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家的館舍之中,送走庾公子,老蠻王對皇甫清說道:“此人文質(zhì)彬彬,論氣度尚不如諸葛邪,論孔武有力則不及彪兒一根指頭。況且他家已衰落,實(shí)不足為魚兒夫婿。”
皇甫魚躲在屋外窗戶下,聽得笑瞇了眼。
皇甫清何等聰明,拱手問道:“丈人莫不是被那丫頭哄騙,才輕視庾公子吧?”
老蠻王說:“魚兒所言絲毫不差,此人確實(shí)文弱,又怎配當(dāng)本王外孫婿?”又捋銀須道:“庾家遭天子所憎,還是謹(jǐn)慎為妙?!扁准以馓熳铀鳎腔矢︳~早說給他聽的。
皇甫清說:“丈人言重了,想諸葛征夫可娶庾氏為妻,我家何以不能擇庾公子為婿?”
老蠻王說:“聽聞那諸葛邪在京師之時(shí)就浮浪輕薄,皇甫家怎能比得?”
皇甫清愕然,心想:“丈人素來厭惡紈绔子弟,但諸葛征夫畢竟是本地郡守,平時(shí)還需給他三分薄面才好?!闭f道:“然而小婿已與庾家立有婚約,只待庾家下聘,即可擇定婚期?!?p> 老蠻王心下躊躇,即便蠻人也重誓約,扼腕嘆息:“哎,你未免太性急了些!虧你讀那么多道經(jīng),竟不知恬淡之理?”
皇甫清被訓(xùn)得臉紅,稽首道:“小婿知錯(cuò),老丈人息怒?!?p> 這時(shí),有下人前來,看見皇甫魚在屋外。只見她手指豎在唇上,使著眼色。
皇甫魚走下臺階,低聲問下人:“你來此做甚?”
下人說:“諸葛郡守求見大王,小人正要稟報(bào)?!?p> 皇甫魚朝他擺了擺手:“莫說我剛才在此。”一溜煙跑了。
下人哪里敢多言?就連剛才皇甫魚說的話也只當(dāng)沒聽見,走到門外,朝內(nèi)說道:“啟稟大王,諸葛郡守求見!”
里面響起老蠻王的聲音:“就說我不見客!”
下人剛要離開,又聽里面說:“呃,請他進(jìn)來!”下人莫名其妙,走往院外通報(bào)。
過了一會兒,下人領(lǐng)著諸葛邪、杜云進(jìn)來。
主賓寒暄已畢,老蠻王問諸葛邪:“郡守可有要事相商?”
諸葛邪從左手袖囊中取出一絹帛,捧給老蠻王說:“武溪王請看此圖?!?p> 老蠻王不知其意,接過絹帛一看,上面畫著機(jī)械,名為“龍骨水車”。蠻疆也有水車,不過形似車輪,奇大無比,用來舀水引灌,可將低處的溪水送至岸上的耕地。只是這種大水車固定在一處,難以搬動(dòng),且要靠流水轉(zhuǎn)動(dòng),于平靜的池塘則無可奈何。
這龍骨水車得自《木圣機(jī)巧》,是木圣馬鈞于洛陽所創(chuàng),不過衣冠南渡之后,此物卻沒帶來江南。只因江南多雨,漢人又居于平原河湖之畔,不用水車澆灌,所以這龍骨水車并無用武之地。
老蠻王半信半疑,問道:“這水車看似精巧,不知能用否?”
諸葛邪早有所料,說道:“武溪王如若不信,可隨我往城外一看?!?p> 老蠻王看了皇甫清一眼,說道:“待本王有閑,再去不遲?!?p> 諸葛邪笑道:“也罷,還有一圖?!闭f著,又從右手袖囊中拿出一卷絹帛。
老蠻王接過來一看,是具織機(jī)。這織機(jī)不同于荊州民間,民間的織機(jī)有五十根經(jīng)線,分五十躡(躡即踏板),極為繁復(fù),而這種織機(jī)只十二躡,雖然簡化,卻更精巧。
蠻人也織綾造布,以做衣裳,而綾、布又可抵錢用。雖然喜愛織造,無奈有技藝者少,皆因織機(jī)粗笨,非巧婦難為。
老蠻王心中癢癢,問道:“這織機(jī)哪里有?”
