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江湖人出了莊,各奔東西,四處追查圣手書生下落?;矢︳~、杜云、夏侯泓則往附近的臨沅城去,會合皇甫彪。
臨沅城外,杏林醫(yī)廬,廬外系著兩匹馬。廬內,文淑臉色焦急,手拿一塊銅印沖著一白須老醫(yī)生說:“神醫(yī)快救他性命,可知他乃關內侯?”
老醫(yī)生皺著眉,手指搭在榻上病人的右手脈搏上,手指下還隔著衣袖。衣袖外露出病人的手,手掌發(fā)烏。而榻前的案上放著金錢,還有一個朱漆木匣。匣面上被光線一照,卻顯出幽幽的藍色。
那病人不是別人,正是圣手書生。他緊閉著雙眼,表情痛苦,臉上滿是汗水,嘴中不時呻吟。
老醫(yī)生放開手,搖搖頭說:“恕老朽無能為力,此地能救他的怕只有皇甫家?!?p> 文淑搖頭說:“不會,難道天下就沒有其他神醫(yī)?”
老醫(yī)生說:“老夫忝冒神醫(yī)之名,與皇甫家相比只如螢燭之火。民間傳言:‘毒不毒,問柳葉?’論解毒無人能出皇甫夫人之右。且眼下尊夫已毒入臟腑,再不醫(yī)治,將性命難保?!?p> 文淑心內掙扎不止,她與圣手書生實為夫妻,潛入柳葉莊就是為了盜取那木匣中的《千毒錄》。之前偷杜云的錢財乃是掩人耳目,看莊內如何應對。一試之下,罪責果然落在七指鼠頭上。今日趁皇甫清、皇甫彪皆不在,一眾江湖人士又多已離去,輕易偷得《千毒錄》。誰料這盛書的木匣上早被染了劇毒,圣手書生雙手被此毒侵入,竟傷及臟腑。詢問之下,臨沅城外最為有名的就是這杏林神醫(yī),所以才前來求診。
可惜老醫(yī)生治不好,若回柳葉莊怕是死路一條,文淑問:“若不去柳葉莊,何人可以醫(yī)治?”
老醫(yī)生搖搖頭,說道:“臨沅城內有皇甫家的醫(yī)館,或許能解此毒,又或許不能。”
文淑猶豫不決,又聽老醫(yī)生說:“今日我入城抓藥,有幸得見皇甫公子,也不知道他此刻是否仍在城中?!?p> 文淑一聽,連忙收拾案上的金錢、木匣,辭別老醫(yī)生。扶著圣手書生出醫(yī)廬,將他放上馬背,兩人趕往臨沅城。
皇甫彪正在城中醫(yī)館之內,他接到飛鴿傳書,得知《千毒錄》失竊,已命門中弟子于城內打探圣手書生的下落。
花仁剛看完一個病人,回到后屋,問皇甫彪:“夫君,那《千毒錄》是何書?”
皇甫彪說:“此書是母親用來記錄各類毒物以及解毒之術,歷年來所錄繁多,毒物不下千種。若落入江湖宵小之手,恐戕害無辜?!?p> 花仁說:“這可怎么是好?”
皇甫彪搖了搖頭,說道:“只盼圣手書生不要逃得遠了。”
一會兒,門人來報:“公子,有一女子攜夫求診,其夫身中劇毒。”
皇甫彪起身道:“誰,可是圣手書生?”
門人說:“在下不知。”
皇甫彪趕忙出門去,花仁跟在后面。
門人引他來到偏廳,皇甫彪一看,女子蒙著紗巾,男子躺在草席上,兩手發(fā)烏。
皇甫彪問女子:“你可是文淑?”
女子揭下面巾,嘴角有一粒痣,正是文淑,面色焦急,下跪說道:“請公子救拙夫一命?!?p> 皇甫彪問道:“圣手書生盜竊我家《千毒錄》該當何罪?”
