范賁黏在身上,于是起左手拍向自己胸部,欲將范賁拍成肉餅。

  然而范賁劍招更快,眼看鼓桴要瞎。

  “嗖”,一箭射至,正中范賁右邊肩胛。

  范賁手勁一泄,飄然落地。這箭已透入肩胛,痛得他直皺眉頭。

  “啪”,鼓桴拍在胸口,自己一個(gè)趔趄。

  范賁快步跑動(dòng),瞧得真切,百步之外,那杜云正張弓搭箭,只待他停下腳步。

  晉軍已然殺至,弓弩手朝城下的賊兵射箭,槍盾手則沖鋒在前,叛軍腹背受敵。

  兩個(gè)晉兵殺向范賁,卻見他腳下步法奇妙,長(zhǎng)劍已換作左手,避開晉兵長(zhǎng)槍?!八⑺ⅰ眱蓜Γ源讨袝x兵咽喉。

  張氏兄弟想要前去撿漏,眼見兩個(gè)晉兵一招便死,不禁停下腳步。

  兄弟倆對(duì)視一眼,張一笑說道:“哎呀,我腳底發(fā)麻。”

  張三嘆則說:“哎呦,我右手發(fā)抖?!?p>  一人跑過他們身邊,正是杜云,手持雙刀,朝范賁而去。

  范賁眼看軍隊(duì)不敵,士兵潰逃,鼓著眼,眉毛倒豎,胡須戟張。恰逢杜云近前,他左手挺劍刺向杜云面孔。

  杜云以赤血刀格擋,右手破月刀劈向范賁頭頂。

  范賁身形一晃,收劍繞杜云而走,看他一身重甲,只露面孔、臂彎在外,好比縮小的鼓桴,難以下手。

  杜云的身法豈是鼓桴能比,轉(zhuǎn)身揮刀,兩手如虎爪高低交錯(cuò)。刀鋒過處,范賁退出兩步之外。

  范賁先退后進(jìn),身形如風(fēng),又繞至杜云側(cè)面,長(zhǎng)劍刺他右臂彎。

  杜云卻步揮刀格擋,赤血刀刺向范賁胸口。誰知他變招極快,長(zhǎng)劍又刺向自己左臂彎。左手方一收刀,范賁長(zhǎng)劍隨之一挑,又刺自己面孔。

  杜云使雙刀,以彌補(bǔ)速度上的欠缺,且赤血刀鋒利無比,可以說武功已平添一倍。而范賁右肩胛受傷,用左手使劍,威力本打了折扣,然而其武藝之高江湖絕頂,絲毫不落下風(fēng),反而殺招迭出。

  范賁看杜云一臉驚懼,作瞠目結(jié)舌狀,心中似吃了蜜,面容更加詭異,自認(rèn)武藝勝過杜云,將取他性命。卻見杜云突然仰面而倒,以避開劍鋒,可笑此招實(shí)落了下乘。又覺得身后來風(fēng),范賁猛一回頭,見鼓桴鐵棒掃至。原來杜云是為避開鼓桴這一擊,順勢(shì)倒地。

  鐵棒粗長(zhǎng),瞬間將至,范賁想要閃躲已來不及,只見他衣袍陡然鼓起,猶如灌風(fēng)。跟著雙手拍出,抵擋重?fù)簟?p>  “嘭”一聲大響,鐵棒砸到,范賁借力躍起,好像皮球一樣被擊出兩丈之外。

  杜云爬起身來,看得心驚。剛才那棒掃來,若非他倒地避開,怕已被錘得骨碎,而范賁竟能承受,怕真是不死之身。其實(shí)他并不知道,范賁一邊行氣,一邊用手抵擋鼓桴鐵棒,雖逃得性命,但雙臂已經(jīng)骨折。

  鼓桴跛腳趕過去,操起棒子再砸范賁。

  范賁垂著手,一個(gè)起落避開來,身法卻不如之前那般快速。

  張氏兄弟跑到杜云面前,張一笑給他弓箭,說道:“安之快用箭射他。”

  杜云回過神來,左手挽弓,右手夾起兩支箭,一支含在嘴里,一支拉弦射出,又取嘴上的箭連珠射出。

  范賁躲避鐵棒橫掃,又望見箭矢射來,一躍而起,躲開第一支箭,身在半空,卻被第二支箭射中。如同泄了氣的皮球,范賁跌落,委頓在地。鼓桴一棒砸至,將他砸成肉餅。

  叛軍被殺散,城上也不再放箭。

  杜云趕過去,見范賁腦袋以下已被砸成泄了氣的皮囊,死得透了。鼓桴已停下鐵棒,不似之前瘋狂,一屁股坐在地上,搬起右腳板來看,鞋底有一塊血跡,正是被劍刺傷的地方。

  鼓桴抓住鞋跟,將鞋子脫下來。那鞋子是牛皮所制,高不及腳踝,臟兮兮的,已破了口。

  杜云收起雙刀,聞見一股腳臭,在鼻子前面揮了揮手,對(duì)鼓桴喊了一聲:“鼓桴!”