諸葛邪說:“這織機(jī)比尋常的織機(jī)要快四五倍,江東就有,可惜能造者少?!敝阅茉煺呱?,自然是江東世族將南渡的好技師都據(jù)為己有,此等生財(cái)之事,怎能便宜別人。
老蠻王眼中冒光,盯著圖畫,捋須不語。
諸葛邪說:“本官博覽群書,也能造之?!?p> 老蠻王看他官帽都戴歪了,還敢厚顏?zhàn)钥洌用镆?,說道:“郡守未免夸口?!?p> 杜云卻知道諸葛邪所言不虛,心想:“清風(fēng)聰慧過人,依圖而造也并非難事?!?p> 皇甫清說道:“丈人有所不知,諸葛郡守神思巧妙,精于機(jī)械,有孔明之才。”
老蠻王咧嘴而笑,說道:“莫不又是一個(gè)幄瓏先生?”他生性不拘,敢藐視漢官,出言輕慢。
皇甫清額上冒汗,對諸葛邪稽首道:“在下替老丈人賠不是,還望郡守見諒。”
諸葛邪搖了搖頭,嘆道:“哎,與孔明相比,我自嘆弗如。諸葛孔明學(xué)究天人,曾于漢中筑山河堰,灌田五萬畝,澤被后世。本官之才不足孔明十一,只能做些引水灌渠的機(jī)械。如今漢壽遭水賊之患,我已下令減免賦稅、徭役,猶覺得不能使百姓安居樂業(yè),因此食不甘味?!?p> 皇甫清看他面色,并不像食欲不振的樣子,似乎無需調(diào)理。
杜云撓了撓耳朵,心想:“清風(fēng)怎變得如此多愁善感?看來當(dāng)官著實(shí)不易。”
老蠻王聽他愛惜百姓,重視農(nóng)桑,肅然拱手道:“郡守能有此心,本王佩服!”
諸葛邪搖了搖手,說道:“不敢當(dāng),既然武溪王不得閑暇,本官改日再來拜會。”說罷,起身告辭。
老蠻王反而有些羞愧,說道:“郡守誠心相邀,本王豈敢輕忽,這便隨你出城一看?!?p> 諸葛邪笑道:“哦,有請!”
眾人出門來,武溪王領(lǐng)了二十侍衛(wèi),隨諸葛邪往城東去。
出了城門,又有一隊(duì)蠻兵執(zhí)旗趕來,人數(shù)怕不下兩百。
一路來到胡不二的軍營,營外有小河,水邊架著龍骨水車,兩個(gè)士兵踩動(dòng)拐木,將河水引上來,流入水渠,再灌入十畝菜地。菜地中種著菘菜、蔓菁,為士兵食用。
老蠻王看了,大喜過望,摸了摸銀須。看踩水車的士兵長得健壯,對他們說道:“爾等下來,讓本王試試!”
親自踩著水車,也不大費(fèi)力,這才站在拐木上對諸葛邪笑道:“郡守好機(jī)巧,這水車讓給本王如何?”他有船只,可沿沅江載回武溪。
諸葛邪手說道:“武溪王若是喜歡,盡可拿去,一架水車值得什么?”
老蠻王看他如此爽快,心中反而不安,從水車上下來,問道:“郡守不吝相贈(zèng),難道無有所求?”
諸葛邪說道:“本官別無所求,武溪王這邊請!”
又帶他往營中走,在一個(gè)作坊內(nèi),墻上掛著織機(jī)器件尺寸圖,又有模具。鐵匠分作鑄件、打磨,木匠也分粗工、細(xì)工。光依圖中尺寸難免有所差別,諸葛邪師法秦制兵器,無論鐵件、木件最終都需與模具吻合,如此同樣的器件可相互替代,便于流水作業(yè),擴(kuò)展規(guī)模。
作坊旁的涼棚中,一個(gè)滿臉胡須的士兵正用做好的十二躡織機(jī)織綾,粗手笨腳。隨老蠻王來的皇甫清和侍衛(wèi)一看之下,人人目瞪口呆。
老蠻王摸了摸織出來的綾,驚訝道:“果然如圖上所畫,這織機(jī)比尋常的織機(jī)輕巧許多?!毕胍淮拄斒勘星夷軌蚩椌c,那么他族中的女子自然不輸男兒。
諸葛邪說:“這織機(jī)本是為內(nèi)子所造,武溪王倘若喜歡,我便以之相贈(zèng)?!?p> 老蠻王當(dāng)然喜歡,無奈倔強(qiáng),不愿欠他人情,說道:“無功不受祿,本王豈會白要?”
諸葛邪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說道:“既然武溪王好顏面,本官也不強(qiáng)求。就以一架織機(jī)換一頭水牛,如何?”