文淑將一個布包交給皇甫彪,愁眉說道:“《千毒錄》在此,妾愿一命換一命,請公子快救拙夫性命?!?p> 花仁看她為夫請命,于心不忍。
皇甫彪對門人說:“拿皮套來?!?p> 門人取來羊布軟套,以木盤呈給皇甫彪。
皇甫彪將皮套套在手上,這才接過布包,打開來,里面一個木匣。再打開木匣,里面正是《千毒錄》,分作十本。
皇甫彪一一看過無誤,復又將木匣包好,拿在手里,卻不交給門人。這才對花仁說:“夫人,去瞧他眼珠?!?p> 花仁走近圣手書生,蹲下來,以絲巾裹手,撥開他眼瞼,仔細看了看。只見他眼白布著血絲,瞳孔散大而無神,又把他脈搏,說道:“此人已命在旦夕?!庇謫栁氖纾骸澳銈兛墒且宦奉嶔ざ鴣恚俊?p> 文淑膝行至圣手書生身邊,臉色愁苦,說聲:“是,不得已乘馬而來。”又看花仁神情,猜度書生病況。
皇甫彪聽了,說道:“取三宮保命丸。”
花仁趕緊去拿,這三宮保命丸正是她親手配制。取來一個小葫蘆,從中倒出兩顆藥丸,對文淑說:“且給他服下此藥?!?p> 文淑連連道謝,雙手接過藥丸,扶起他頭頸,撬開牙關,將藥丸放入他嘴里。
花仁又遞給她一葫蘆水,說道:“給他服些水?!?p> 文淑接過,緩緩倒進圣手書生嘴里。見他服下,放其躺下,又朝皇甫彪叩首道:“謝公子救命之恩,妾身愿領責罰?!?p> 皇甫彪說道:“不妨實言相告,我救他不得,方才所服藥丸只能保其心脈,今夜毒入骨髓,終是無藥可救?!?p> 文淑一聽,“啊”一聲,癱坐在地,面如死灰:“這可如何是好?”
皇甫彪說:“解藥只在家母手中,爾等可速去莊上求藥,萬萬遲誤不得?!?p> 文淑卻給皇甫彪叩頭道:“我等冒犯令堂,還請公子代為求藥?!?p> 花仁看了不忍,勸皇甫彪說:“夫君何不出手相救?”
皇甫彪搖了搖頭:“你知道母親的性情。”
花仁一想,默不作聲。
文淑看皇甫彪不愿幫忙,伏在圣手書生身上痛哭。
這時,有人稟報:“公子,令妹來了?!?p> 皇甫彪聽了,“哦”一聲。
杜云隨皇甫魚來到醫(yī)館,才知皇甫家為何財雄。醫(yī)館之大可比官府,堂中匾額上寫著“懸壺濟世”。行醫(yī)的、制藥的不下百人,前來看病、抓藥的絡繹不絕。
來到偏廳,見過皇甫彪。
皇甫魚未料到圣手書生和文淑這么快就自投羅網(wǎng),倒是那些撒出去的江湖人士,還不知道情況,終究要百忙一場??词ナ謺胨啦换?,她對文淑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文淑哭泣道:“小人知罪,還望魚兒不計前嫌,救救我家夫君。”
杜云問道:“我的錢可還在?”
文淑交出杜云的錢財、印信,說道:“分文未動。”
杜云對皇甫魚說:“既然已交出贓物,不妨放他們一條生路?!?p> 夏侯泓只冷眼旁觀,并不作聲。
皇甫魚又問文淑說:“是誰人指使你二人行竊?”
文淑一眼不眨,說道:“都是我等貪戀財物,并無他人指使,望魚兒恕罪?!?p> 皇甫魚從腰間取下一個小青囊,拿出朱漆葫蘆,從中倒出一顆黑色藥丸,扔給文淑。
文淑順手接住,放在掌心看了看,問道:“這是解藥?”
皇甫魚眨眨眼睛,說道:“不錯?!?p> 皇甫彪問道:“妹妹哪來的解藥?”心想:“魚兒怎么會輕易信她?”
皇甫魚說道:“母親給的。”
文淑半信半疑,說道:“這……”
皇甫魚說:“尊夫將死,你猶豫什么?”