  鼓桴歪頭看著他,頭盔里顯出兩只大眼睛。

  杜云看它沒有失心瘋,還認(rèn)得人,又見它腳底有傷口。他取出七寶丸來,對(duì)鼓桴說道:“吃,吃!”想要給它的傷口外敷,卻沒有水給它洗腳。

  鼓桴攤開手,杜云往他手里倒了兩粒七寶丸。

  鼓桴一看,那藥丸小得可憐,還不夠塞牙縫,一翻手,將藥丸倒在地上。

  杜云一愣,沒想到它還挑食。

  張氏兄弟也走近來,張一笑看著范賁的尸首道:“這么老了還造反,真是死不足惜?!?p>  張三嘆說道:“哎,正因行將就木,惜來日無多,這人才想稱王一番?!?p>  杜云聽了,仔細(xì)瞧范賁尸首,見他一顆皓首,臉上布滿皺紋,老得不能再老。杜云忽然想起師父,思緒飄飛,恨不得立即脫了這身甲胄,歸去武陵山中。

  賊首已死,叛軍已散,周撫收拾殘局。

  杜云命人搬來水,給鼓桴洗了腳,敷了藥,又包扎好。去城中尋來鞋匠,要給鼓桴量腳,好做雙鞋子。

  鞋匠還道鼓桴是個(gè)人,待去城外看到它真實(shí)面目,直嚇得兩腿直哆嗦,哪里敢去量腳?忙跪地磕頭,對(duì)杜云道:“將軍,還請(qǐng)繞我這條小命!”

  杜云說道:“鼓桴懂得人話,鞋匠不必害怕?!?p>  鞋匠見鼓桴坐在地上,嚼著大餅,正歪頭看他,著實(shí)可怖。趴在地上乞求:“饒命,饒命,還請(qǐng)將軍另請(qǐng)高明!”

  杜云看他怕得不行,只得讓他離去。略一思忖,便想起諸葛邪,心道:“定要讓清風(fēng)想個(gè)法子。”

  戰(zhàn)事已了,諸葛邪難得安閑,搖著羽扇,命人清查庫存。見杜云一身戰(zhàn)袍前來,笑道:“安之來了,尋我何事?”

  杜云看他羽扇綸巾,好不瀟灑,說道:“我正有事相求?!睂⑺介T外僻靜之處,說明來由。

  諸葛邪聽了,說道:“我百般器械都會(huì)做,只是不會(huì)做鞋?!?p>  杜云說道:“清風(fēng)不可推脫,論聰明你強(qiáng)我十倍?!?p>  諸葛邪笑得露出大牙,說道:“過譽(yù),過譽(yù)!雖比你聰明,卻也不值一提,待我去給鼓桴量腳?!?p>  諸葛邪隨杜云來到城外,見鼓桴正躺在草地上曬太陽,赤者腳,右腳上還纏著布帶。諸葛邪取出鐵笛,幽幽吹起。

  鼓桴聽見聲音,轉(zhuǎn)過頭來,看是諸葛邪,竟露出笑臉。

  杜云從未看過鼓桴笑,驚訝不已,心道:“怪物也會(huì)笑?”

  鼓桴坐起身來,聽諸葛邪的笛聲,腳趾一動(dòng)一動(dòng),似乎在打節(jié)拍。

  諸葛邪吹完一曲,對(duì)鼓桴說道:“我給你量量尺寸,做雙鞋子?!闭f完,又取出尺子,給鼓桴兩腳。

  鼓桴似乎明白,兩腳一動(dòng)不動(dòng)。

  諸葛邪給鼓桴量了兩腳的尺寸,對(duì)杜云說道:“你每日給它吹吹笛子,它便聽你的話?!?p>  杜云露出笑臉,說道:“當(dāng)真?我去集市買支竹笛先。”

  諸葛邪又說:“千萬吹得好聽一些,不然它會(huì)發(fā)怒。”

  杜云笑容一收,說道:“那我先練練。”

  杜云的塤吹起來顯得哀傷,自然要用些明快的曲調(diào)。

  諸葛邪問道:“要不要也給你做一雙?”

  杜云哪相信他的手藝,說道:“那倒不必。”

  過了半月,鼓桴的鞋子已經(jīng)做好了,諸葛邪騎馬送來。杜云從他馬鞍上取下鞋子,有些沉重,看鞋子依舊是皮革所制,只是比原來的要大一圈,腳踝處還加了系帶,問道:“這鞋為何這么重?”

  諸葛邪說:“你看它鞋墊?!?p>  杜云從鞋里掏出大鞋墊,原來是這鞋墊重。平常鞋墊只是數(shù)層土布納制,這個(gè)鞋墊卻是細(xì)羊皮縫制,里面一塊一塊硬硬的,好似甲片,與他的皮甲內(nèi)縫龜甲木異曲同工,杜云問道:“這里面莫非縫了鐵塊?”

  諸葛邪笑道:“不錯(cuò)?!?p>  杜云驚訝道:“如此一來,這鞋底連鐵蒺藜也刺不破,虧你想的出來?!庇羞@雙鞋,再加上鞋面著甲,鼓桴的雙腳當(dāng)可無懈可擊。

  鼓桴的傷早好了,拿來一穿,正合腳。走來走去,也沒什么不妥。

  杜云心血來潮,腆著臉說:“何不也給我做一雙?”之前他已拒絕,此時(shí)又要。

  諸葛邪搖著羽扇,說道:“好啊?!闭f罷,向杜云伸出手板。

  杜云一瞧,問道:“做什么?”

  諸葛邪說:“做鞋不用給錢么?”

  杜云一推他的手,說道:“你我兄弟,要什么錢?”