老蠻王心想:“那龍骨水車我可使族人依樣造來,這織機(jī)卻是難造,以牛相換絲毫不虧?!睂こRベI織機(jī),漢人也未必要牛。他對諸葛邪說道:“一言為定。”
皇甫清心中癢癢,說道:“何須勞動(dòng)丈人,小婿從莊中趕幾頭牛來就是?!?p> 老蠻王倒不推拒,知道女婿家財(cái)萬貫。
皇甫清又對諸葛邪說:“郡守不妨多造些,鄙人全買下來?!?p> 諸葛邪露出愁容,說道:“無奈廩庫空虛,本官雇不來匠人?!?p> 皇甫清說:“這有何難?我莊上的鐵匠、木匠撥一半給郡守用就是。但不知這織機(jī)的價(jià)錢……”
諸葛邪說:“同樣值一頭耕牛?!?p> 皇甫清都不好意思,拱手說:“這,這,郡守真乃賢士?!?p> 諸葛邪搖頭說:“慚愧,慚愧。呃,還有勞先生的工匠自備糧食,我軍中乏糧?!?p> 皇甫清睜大眼睛:“啊,竟有這等事?無妨,我明日便讓人送一千石糧食來?!?p> 諸葛邪拱手說:“多謝!本官之所以要耕牛,是想送給那些貧苦百姓?!币桓北鞈懭说臉幼?。
老蠻王一聽,刮目相看,心想:“這諸葛郡守倒是個(gè)好官?!?p> 杜云乘機(jī)對武溪王說:“大王,在下杜云有一事相求?!?p> 老蠻王問道:“何事?”
杜云說:“家?guī)熢砸[居武陵山中,如今卻不知其歸處。大王若能尋到家?guī)煟谙赂屑げ槐M。”
老蠻王不知他師父是誰。
身邊的皇甫清介紹道:“安之的師父乃莫虛之,丈人或許聽過。”
老蠻王這才仔細(xì)打量杜云,看他身高九尺,佩帶雙刀,眉宇間自有一股剛霸之氣。訝異道:“原來是莫真人的弟子,怪不得,怪不得。”
皇甫清說:“莫兄與我私交甚厚,丈人若是遇見,可使人來柳葉莊告知?!?p> 老蠻王說:“些許小事,不足掛齒。”
杜云作揖道:“謝過大王。”
回到郡衙中,諸葛邪對庾公子說:“內(nèi)兄,今日我贈(zèng)給武溪王龍骨水車、織機(jī),可是為你討了不少人情。”
庾公子拱手說:“多謝妹婿,只是魚兒似乎……”
諸葛邪說:“哎,內(nèi)兄不必多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矢︳~即便心有所屬,也非嫁你不可?!?p> 庾公子帶笑道:“梧桐凋零,鳳凰不落。只可惜我家道中衰,而今反要仰人鼻息,倒是蒙皇甫家不棄?!币荒樧猿?。
諸葛邪看他神情,說道:“內(nèi)兄心藏志氣,何不另擇佳妻?”
庾公子問道:“何來佳妻?。棵眯瞿獞蚺谖??!?p> 諸葛邪說:“中郎將殷浩乃我故交好友,其從兄現(xiàn)任豫章太守,有一女恰待字閨中,內(nèi)兄是否有意?”
庾公子惑然,又問道:“那殷家何等顯赫,怎會垂青于我?”
諸葛邪笑道:“我不過是一問,那殷氏患有眼疾,反配不上內(nèi)兄。”
庾公子點(diǎn)頭道:“哦,原來如此。”又問:“能否醫(yī)好?”
諸葛邪摸摸唇上胡須:“天下名醫(yī)有二,一為皇甫氏,一為花氏?!?p> 庾公子張口結(jié)舌,心想:“終須求諸于皇甫家。”
諸葛邪又說:“那殷氏已被送來臨沅,就在別院?!痹瓉硪蠹沂盏剿牛柚R喜將女兒送來求醫(yī)。
庾公子心中噗噗,問道:“那可否見她一面?”
諸葛邪說:“這有何妨?讓內(nèi)子帶你前去便是?!?p> 庾公子起身告辭,去尋妹妹。
看過殷氏,庾公子又找諸葛邪,說道:“殷氏溫婉清麗,可惜雙目失明?!?p> 諸葛邪說:“我請皇甫明之替她醫(yī)治便是?!?p> 庾公子眼珠靈動(dòng),問道:“也不知能否醫(yī)好?”
諸葛邪笑道:“若皇甫家都醫(yī)不好,只怕反有損名聲?!?p> 庾公子說:“那醫(yī)好了,我,她……”
諸葛邪心想:“他是怕醫(yī)好了,這殷家反要嫌他?!闭f道:“姻緣天定,內(nèi)兄何不順其自然?”
庾公子被他窺破心機(jī),想道:“天定?說來都是天子所定?;矢易愿实?,我庾家又豈能受制于人?不如離開荊州,去往豫章?!痹フ聦俳?,不受桓溫管轄。
庾公子說:“妹婿,此事不妨交由我處置,我請人替她醫(yī)治。”
諸葛邪問:“除了皇甫家,誰人可醫(yī)?”