皇甫彪看那藥丸,也不知真假。
文淑別無它法,將藥丸喂給圣手書生。
皇甫魚看他服下,轉身出門。
其他人也跟著出來,皇甫彪拿著木匣,說道:“這《千毒錄》需盡快送回柳葉莊?!?p> 花仁看看天色,已是黃昏,說道:“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出城吧。”
皇甫魚說:“不巧,我們入城時,已有門吏下令閉門?!?p> 皇甫彪點了點頭,對杜云、夏侯泓說道:“在下忙于家事,多有怠慢,還望二位見諒?!?p> 杜云說道:“無妨,無妨,山君請自便?!?p> 夏侯泓卻不言語,冷眼旁觀。
皇甫魚說:“兄長大可放心,由我在此待客,不妨事?!?p> 皇甫彪說:“就因為有你在,我才不放心?!弊焐想m這么說,卻又說句:“少陪?!鞭D身往后院去。
皇甫魚朝他背影微微噘嘴,“哼”了一聲?;仡^對杜云卻換一臉明媚,說道:“杜郎,想吃什么?我下廚去做?!?p> 杜云說道:“何勞魚兒親自動手?”
皇甫魚說:“家廚憊懶,做不出好菜。”
杜云說:“那也不用魚兒動手,我來做菜就是。”
皇甫魚說:“你做的定然沒我好吃?!?p> 杜云笑道:“你又不是真魚兒,能吃么?”
花仁聽他們言語曖昧,說了聲:“恕在下失陪。”回偏廳去察看圣手書生的病情。
夏侯泓中午吃魚吃了一半,眼下肚子確實餓了,看他們啰嗦,說道:“做菜而已,何必爭執(zhí)?”雖然他并不會做菜,其實不屑為之。
杜云聽了,說道:“客隨主便,有勞魚兒了。”
皇甫魚爭了個小勝,說道:“二位請入后堂稍歇?!卑菏组煵蕉ァ?p> 杜云看一眼夏侯泓,“咳咳”兩聲,說道:“夏侯公子請?!闭埶刃?。
夏侯泓拱拱手,抬腳先走。
兩人入后堂中休息,分左后而坐,自有仆役奉上香茗。杜云看茶水還冒著熱氣,閑來問夏侯泓說:“博文兄可會下棋?”
夏侯泓摸摸茶碗,說道:“不會?!?p> 杜云又問:“不妨來射覆?!彼^射覆就是在甌、盂等器具下覆蓋一物,讓人猜測里面的東西。
夏侯泓看一眼案上的銅壺,冷臉問道:“射什么?又沒有箭?!彼杂滓矝]有人跟他游戲,所以并不明白。
杜云愕然,心想:“這都不會?”又道:“投壺如何?”
投壺出于射禮,且北人善射,這下夏侯泓倒是清楚,說道:“投壺也需要箭。”
杜云笑道:“未必。”從案上拿起銅壺,擺出一丈外,拿掉蓋子。回來從包裹中取了一枚銅錢,以手指彈出?!岸b彙?,銅錢恰落入壺中。他天生神力,只憑驚弦指法。
夏侯泓一看,并不覺得高明,起身來,撿起那銅壺,走出門外。
杜云莫名其妙,拿起那包金錢,跟他出門。見他走下臺階,將銅壺放在院子之中。又走上臺階,相隔兩丈,揮手扔出一枚銅錢?!岸b彙?,銅錢也落入壺口。
夏侯泓轉頭看杜云,面無表情。
杜云心想:“他方才用的手腕之力,且看我指力。”又摸出一粒黃金,手指彈出。“鐺”,金子打在壺口,落入壺底。
夏侯泓看壺口發(fā)顫,心想:“他指力竟如此強橫,江湖中恐無敵手,不能與之比力道。”他眼睛掃見草叢中有只麻雀,從袖中摸出銅錢,說道:“這壺不過是死物,看那鳥雀。”揮手甩出銅錢。
杜云一看,那麻雀被擊個正著,在地上撲騰了幾下,又蹦蹦跳跳的逃命去了。他往草地觀瞧,不見有其他鳥雀,抬眼望見一丈之外,紫薇樹上有蜜蜂正在采蜜。杜云又摸出一粒金子,說道:“我要殺生,看那蜜蜂?!闭f著,手指一彈,金子飛出,“嗖”,鉆進枝葉里。
夏侯泓都沒看清楚。
杜云下石階,走到樹前,在樹下尋了尋,撿起半截蜜蜂的身子,又走回來。放在掌心,給夏侯泓看。
夏侯泓射中小小的麻雀已是難能可貴,杜云卻射中蜜蜂,自然更勝一籌。
夏侯泓說道:“可惜了金子,足下此技不凡,更勝莫隱之。”
杜云聽了好奇,小心翼翼的問道:“我那師兄武藝比之公子如何?”一邊看他臉色。
夏侯泓冷若冰霜,說道:“旗鼓相當。”
杜云心想:“這么說來,自然是勝過我了?!庇忠娤暮钽D身進屋去。
杜云將銅壺抱起,倒出黃金,再去尋擊落蜜蜂的那粒金子,卻怎么也找不著,怕是混入黃土之中。
過了半個時辰,仆役終于送來飯菜。
杜云看案上,一盤燒韭菜,一碗綠豆湯,一個葫蘆,還有一截竹筒。葫蘆中料想裝的是酒,全然綠色,不見一丁點肉。杜云莫名其妙,聽門外腳步聲,一個綠衣小娘子進來,正是皇甫魚。
皇甫魚走到來人席案中間,屏退下人,問道:“這菜色如何?”