  諸葛邪說:“我囊中羞澀,幾日沒吃酒肉了?!?p>  杜云笑道:“這容易,今日我請(qǐng)你就是。”拉著他往城中酒肆去。

  來到一酒肆,叫了些好菜。還別說,這大戰(zhàn)方過,四方各色人等,又都入城來,可見成都于益州乃首善之地。

  諸葛邪吃完一盤羊肉,又對(duì)堂倌說:“去,包一只燒雞,我好帶走?!闭媸浅圆涣硕抵?,權(quán)當(dāng)夜宵。

  杜云也不以為意,勸酒道:“來,清風(fēng),你我滿飲此杯?!?p>  諸葛邪用手絹擦了擦嘴,才端起酒杯。

  這時(shí)一個(gè)衣著破舊的士兵入店來,戴著頭巾、領(lǐng)巾,沒有佩刀,還背著個(gè)大包裹。

  堂倌一看,伸手?jǐn)r住,問道:“這位客官可要用膳?”

  士兵眼巴巴看了看杜云案上的飯食,說道:“我沒錢?!闭f的雖是漢話,腔調(diào)卻古怪。

  看來是個(gè)蠻人,堂倌“哼”了一聲,叉腰道:“沒錢還敢進(jìn)來?”

  蠻人低著眉說:“我雖沒錢,但有甲胄可以換錢?!?p>  堂倌說:“甲胄倒也值錢,拿來我看?!?p>  蠻人放下包裹,打開來,非銅非鐵,也不是皮做的,而是黑漆漆的藤甲。

  堂倌用腳踢了一下,輕輕松松,皺眉說道:“這等破爛還不快拿走?”

  蠻人討不到飯吃,只好收拾包裹。

  諸葛邪對(duì)堂倌道:“我的燒雞呢?”

  堂倌一聽,滿臉堆笑,點(diǎn)頭哈腰:“該包好了,在下這便去取?!笨觳酵髲N去了。

  諸葛邪對(duì)蠻人說:“這藤甲倒是少見,足下不妨過來喝兩杯?!?p>  蠻人看他識(shí)貨,提著藤甲放到諸葛邪席前,掀開包袱皮,說道:“郎君也識(shí)得藤甲?”

  他曾在書中讀到過,卻不曾親眼所見,諸葛邪說:“且喝了此杯再說不遲,請(qǐng)!”邊說,邊從壇中舀出酒,斟滿自己的酒杯,推至案前。

  蠻人并不嫌棄,拱了拱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而后,一抹嘴巴,說道:“謝郎君賜酒!”又指著藤甲說:“我這藤甲刀槍不入、箭矢難傷,郎君大可買去防身?!?p>  諸葛邪眼下囊中空空,且身為文官并不上陣殺敵。全因好奇,才撿起藤甲來端詳。

  堂倌將用箬葉包好、系上草繩的燒雞送至諸葛邪案頭,看蠻人仍在,瞪著眼睛說:“你這廝怎么還不走?”

  諸葛邪放下藤甲,當(dāng)著堂倌的面將燒雞給蠻人,說道:“不必多言,再去做兩只燒雞來?!?p>  堂倌一聽,心想:“這人當(dāng)真好騙。”點(diǎn)頭答應(yīng)著,退了下去。

  蠻人拿著熱乎乎的燒雞,不禁咽了咽口水,聽諸葛邪說道:“剛才說此甲刀槍不入,可是當(dāng)真?”

  蠻人說:“郎君如若不信,可拿刀一試?!?p>  諸葛邪抽出腰間佩刀,“刷”,斬在藤甲上,果然無傷,只留下印痕。

  杜云起初不信,想那枯藤怎么能抵擋刀槍?今番算是開了眼界,也起身過來,撿起藤甲,只覺得輕且厚實(shí)。也不知用什么堅(jiān)藤所織成,密不透光,可扣在前胸、后背及肩臂,用繩子拴好,有如模具。他對(duì)蠻人說道:“不知能否受我一擊?”

  蠻人豪爽道:“壯士盡管試來?!?p>  杜云“嗆啷”拔出破月刀,使勁一斬,藤甲為之彎曲,卻沒斷折。杜云滿臉訝異,心想:“其論堅(jiān)與輕可比龜甲木,論柔韌則無與為匹?!?p>  諸葛邪還刀入鞘,對(duì)杜云說道:“安之欲買之否?”

  杜云比了比身材,說道:“此甲雖好,可惜不合身?!?p>  諸葛邪對(duì)蠻人說:“你聽見了?”

  蠻人看杜云高出自己一大截,說道:“若要合這位壯士的身,非量體而制不可。”又搖了搖頭。

  諸葛邪問:“足下何故搖頭?”

  蠻人說:“制一件藤甲前后需三年,時(shí)不我待。且此藤只產(chǎn)于南中,非成都可得。”

  杜云問:“南中?我聽聞地處蠻荒?!?p>  蠻人瞪大眼睛說:“南中皆漢家衣冠,怎能說是蠻荒?”

  諸葛邪笑道:“他說的不錯(cuò),南中十二郡戶籍在冊(cè),乃文禮之鄉(xiāng)?!彼膊粧叽巳说念伱?,其實(shí)南中蠻漢雜處。蜀漢之時(shí),漢什邡侯雍齒之后雍闿為建寧豪族,曾結(jié)連夷王孟獲造反,后被諸葛亮平定。那孟獲被釋,還任蜀漢御史中丞。諸葛亮將南中勇士一萬戶移于成都,招為無當(dāng)飛軍。因其善使弓弩、毒箭,悍不畏死,有蜀一朝,皆為勁旅。

  藤甲要價(jià)不低,諸葛邪沒能買下,卻也給了蠻人兩只燒雞,聊表心意。

  兩人在成都逗留多日,游山玩水。

  這天,周撫請(qǐng)他二人請(qǐng)入大堂之中,笑著說:“日前,朱將軍已攻破涪城,擒殺鄧定。朝廷又下詔,與我等加官晉爵。加封征夫?yàn)槭幙軐④?,安之則晉爵關(guān)內(nèi)侯。周某承蒙圣恩,獲授平西將軍?!?p>  諸葛邪、杜云聽了,齊齊拱手稱賀:“賀喜刺史!”