杜云心想:“她還敢問,頑皮!”說道:“確實是菜色,與你何等相似?”
皇甫魚哈哈大笑,說道:“不妨嘗一嘗?!?p> 杜云先動筷子夾韭菜來吃,并不清淡,還有雞肉的味道。他問皇甫魚:“這是用雞肉一同燒的?”
皇甫魚說:“不錯。”
杜云問:“那雞肉呢?”
“在這里。”夏侯泓喃喃說道,手里拿著葫蘆,他還以為是酒,結果是雞肉羹。
杜云拿起葫蘆,果然是溫的,拔去塞子,一股肉香。往嘴里倒了一口,味美湯鮮,難得的是這葫蘆能保持鮮味。
又拿勺子舀綠豆湯,入口一嘗,涼的,甜而不膩,正適合這暑天食用。杜云問道:“里面入了蜂蜜?”
皇甫魚搖搖頭說:“其實是蜂乳?!痹瓉硎欠诺姆渫鯘{。
杜云所嘗的三樣食物都妙不可言,恨不得一股腦吃完,只是那雞肉羹倘若涼了就少了鮮香,于是先喝雞肉羹。
喝完雞肉羹,杜云瞧了瞧竹筒,是上下兩半咬合而成,橫臥在竹架上。杜云又看對面的夏侯泓已經(jīng)將其分開,里面只是米飯。他揭開上面的一半,剩下的一半盛著米飯,還冒著絲絲熱氣。
杜云拿起一半竹筒,看里面有肉,聞了聞,有一股羊肉的香味。笑了笑,說道:“原來羊肉飯?!?p> 夏侯泓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只顧著吃。
杜云動筷子吃了兩口,確實有羊肉,卻又并非只有羊肉。只覺得越吃越香,又猜不出來。吃完米飯,嘴上油光發(fā)亮。
皇甫魚瞧了,不禁發(fā)笑。
杜云也知道失儀,忙用絹布擦拭嘴巴,而后轉移視線,問皇甫魚:“這飯妙不可言,似乎不止羊肉?!?p> 皇甫魚笑著說:“里面還有豬油、蒜末。”
杜云恍然大悟,以豬油煮飯確實提香。再吃韭菜,已有些涼了。吃完所有菜,最后才喝綠豆湯。一頓飯吃完,肚子剛剛飽。
夏侯泓起身來,拱手道:“謝魚兒款待?!彼⒎菦]有吃過山珍海味,不過這飯菜獨具匠心,也算難得。
杜云看他忽然不那么冷漠,出乎意料,也起身道謝。
皇甫魚得意,下巴揚起,抿嘴而笑。天色不早,又著人掌燈,安排他們留宿。
一夜過去,次日清晨,杜云與夏侯泓在后堂正待用膳,卻聽見屋外聒噪。一玄衣弟子跑入堂中,稟報說:“大事不好,那圣手書生拿住少夫人,要挾公子交出《千毒錄》,還請二位出手相救!”
兩人一聽,忙起身隨他趕往前院。
來到偏廳之前,見屋外已圍上玄衣弟子。見杜云、夏侯泓來,讓開道路。
堂中,皇甫兄妹正與圣手書生夫妻倆對峙。圣手書生拿住花仁,右手長劍抵著她咽喉。地上還趴著一個玄衣弟子,不知死活,手中的劍遭圣手書生所奪。
皇甫兄妹各持長劍,皇甫彪劍指圣后書生,說道:“快放了內子,我饒你不死!”