  周撫笑道:“同賀,同賀!”又將蕩寇將軍、關(guān)內(nèi)侯的銅印交給二人。

  杜云看看銅印,底下有四個(gè)篆文“關(guān)內(nèi)侯印”,又問道:“我等幾時(shí)可返回荊州?”

  周撫說道:“臨賀郡公已送書來,二位可以隨時(shí)離開,只是周某萬般不舍。”臨賀郡公乃是桓溫的爵位。

  杜云聽了高興,拱手說道:“多謝刺史,我想明日啟程?!?p>  周撫說:“這么快?”

  諸葛邪說道:“若要啟程,需備兩條大船?!?p>  杜云不解道:“江上風(fēng)浪雖大,一條足矣?!?p>  諸葛邪說:“安之的手下是留在此地,還是帶走?”

  杜云高興之下,倒把這事給忘了,說道:“我先去問問?!闭f罷,起身告退。

  周撫說道:“他們?nèi)粼敢饬粝?,我以重賞。”

  諸葛邪看著杜云的背影,搖著羽扇對(duì)周撫說:“刺史身兼西蠻校尉,而這些人說來卻是南蠻校尉掌管,將其留下恐生齟齬?!?p>  周撫一捋胡須,說道:“征夫說的是,周某豈會(huì)不通情理?”他也知道諸葛邪本為南蠻校尉長(zhǎng)史,而桓溫則身兼南蠻校尉之職,若從他手下拉人,不免會(huì)生齟齬。

  諸葛邪說道:“下官告退?!逼鹕黼x去。

  周撫以禮相送。

  杜云手下盡在城外軍營(yíng),除了胡不二、張氏兄弟、鼓桴,還剩百余名氐兵。

  鼓桴自不必問,問了也不懂,先問過其他人去留。

  氐兵是沒有計(jì)較,留在帳外。

  胡不二說道:“安之沒有官職,我等哪知去留?”

  張一笑說道:“我看益州不錯(cuò),天府之國(guó)?!?p>  張三嘆說道:“若想建功立業(yè),還需往荊州去?!?p>  張一笑說道:“何必貪念功業(yè),只安身度日便是?!?p>  張三嘆說:“哎,既然如此,又何必當(dāng)兵?”

  張一笑說道:“早知就不當(dāng)兵了?!?p>  胡不二說:“我等已將功折罪,眼下就可以還鄉(xiāng)。”

  張一笑說道:“還鄉(xiāng)好??!”

  張三嘆說道:“好什么,隨仲兄屠豬宰羊?”

  張一笑說道:“那也好啊,不必?fù)?dān)驚受怕?!?p>  杜云發(fā)覺帳外有人,喝問:“誰在外面?”

  諸葛邪撩起帳幕,走了進(jìn)來,笑道:“是我?!?p>  眾人見了,連忙拱手行禮。

  杜云納悶道:“你怎么來了?”

  諸葛邪說道:“我去武陵就職,尚缺郡丞、功曹,不知安之是否有意?!?p>  杜云搖頭說:“去你府中喝茶尚可,做官就罷了。”

  諸葛邪說:“可惜,可惜,武陵偏僻,無人愿去就職?!?p>  胡不二趕緊說道:“郡守若不嫌棄,卑職愿往。”

  張一笑看他搶先,說道:“卑職粗通文墨,武藝不俗,愿追隨郡守?!?p>  張三嘆說:“哎,卑職不才,只是略勝家兄一籌,還望郡守不棄?!?p>  張一笑聽了,瞠目道:“嗯?”

  諸葛邪笑道:“終是不二先開口,就許你郡丞之職,你二位可做功曹。”

  三人聽了,皆大歡喜。

  諸葛邪又說:“武陵郡多有水匪、山賊,那些氐兵我也要帶走?”

  杜云說:“只怕還得經(jīng)南蠻校尉府許可?!?p>  諸葛邪說:“本官尚未赴任,現(xiàn)職南蠻校尉長(zhǎng)史?!?p>  杜云一愣:“說的也是。你若想要氐兵,大可用絲綢與蠻王交換?!?p>  諸葛邪說:“可惜我并無絲綢?!?p>  幾人稍作商量,諸葛邪便去擇取戰(zhàn)船,這些戰(zhàn)船原本就是荊州的,終要開回去。

  周撫作順?biāo)饲?,讓出兩條戰(zhàn)船,又送了金錢、蜀錦以表謝意。益州尚不安定,難免求諸荊州,自然不能虧待人家。

  準(zhǔn)備好食物、蔬果,尤其是臘肉,免得鼓桴于途中胡為。一行人分作兩船,順江而下,前往江陵。

  日子如流水,一行人來到南浦,停船靠岸。

  杜云與胡不二、張氏兄弟下船,前去戍所,要將老卒等人的骨灰接走。杜云拿了周撫所贈(zèng)的三匹蜀錦,好送給蠻王。又帶了不少衣裳、布鞋,送給那些戍卒,都用竹簍背起。

  道路依舊崎嶇,行了兩日,方趕至戍所。四人感嘆以前竟在這山嶺之間常走,相隔不過半年而已。

  遇見熟悉的戍卒,卻不見韓丑和劉猛。杜云將衣、鞋送給他們,一問之下,才知道韓丑已調(diào)任奉節(jié)兵曹;劉猛遇大赦,減罪一等,被送去奉節(jié)服徒刑。

  起出骨灰壇,胡不二、張氏兄弟是不想再趕去騰龍洞。杜云只好一人前往,他腿腳雖快,也走了兩日才到騰龍洞。

  寨兵往王府通報(bào),孔先生親自出寨相迎。

  杜云連忙施禮:“見過孔先生?!?p>  孔先生作揖道:“安之別來無恙。”

  杜云問道:“大王可在寨中?”

  孔先生說:“不巧,大王出寨未歸。你既然來了,且盤桓幾日,老夫作陪便是?!?p>  現(xiàn)在已過午時(shí),杜云心想:“這回去又需兩日,先將蜀錦留下,跟孔先生討些干糧,明日再走不遲。”

  隨孔先生進(jìn)寨,入到王府。

  杜云將蜀錦奉上,說道:“杜某本欲親手將此薄禮敬獻(xiàn)大王,如今只好交給先生?!?p>  孔先生看這蜀錦流光溢彩,心知非凡品,不過他為人不傷奢靡,并無驚喜,雙手接過,笑道:“難得安之有心,快快請(qǐng)坐?!?p>  兩人分主賓坐了,杜云又問:“我走之后,那涪陵氐人可有犯邊?”

  孔先生搖搖頭,說道:“聽聞氐王遭楊氏部將殺害,邦中已亂?!?p>  杜云說:“啊,竟有這等事?”

  孔先生捋須道:“子曰:‘好勇疾貧,亂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氐王若行仁德,不致有今日之患。”那子曰是說:喜好勇敢而又恨窮困,就會(huì)犯上作亂。對(duì)于不仁德的人,恨得太厲害,就會(huì)出亂子。

  杜云對(duì)于“子曰”也不大耐煩,連忙岔開說:“杜某一路趕來,倒有些餓了?!泵鎺敢?。

  孔先生一聽,吩咐仆役道:“快叫廚下做飯,也好待客。”此時(shí)尚未至黃昏,做飯還早。

  仆役應(yīng)聲而去。

  孔先生又問杜云外面的世事。

  杜云說朝廷平定蜀地的事情,說來話長(zhǎng),不覺已到黃昏。

  仆役送來酒菜,放在兩人案上。

  兩人剛舉杯飲酒,又有三個(gè)赤腳奴隸送來幾盆百合。

  孔先生心中奇怪,問奴隸說:“這花哪來的?”

  奴隸說道:“大巫聽聞是有貴客來訪,所以命我等送花,好增些喜氣?!?p>  杜云一聽,問道:“阿蘭?”眼中露出慌張,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孔先生聽是阿蘭送來的,也無話可說。邦中巫祝地位超然,連蠻王也要禮讓三分。他看杜云神色,說道:“安之不必介意,阿蘭行事謹(jǐn)慎,已不同往日?!?p>  杜云稍稍安心,兩人繼續(xù)用膳。

  酒過三巡,杜云覺得頭暈,問道:“這酒怎如此醉人?”

  孔先生大著舌頭,說道:“老夫平日也不飲酒,不勝酒力?!?p>  杜云聞著淡淡的花香,吃著吃著,一頭栽倒在案上。不光他醉倒,孔先生也醉了過去,連堂中的仆役都委頓在地,奇來怪哉。

  次日天未大亮,杜云已經(jīng)睡醒,糊里糊涂的從榻上坐起身來。他內(nèi)力深厚,倒也看得清楚。臥榻之上,并非他一人,竟然還有一女子??此菝卜置骶褪前⑻m,杜云大驚失色,舌撟不下,閃念之間已覺著了她的道。

  哆哆嗦嗦掀被下榻,卻見身上一絲不掛。

  杜云腦中空空,想不起來昨夜之事。膽戰(zhàn)之間,不敢驚動(dòng)阿蘭,唯恐遭她毒手,抱起榻邊案上的衣裳躡手躡腳的出門去。

  草草穿上衣裳,也不告辭孔先生,直接出寨去。

  因他是貴客,寨兵并不阻攔。

  杜云一路狂奔,餓了、渴了也不敢稍事休息。過了界河,方才安心。

  回到戍所,胡不二見他失魂落魄,問道:“安之何事如此慌張?”

  杜云支支吾吾,只說:“蠻王不在寨中,空跑一趟。路上遇見毒蛇,因此慌張。”又讓胡不二尋來吃的,先填飽肚子。吃飽喝足,催促大伙上路。

  四人攜帶干糧,背著骨灰,返回船上。

  戰(zhàn)船離岸,揚(yáng)帆東去。一日來到奉節(jié),留胡不二看守鼓桴,杜云等人下船去尋劉猛,好歹也曾出生入死,豈能不過問?

  巴東太守聽聞他們路過,出城迎接。益州收復(fù),奉節(jié)不再是重鎮(zhèn),又偏僻、貧乏,太守也想溝通外部。

  李太守對(duì)諸葛邪行禮道:“諸葛長(zhǎng)史光臨奉節(jié),李某不勝榮幸。”

  諸葛邪還禮道:“太守竟而親迎,下官愧不敢當(dāng)。”他尚未就任郡守,說是“下官”也不為錯(cuò),但在李太守眼中則是謙遜。

  李太守笑道:“諸位有功于國(guó),李某仰慕不已?!庇謱?duì)杜云道:“杜將軍別來無恙,我料定公子必能東山再起,果不其然?!?p>  杜云尋思:“有這等事?官字兩張口,果不其然?!惫肮笆值溃骸爸x太守記掛?!?p>  李太守又說:“李某略備薄酒,請(qǐng)眾位入城中一敘?!?p>  諸葛邪說:“有勞太守,請(qǐng)!”讓李太守先行。

  眾人入城中府衙,后堂已擺下宴席。分主賓坐了,李太守問:“此次掃平巴郡叛亂,益州眼下可還安寧?”