圣手書生目露兇光,說道:“得罪了,只要公子交出《千毒錄》,可保尊夫人無事?!蔽氖缭谒磉?,拿一柄短刃,眼盯著皇甫魚,防她側擊。
皇甫魚說道:“即便給你《千毒錄》,你也難逃性命?!?p> 圣手書生看一眼圍在屋外的玄衣弟子,說道:“哼,皇甫家爪牙眾多,我早有耳聞?!背诵碌茏樱下犆诨矢业娜艘膊簧?,說他難逃性命,并非虛言恫嚇。
皇甫魚說道:“二位有所不知,我昨日所給的既是解藥,卻也是毒藥?!?p> 文淑聽了,眼露詫異。
圣手書生早運過氣,并無窒礙,歪嘴笑道:“休想以虛言欺我。”
皇甫魚說道:“若是不信可指壓膻中穴?!?p> 圣手書生半信半疑,以左手指壓膻中穴,一壓之下,睜大眼睛。如被錐刺,氣為之憋住,已痛得說不出話來。
皇甫彪看他表情,想乘機出手,卻見圣手書生右手將劍柄拽得更緊,生怕他一后退,割到花仁。
文淑從旁問道:“夫君,她所言是真是假?”
圣手書生朝皇甫魚露出狠笑,說道:“魚兒,快給我解藥。不然,休怪我劍下無情。”
皇甫魚說:“解藥在柳葉莊,不妨隨我去取。”
圣手書生臉一沉,鼻中出著粗氣,心想:“去柳葉莊豈非自投羅網(wǎng)?虧她想得出來!”又聽皇甫魚說道:“書生所中之毒名為‘噬心’,時至正午,將心如鼠噬,求死不能。”
杜云聽了,不禁想到阿蘭的蠱毒——‘噬骨’,忽覺得背上發(fā)熱,也不知是天氣所致,還是心內懼怕。
圣手書生哪知真假,說道:“憑你虛言恐嚇,休教我放人?!?p> 文淑聽了卻擔心不已,說道:“夫君不如放了少夫人,求魚兒賜以解藥?!?p> 圣手書生厲聲說:“住口,賤人!”心中來氣:“若不是文淑將《千毒錄》送來,我豈會受皇甫魚擺布?如今卻為她張目!”他卻不想,若不是文淑送他前來,此刻早已喪命。
文淑聽了,不敢言語。
夏侯泓輕聲對杜云說:“安之,你我再比試投壺如何?”
杜云一愣,自然明白其意,是想以暗器偷襲圣手書生。但不同于昨日,稍有差池,恐害人害己。倘若害了花仁,如何向皇甫家交代?
夏侯泓輕聲說:“我擊他右眼,安之可擊他右手?!彼遭饬Φ啦蛔悖蚤T外以銅錢擊圣手書生的眼睛,或許可以傷到他。
杜云說:“萬一不中該如何?”
夏侯泓說:“不中者自然是輸了?!彼€在論輸贏,從袖中摸出一枚銅錢。
杜云從衣袖中摸出一粒金子,又聽夏侯泓說:“聽我口令……發(fā)!”
兩人同時打出暗器。
圣手書生忽見暗器飛來,忙歪頭閉眼,銅錢打在眼眶。而右手外勞宮一痛,長劍脫手。再睜眼時,皇甫彪已在跟前,他連忙后退。
皇甫彪瞅準機會,抓住花仁,快步逃開。他先想到的不是擊殺圣手書生,而是救回夫人。
文淑見皇甫魚挺劍刺來,不能對圣手書生施以援手,兩招之下,被皇甫魚刺中手臂,長劍加頸。
不過是呼吸之間,情勢已逆轉。
杜云與夏侯泓走進屋子,夏侯泓說道:“看來我又輸了。”
皇甫彪將花仁護在身后,對杜云、夏侯泓說道:“多謝兩位出手相助。”
就算沒有夏侯泓,圣手書生也知眼下毫無勝算。卻見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給皇甫魚叩首說:“皆是我一人之過,求魚兒繞了拙荊性命?!?p> 杜云心想:“又來這等言辭,真是詭變多端!”不想皇甫魚卻說:“好啊,我可以饒了你們性命?!?p> 圣手書生聽了,反而一愣。
文淑也出乎意料,看皇甫魚嘴角露笑,疑心道:“魚兒果真要饒恕我等?”
皇甫魚撤劍后躍,說道:“不錯,只要你們說出是誰人所指使。”
文淑看了一眼圣手書生,見他跪地不語。文淑對皇甫魚搖搖頭,說道:“并無人指使。”
皇甫魚說道:“也罷,你們走吧?!?p> 皇甫彪問道:“就這么放了他們?”
皇甫魚說:“想必那指使者窮兇極惡,才使他們不敢吐露實情?!?p> 文淑聽她言語,也不反駁,看來的確另有內情。
皇甫彪對圣手書生、文淑呵斥道:“你們還不快滾?”
文淑手臂尚且流血,扶起圣手書生,對皇甫魚說道:“還請魚兒賜以解藥?!?p> 皇甫魚說道:“我沒要爾等性命,已是寬大為懷,你還敢要解藥?”
文淑說道:“那我夫君的毒……”
皇甫魚說:“你大可放心,此毒并不致死,不過要受些苦楚?!?p> 杜云心想:“若是蠱毒,她倒說得輕巧?!?p> 文淑無奈,只好與圣手書生出門去。玄衣弟子手持利劍,讓開道路。
看他們離去,花仁驚魂未定,偎依在皇甫彪臂彎里,方才不足半個時辰,卻似過了三秋。
皇甫魚將躺在地上的玄衣弟子翻轉過來,仰面朝上。那人眼珠轉動,原來未死,只是被點中穴道。
皇甫魚給他解開穴道。
玄衣弟子站起身來,拱手道:“謝過魚兒,是否要追蹤圣手書生?”
皇甫魚說:“不必了,江湖上多有擒他之人,爾等還是護著家兄將《千毒錄》送回柳葉莊為妙?!?p> 這話正合皇甫彪的心意,聽他說道:“,事不宜遲,我等即刻出發(fā)?!庇謱ㄈ收f:“夫人隨我回莊去?!?p> 花仁點了點頭。
皇甫彪和花仁由十余玄衣弟子護著,乘馬趕往柳葉莊。
圣手書生和文淑一番喬裝打扮,遮掩容貌,出了臨沅城,騎馬一路往北。時至正午,圣手書生一頭栽下馬來。
文淑趕緊下馬相看,只見圣手書生面容扭曲,雙手捧心,身子好像蝦米,一屈一伸。文淑蹲下身來,扶住夫君臂膀,見他臉色慘白,眼睛鼓得老大。她駭然問道:“夫君,你怎么了?”
圣手書生哪里說得出話來,緊緊咬著牙關,欲將牙齒咬碎來掩蓋苦楚。心臟如被老鼠爭相撕咬,當真痛不欲生。
直受了一個時辰的折磨,疼痛方消。此時圣手書生的衣衫都已被汗?jié)瘢矸α?,被文淑扶起來。好不容易上了馬,繼續(xù)往前趕路。
行了兩日,他們來到澧水邊的一戶漁家。屋前掛著白色風旗,敞著門。兩人系了馬,進屋去。此屋沒有窗子,里面晦暗不明,一個人聲響起:“兩位這么快就回來,難道已經(jīng)得手?”
圣手書生仔細分辨,那人影坐在案后,說道:“在下慚愧,那《千毒錄》得而復失?!?p> 那人默然不語,也看不清容貌。
文淑告罪道:“拙夫眼下已身中劇毒,還望尊駕莫要責怪,且施以醫(yī)手?!痹瓉砟侨诉€會醫(yī)術。
那人開口道:“誰人所下的毒?”
文淑說道:“皇甫魚?!?p> 那人又說:“我勉強一試,書生伸手過來?!?p> 圣手書生走近,于案前坐下,看對方目露寒光,伸出雙手。
那人給他把了把脈,說道:“你所中之毒已入心包絡,損及三焦,難以行氣?!?p> 心包絡為膻中,圣手書生如今已不敢觸及。三焦通行元氣,水谷之道路,氣之所終始也。他汗?jié)耦~頭,說道:“此毒發(fā)作時,確實難以行氣。敢問尊駕,可有救治之法?”
那人說道:“沒有,論使毒無人能出柳葉之右。”
圣手書生駭異,問道:“那在下豈非難逃性命?”