  諸葛邪說:“蜀中沃野千里,憑恃天險(xiǎn),有圖霸之資。雖民心思安,然狼心犯上者有如野火,望風(fēng)而燎于原。以我觀之,眼下實(shí)難言大定,非休養(yǎng)生息數(shù)載不可?!?p>  李太守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如此說來這奉節(jié)依舊是重鎮(zhèn)?”

  諸葛邪說:“奉節(jié)乃西蜀咽喉,軍資、商旅皆由此過,怎能說不是重鎮(zhèn)?”

  李太守聽了,心中舒服很多。

  杜云問道:“杜某有一故人名為劉猛,曾戍守蠻疆,數(shù)戰(zhàn)氐人,遇大赦徒于此地,太守可知道?”

  李太守哪里會(huì)管這些微末小事,見他問起,忙召兵曹韓丑前來相問。

  韓丑被問起,看見杜云等人也在,說道:“確有此事,那劉猛如今正在左營(yíng)修繕城墻?!?p>  李太守說:“可領(lǐng)他前來?!?p>  韓丑奉命而去。

  酒宴將畢,劉猛才被帶來。眾人一看,只見他蓬頭垢面,戴著腳鐐,衣衫破破爛爛,還挨了鞭笞。徒刑就是如此,被士兵看管,每日做苦役,不是擔(dān)土筑城,就是鑄造兵器,亦或戍守城門,還要遭受鞭笞。

  劉猛看到杜云、張氏兄弟被奉作上賓,膝蓋不聽使喚,跪下來,稽首于地。

  李太守問杜云道:“公子說的可是此人?”

  杜云驚訝道:“正是?!逼鹕韥?,下堂將劉猛扶起來。

  劉猛眼淚直流,此地還不如在戍所自在,當(dāng)然委屈,說道:“安之,我……救我。”

  杜云都不是官,哪里有權(quán)力放人,說不得話。

  諸葛邪對(duì)李太守說:“下官將往武陵就任,郡中多水匪,正缺人戍守,太守可否將此人讓與我?”

  李太守對(duì)于這等小人物毫不在乎,且諸葛邪尚在南蠻校尉長(zhǎng)史的職務(wù)上,他要個(gè)人,怎能拒絕?李太守笑道:“自無不可?!?p>  諸葛邪拱手謝過。

  劉猛一聽,心知有救,連忙朝李太守磕頭。

  宴席散過,眾人告辭李太守,出城而去。

  路上,杜云將長(zhǎng)衫脫下來,給劉猛披上。他身子高,劉猛一披,長(zhǎng)衫垂一寸在地上。

  張一笑說道:“叔雄,官府怎么也不給件好衣穿?”

  劉猛得救,去了腳鐐,又神氣活現(xiàn)起來,說道:“別說衣裳了,連飯都吃不飽,虧得安之與諸葛長(zhǎng)史相救,不然鐵打的身子也將死在城下?!?p>  張三嘆說道:“哎,叔雄怎知是相救?不過換個(gè)地方受刑?!?p>  劉猛不信,問杜云道:“安之,我還需要受刑?”

  杜云不是官,不得管,說道:“此事該問諸葛郡守?!?p>  張一笑說道:“叔雄,這長(zhǎng)衫可要愛惜,不然再?zèng)]衣穿?!?p>  張三嘆說道:“哎,這熱天何必穿長(zhǎng)衫,那破衣豈不涼快?”

  劉猛趕緊小跑至諸葛邪跟前,拱手道:“郡守,還請(qǐng)饒我受刑,便是讓我去殺水匪也好?!?p>  諸葛邪說:“若能將功折罪,自然是好的。”

  劉猛聽了,咧嘴笑道:“謝郡守,謝郡守大恩?!?p>  諸葛邪說:“不必謝我,若非安之,戰(zhàn)船不會(huì)在此靠岸?!闭f著一指前邊停泊的戰(zhàn)船。

  劉猛一愣,看來還是借重杜云的面子呀,又回到杜云身邊,說道:“安之,劉某這條賤命就交給你了?!?p>  杜云說:“我要你命作甚?不必?fù)?dān)心,有胡不二、一笑、三嘆在,可保你不受苦刑。”

  劉猛這才放下心來。

  眾人登船,又揚(yáng)帆起航。

  終于抵達(dá)江陵,諸葛邪怕鼓桴嚇壞百姓,在偏僻之處靠岸。留胡不二等人在岸邊宿營(yíng),諸葛邪和杜云入江陵城去。

  城中多了一座征西大將軍府,桓溫因功開府,儀同三司,朝中與可與太傅、太尉比肩,外鎮(zhèn)荊州,都督兵事,權(quán)勢(shì)一時(shí)無兩。

  諸葛邪、杜云來到府前,見這門臉還沒刺史府大,只是戒備森嚴(yán)。

  未及通報(bào),桓熙已迎出門來,頭戴小冠,錦袍金帶,神采奕奕。

  原來,他們的戰(zhàn)船剛剛抵達(dá),就有人報(bào)知府內(nèi)。

  桓熙先給杜云作揖:“啊呀,安之,愚弟終于得以重逢!”

  杜云趕緊扶他,笑道:“伯道,杜某慚愧,今日有幸,能與你相聚?!?p>  桓熙又朝諸葛邪拱拱手,說道:“長(zhǎng)史別來無恙。”

  諸葛邪拱手說:“見過少將軍,一別數(shù)月,將軍風(fēng)采更勝往昔。”

  桓熙聽了,一樂,說道:“借你吉言。”

  請(qǐng)兩人入內(nèi),于偏廳茶敘。

  杜云問道:“未知大將軍何在?”

  桓熙說道:“家父往襄陽去了?!?p>  杜云說道:“可惜未能拜見。”

  桓熙笑道:“誒,來日方長(zhǎng),安之可留在江陵。”

  杜云說:“我如今正要游歷江湖,無心久留。”他思念師父,卻不明說去處。

  桓熙說:“安之只想偷閑,未免不合時(shí)宜。如今大晉國(guó)力日盛,而石趙內(nèi)斗不休,攻守之勢(shì)互易。有志之士無不摩拳擦掌,以圖建功立業(yè),安之就不想一展抱負(fù)?!?p>  杜云淡淡說道:“伯道說的是,可惜我素?zé)o大志。”

  桓熙說:“以安之武略,不應(yīng)荒廢,不如入此幕府?!被笢厣頌榇髮④姡_府治事,幕府中所屬官吏可以自行任命。

  杜云拱手說:“多謝伯道好意,我確實(shí)無意為官?!?p>  諸葛邪說道:“少將軍,安之身為外戚,倘若朝廷真要用人,自會(huì)起用,若非如此,也不必在意?!?p>  桓熙聽他有弦外之音,問道:“此話怎講?”

  諸葛邪說:“以安之的功勞,本可封官,但朝廷卻只賜爵,試想這是因何?”

  桓熙說道:“只因安之不愿做官,因此家父才給他討了爵位?!?p>  諸葛邪搖頭道:“話雖不錯(cuò),大將軍表功之時(shí)確實(shí)只為安之求爵,但封官與否,任職何地,全憑朝廷做主?!?p>  桓熙皺眉道:“這是何道理?莫說益州正在用人之際,我荊州也缺良將?!?p>  諸葛邪食指摸了摸唇上胡須,說道:“京中之事,我等還是不要妄加揣測(cè)。”

  桓熙被其點(diǎn)撥,心想:“莫非圣上對(duì)外戚有所忌憚?”又對(duì)杜云說:“安之不愿做官也罷,只恨韶光荏苒?!睂?duì)侍從說:“快將那青驄馬牽來?!?p>  侍從得令,過了一會(huì)兒,牽來青驄馬。

  桓熙拉著杜云出門,站在臺(tái)階上指著青驄馬說:“安之看此馬如何?”

  杜云哪會(huì)相馬?只見這青驄馬皮毛油亮,身體雄健,敷衍著說道:“好馬,好馬?!?p>  諸葛邪在旁觀而不語。

  桓熙走下臺(tái)階,摸著青驄馬的脖子,回頭問道:“聽說此次伐蜀,安之軍中有一巨人,萬夫莫敵,我倒想見識(shí)見識(shí)?!?p>  杜云說:“哦,那巨人就在江邊,雖說不上萬夫莫敵,確實(shí)壯碩有力?!?p>  桓熙笑道:“那我等這便去江邊?!?p>  杜云正待答應(yīng),卻被諸葛邪插嘴道:“我等一路奔波,目下連飯都沒吃,方才只顧著說話,現(xiàn)在只覺得肚餓?!闭f著,摸了摸肚皮,又問杜云:“安之要去江邊,不妨多喝點(diǎn)茶,聊以充饑?!?p>  桓熙一聽,面色有愧,忙說:“誒呀,是我怠慢了?!睂?duì)侍從說:“還不快去生炊,備下酒肉?”

  侍從急急去了。

  杜云撓了撓腮,心想:“今早明明用過飯,征夫何故說謊?”

  于是將馬留在院中,三人再回堂中就座。

  桓熙果然問起鼓桴高大幾許,如何有力。

  杜云一一作答,只說的眉飛色舞。

  諸葛邪尤嫌不足,又添油加醋一番,只說得鼓桴猶如天神下凡。

  越聊桓熙越有興致,只覺得鼓桴就是個(gè)寶物。

  轉(zhuǎn)眼大半個(gè)時(shí)辰過去,酒菜已經(jīng)備好,堂中擺下宴席。侍從在側(cè),給三人斟酒。

  桓熙端起酒杯,對(duì)他們二人說道:“來來來,我等先滿飲此杯?!?p>  杜云將杯中酒喝盡,只覺得醇而不烈,道聲“好酒”,笑看滿案魚肉,口水直流。用手從漆盤中抓起帶骨的大肉,往嘴里撕咬,津津有味。

  桓熙看杜云吃得香,自己卻只是用勺子舀一些帶香菜的魚肉來吃。吃了兩口,似乎不餓,又端杯勸酒。

  酒過三巡,微醺談笑,諸葛邪又說起鼓桴的事:“今次去武陵上任,正好將鼓桴送至蠻疆?!?p>  桓熙皺眉說:“何必送去蠻疆?不如,不如就留在我軍中?!?p>  諸葛邪笑了笑,說道:“少將軍有所不知,鼓桴雖然勇猛,卻又極愚拙。殺興一起,敵我不分。送去蠻疆,也是免它生事。”

  桓熙說:“誒,無妨,只需多加管教就是,那些氐兵也一并讓與我如何?”

  杜云聽了這才有些醒悟,心想:“難怪征夫此前要推脫,是怕伯道要了鼓桴去?!?p>  諸葛邪說:“也好,省卻在下不少煩惱?!眹@了口氣:“若非要應(yīng)付那些洞庭水賊,我又何必勞師動(dòng)眾?”