那人說道:“你若能偷得《千毒錄》,其中定有解方,如今則只能等死?!?p> 圣手書生面頰抽搐,說道:“在下于荊州已無容身之地,盜取《千毒錄》談何容易?”
那人說:“生死操于君手,去與不去全在足下?!?p> 圣手書生聽了,說道:“在下告辭?!逼鹕韥?,退出屋子。
文淑隨圣手書生出來,去解馬韁,問道:“夫君,眼下該如何是好?”
圣手書生仰頭嘆了口氣,又對文淑笑道:“夫人,你我今后浪跡天涯,不再惹江湖之事,如何?”
文淑卻皺眉道:“可是你身上之毒……”
圣手書生搖搖頭,說道:“罷了,不過是一時之痛?!闭f罷,翻身上馬。
文淑隨之上馬,兩人并轡而去。
行至渡口,有暗箭射來,兩人坐騎中箭,翻身落馬。
圣手書生扶起文淑,只見前邊走來五人,手里都拿著弓,一看便知是江湖中人。圣手書生和文淑轉身想逃,見身后走來三人,各持兵器。
八人將他們夫婦圍住,一個懷中抱刀,目光陰狠的漢子說道:“圣手書生,你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柳葉莊行竊。快將《千毒錄》交出來,饒你不死!”
圣手書生還未分辯。
一個拿著弓的年輕公子沖那刀客說道:“快刀李,說好的這功勞歸我的!”又睥睨圣手書生說:“快將《千毒錄》給我,不然叫你生不如死!”
快刀李說道:“周公子,我只說這圣手書生歸你,可沒說《千毒錄》?!彼A藗€心眼,柳葉莊要的就是《千毒錄》。
周公子說道:“哼,原來是我有所不知,柳葉莊要的乃是《千毒錄》,這書生死活不論?!彼芭c快刀李相約,并不知底細。
圣手書生一聽,有心逃命,看他們爭執(zhí),便說:“也不知二位武藝誰更勝一籌,我也好將《千毒錄》奉上?!?p> 快刀李目露兇光,說道:“這還用說,白面公子哪是我的對手?”
周公子本是此地周家莊的少主人,平日養(yǎng)尊處優(yōu),自然會面白。但聽快刀李言語,分明是嘲諷他柔弱,周公子咬牙切齒,說道:“李兄不要欺人太甚!”
快刀李擠眉說道:“豈敢,公子切莫怪我直言。這圣手書生武藝不弱,我為公子擒之,權當賠禮,如何?”他自恃武藝高強,定要搶這功勞。
周公子說道:“哼,何必用你擒之?”
快刀李露出狠色,說道:“公子定要與我相爭?”身邊的兩個隨從也對周公子刀刃相向。
周公子的手下一看,也以兵刃相對,并護住主人。卻聽周公子說道:“也罷,望李兄言而有信,今日將這賊子送來莊上?!?p> 快刀李猜度周公子想借機在莊上奪取他的《千毒錄》,心道:“哼,這臭書生何必我親自送去,白面公子枉費心機。”滿口答應:“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周公子朝快刀李拱拱手,說聲告辭,領著四名手下轉身離開。
圣手書生也不知快刀李的手段,但見周公子領人離去,終是少了一半的對手。心中猜度:“快刀李,快刀李,想來刀法極快,需以守代攻?!睂ξ氖缡沽耸寡凵熘姓f道:“我等將《千毒錄》奉上就是。”夫妻二人走去伏在地上的坐騎旁邊,從行禮中取出家伙。
快刀李本以為他們去取《千毒錄》,而后又看著不像。待他們轉身來,只見兩人各拿盾牌、短戟。
那盾牌更像是放寬的護臂,套在左臂之上。而短戟只有四尺長,槍尖旁帶著月牙刃。
快刀李咧嘴發(fā)出陰森的冷笑,說道:“賢伉儷非要求死,我今日便成全你們!”抱刀手臂放開,右手拔出鋼刀。
一聲吆喝,快刀李與兩名手下齊齊進招。三人刀法無間,施展開來氣勢洶洶。
圣手書生夫妻共同進退,盾戟相配合,頗有章法。