  桓熙是個(gè)明白人,說道:“征夫只管放心,水賊膽敢犯事,我決不饒他,定出兵征剿。”

  諸葛邪拱手說:“有少將軍此言,吾心安矣?!庇峙e杯說:“我敬少將軍一杯?!?p>  桓熙哈哈一笑,舉杯同飲。

  喝罷,諸葛邪對(duì)杜云說:“安之與少將軍多年不見,今日定要喝個(gè)痛快?!?p>  杜云放下筷子,端杯說:“伯道,我先干為敬?!?p>  一番談笑,杯盞不停。

  待杜云和桓熙酩酊大醉,諸葛邪才起身說道:“時(shí)候不早,我等這便告辭。安之……”

  杜云扶著腦袋,一時(shí)起不了身,只口中道啊呀嗯的。

  桓熙強(qiáng)睜著眼睛,只覺得諸葛邪樣貌模糊,嘴中嚷嚷:“再喝,再喝,不醉不歸……”

  諸葛邪對(duì)侍從說:“少將軍定是要留安之同榻而眠,爾等好生照應(yīng)。”說罷,轉(zhuǎn)身離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桓熙從榻上醒來,屋中還殘留著酒味。他掀開被子,見杜云依舊趴在旁邊,口水未干,不禁啞然失笑。出門來,看陽光穿過樹梢灑落,清風(fēng)撩撥衣襟,天氣正好?;肝跏嵯匆环?,也不驚擾杜云的美夢(mèng),率領(lǐng)數(shù)十騎,張著獵獵旌旗直往江邊去。雖人少,卻氣勢(shì)不凡,可見帶兵有方。

  途中有百十村民扶老攜幼逃亡,見官軍來,大喊道:“有怪物入村了,有怪物入村了!”

  桓熙勒住韁繩,問道:“怪物何在?”

  村民遙指來路,遠(yuǎn)遠(yuǎn)望見一縷烏煙升起。

  桓熙率部策馬入村,見民房倒了十余間,有灶火未熄引燃柴草,冒出煙塵。一巨人正站在草廬之后,手中抓著什么吃食。桓熙心驚:“這巨人莫不是鼓桴,怎么跑村里來了?”

  走近一看,那巨人滿頭須發(fā),脖子上掛著一串骷髏,左手抓一只馬腿往嘴里撕咬,鮮血淋漓,染得胡須上都是。右手拿一根大鐵棒,扛在肩上。

  鼓桴見有人靠近,停下嘴巴,轉(zhuǎn)過身來,眼睛圓溜溜的看著。

  只是它這一轉(zhuǎn)身,桓熙所騎的青驄馬立即感受到危險(xiǎn),嘶鳴著倒退?;肝跖牧伺鸟R脖子,說道:“這畜生怎如此膽怯?”嘴上雖這么說,看鼓桴面目可怖,心中也忐忑難安。

  忽聞戰(zhàn)鼓聲響,有士兵從鼓桴身后呼嘯而來,手持長(zhǎng)矛繩索,似乎要將其抓捕。

  鼓桴聽見鼓聲,不禁大吼,鐵棒一揮,竟將面前的草廬掀去半邊屋頂,抬腿朝桓熙等人走來。

  桓熙熱汗直冒,撥馬便跑。他這一跑不要緊,后邊的鼓桴也跟著跑?;肝跻贿吿?,一邊回頭看,只見鼓桴提著棒子追來,踏得地上“蓬蓬”作響,須發(fā)張揚(yáng),面目更顯猙獰。他雙腿夾牢馬腹,“刷刷”抽了兩鞭子,帶著侍從一溜煙奔往城去。

  杜云獨(dú)自在堂中用飯,喝了一口魚湯,手拿帶骨大肉在嘴里撕下一塊。正嚼著,聽見腳步聲響,看桓熙大汗淋漓走進(jìn)來。

  杜云問道:“伯道何事慌張?”

  桓熙看他如此悠閑,一屁股坐在他對(duì)面,問道:“那鼓桴莫不是瘋了?”

  杜云不解,問過來龍去脈,才說:“它又惹禍了?”

  桓熙沒好氣的說:“你昨日可沒說它會(huì)惹禍。”

  杜云不好意思,賠笑道:“倒也不常惹禍,定是看管不嚴(yán)。”

  過了一會(huì)兒,侍從來報(bào):“稟少將軍,諸葛長(zhǎng)史求見。”

  桓熙“哼”了一聲,說道:“讓他進(jìn)來?!?p>  諸葛邪走進(jìn)堂中,朝桓熙作揖道:“見過少將軍,在下特來請(qǐng)罪。”

  桓熙問:“到底出了什么事?”

  諸葛邪嘆氣說:“哎,都怪我昨日貪杯誤事,竟忘了從城中牽些豬羊回去。那鼓桴食腸寬大,喜好吃肉,每隔數(shù)日,就要吃一頭豬或幾只羊。不然發(fā)起癲來,難以制止。今早它將我坐騎棒殺,逃出營(yíng)去,不想毀了村民三間茅屋?!?p>  桓熙心想:“何止三間茅屋,分明在掩飾?!?p>  諸葛邪又說:“好在眼下已將其拿下,不日就送進(jìn)城來?!?p>  桓熙趕忙擺手說:“罷了,罷了,征夫還是將它送去蠻疆為妙。”

  諸葛邪說:“這……依少將軍之命?!?p>  杜云瞧諸葛邪故作愕然,不免心中發(fā)笑。歇了幾日,他思念師父,便先行告辭前往武陵。

  因桓溫不在城中,諸葛邪只得逗留于此,等候交割長(zhǎng)史之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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