鋼刀斫在盾牌上發(fā)出“鐺鐺”的聲音,文淑短戟鉤住一人的刀,圣手書生乘機挺戟刺過去,將其刺倒。卻見快刀李揮刀砍來,圣手書生矮身躲避,文淑忙以盾掩護。文淑在上,圣手書生在下,兩人齊齊揮戟。月牙刃掃過,逼退快刀李與另一名手下。
快刀李折損一人,嘴中卻還冷笑,刀招不再與另一名手下相配合,反而變化多端。著力進攻文淑,以避強擊弱?!八⑺ⅰ保瑑烧惺钩?,專攻文淑下三路,快而刁鉆。
文淑盾牌與短戟往下格擋,竟沒有碰著他的刀,不禁駭然,又見他刀鋒向頭臉劈來。
圣手書生已看出快刀李的手下刀法較弱,也想要避實就虛。但見文淑難以招架,圣手書生一戟擊退快刀李的手下,又移步舉盾牌回護妻子。
“鐺”,圣手書生擋住快刀李的一計劈砍,正要挺戟刺出,見快刀李的手下又揮刀殺至,攻向他的右臂。圣手書生不得已變招格擋,與其拼斗。
快刀李的刀法確實快,速攻之下目不暇接,文淑被擊得后退。
文淑一退,圣手書生的左側暴露,也跟著后退。卻見文淑又被擊退一步,而快刀李的手下乘機逼上來。
圣手書生揮戟鉤住快刀李手下的鋼刀,又直刺他胸口,想要將他擊退,以借機抽身。誰料快刀李的手下非但沒退,反而合身撲上,持刀砍來。圣手書生這一戟便用得老了,“噗”,槍尖刺入快刀李手下的胸膛。兩人都睜大眼睛,是驚、是懼?臉上的表情分明寫著千言萬語,卻讀不出一個字來。
“嚓”,圣手書生忽覺左臂一輕。
“啊!”文淑驚聲尖叫,上前攻擊快刀李,卻被他兩刀化解。
快刀李主動后躍,嘴中發(fā)出陰森的冷笑。原來,方才快刀李的手下本要后退躲避圣手書生的短戟,卻被快刀李一掌擊在后背,結果被圣手書生刺死。而快刀李趁圣手書生無法抽身,快刀逼退文淑,斬斷圣手書生的左臂。
圣手書生臉上帶血,是快刀李手下胸膛噴濺而來的。看快刀李的手下已躺在地上,又瞧瞧自己被砍斷的左臂,張口結舌。
文淑放下短戟,給圣手書生包扎傷口。
快刀李說道:“快交出《千毒錄》,或許我還可以饒你們性命。”
圣手書生瞪著他,忍痛說道:“那《千毒錄》已經(jīng)交還給了皇甫家,還望尊駕放我們一條生路?!?p> 快刀李怎會信他?面目更加殘忍,搖了搖頭,齒縫里蹦出話來:“你定要求死,須怨不得我!”
快刀李正要上前動武,忽然聽見風聲:“嗖,嗖……”還沒回過頭來,箭矢已射在他身上。
圣手書生見了,連忙背過身去,擋在文淑面前。箭矢射在他背上,圣手書生鼓著眼睛,牙齒咬出血來,對文淑說:“夫人,快走,走啊!”吐出一口氣,眼見不活了。
文淑扶著他,熱淚盈眶,哭道:“夫君,夫君,你……”
樹林中鉆出許多弓手來,為首之人正是周家公子。原來他的手下不止五人,方才也沒有回周家莊,只是伏在林中,坐收漁利。
周公子帶著手下圍過來,看快刀李倒在地上,猶自睜大眼睛,臉上帶著憤恨。一名莊客探了探快刀李的鼻息,又摸摸其脖頸上的脈搏,起身對周公子拱手說:“公子,快刀李已死?!?p> 周公子露出笑容,唇紅齒白。朝文淑走近來,拱手說道:“周某方才看快刀李逞兇,不得已發(fā)箭,不想傷到尊夫。嗨,真是罪過,罪過!”
文淑看他裝模作樣,流淚說道:“你待要如何?”
周公子說道:“只需夫人交出《千毒錄》,盡可離去?!?p> 文淑臉蹭了蹭圣手書生的口鼻,已沒有呼吸,她忽然縱聲大笑,那笑聲凄厲如鬼。
周公子驚得臉色發(fā)白,往后退了兩步。
文淑左手摟著丈夫,右手抽出腰間短刃,猛然刺入心臟。
笑聲不再,夫妻兩人合身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