庾公子額上冒汗,說道:“我正要請魚兒來?!?p> 諸葛邪說道:“也罷,有勞內(nèi)兄了。”
庾公子拱手道:“好說,好說?!?p> 皇甫魚正與杜云走在街上,看到一首飾鋪,兩人走進(jìn)去。店家看是皇甫魚,臉上都笑出褶子來,打躬道:“魚兒駕到,小店不勝榮幸!”又朝杜云拱拱手。
皇甫魚見怪不怪,略一拱手,說道:“店家不必多禮,可有新到的步搖?”
店家賠著笑,看皇甫魚身著湘妃色衣裳,拿出一個(gè)黑漆描金匣子,打開來,給皇甫魚過目:“魚兒請看,此步搖乃巧匠所制?!?p> 皇甫魚看那步搖為赤金,雕有孔雀,鳳尾垂下,綴以翠玉。也不拿起來,說道:“哪里巧?俗物而已。”
杜云看了看,也不知道哪里不好,只覺得顏色不錯(cuò)。
店家收起黑漆匣子,又拿出一個(gè)雕海棠花圓盒,放在案上,對皇甫魚說:“魚兒請過目?!闭f罷,揭開蓋子。
皇甫魚一看,那盒子中有絲綢襯里,絲綢上放著一支步搖,一對耳墜。那步搖以黃金為枝,紅玉為花,碧玉為葉,枝頭墜著三顆紅玉花苞。耳環(huán)也是金子做的,同樣墜著紅玉,作海棠花苞狀。精雕細(xì)琢,栩栩如生。
皇甫魚嫣然一笑,說道:“不錯(cuò),不錯(cuò),這步搖、耳墜多少錢?”
店家看她喜歡,也笑瞇瞇的道:“作價(jià)一萬五千文?!?p> 杜云一聽,倒吸了一口涼氣。
皇甫魚對杜云笑道:“杜郎,快些給錢?!?p> 杜云咽了咽口水,從肩上取下包袱,拿出錢囊,松開囊口,從中掏出金子來。一粒粒的,掂在手上或有一斤,余下一百多銅錢,不值什么。一斤黃金只值萬錢,杜云對店家說:“店家,若只買步搖,多少錢?”
店家盯著金子不挪眼,說道:“恰好一萬錢,不過這步搖與耳墜不分開賣?!?p> 杜云額上冒汗,心想:“要賣了馬才有余錢?!?p> 皇甫魚說道:“看來,杜郎吝惜錢財(cái)。”
杜云說道:“店家賣得太貴,我囊中羞澀?!?p> 店家趕忙搖著雙手說:“這位俠士莫要誣我,小店向來童叟無欺?!?p> 杜云心想:“賣這么貴,還說是小店。”為難道:“我尚欠錢。”
店家道:“俠士可有抵押之物?”
杜云想了想,從包袱里拿出侯印,給店家看,問道:“這印信價(jià)值幾何?”
店家看上面刻著“關(guān)內(nèi)侯印”,膝蓋發(fā)軟,說道:“這,抵得,抵得。”將杜云的金子稱了,算上銅錢,值九千五百文。收了銅印,將海棠盒交給皇甫魚。
皇甫魚謝過店家,手捧海棠盒,走出鋪?zhàn)印6旁苿t愁容滿面,跟在她身后。
店家送至門外,還朝杜云囑咐:“請關(guān)內(nèi)侯早日來贖印信!”
杜云眼下身無分文,手提著癟癟的包袱。
皇甫魚說:“既然杜郎好禮相贈(zèng),我定會叫阿翁多派人手去尋找尊師?!痹瓉?,她在街上逮到杜云,以此為要挾,讓他買首飾相贈(zèng)。
杜云擠出笑臉,說道:“多謝魚兒。若無他事,我這便告辭,回郡衙向征夫討些錢來?!毙南耄骸皬那岸际乔屣L(fēng)找我借錢,今日卻要反過來?!?p> 皇甫魚說道:“何必找他借,如今他又有了夫人,想必更難拿出錢來?!?p> 杜云一愣,心忖:“不錯(cuò),清風(fēng)花錢如流水,未必拿得出五千文來?”
皇甫魚笑瞇瞇的說:“不妨跟我借?!?p> 杜云睜大眼睛:“啊?”手中的包袱差點(diǎn)掉地上。
皇甫魚說:“走吧,隨我回醫(yī)館取錢去?!?p> 杜云心下嘆氣,見前邊走來幾人,為首的正是庾公子手下蒜頭鼻。
蒜頭鼻找到皇甫魚,趕忙上前行禮道:“鄙人見過魚兒?!?p> 皇甫魚臉色不見了笑容,拱手道:“有禮了?!?p> 蒜頭鼻說道:“我家公子有請魚兒去郡衙別院?!?p> 皇甫魚不知其意,問道:“所為何事?”
蒜頭鼻說:“想請魚兒瞧病?!?p> 皇甫魚不知殷氏已到郡衙,只因此事不宜聲張。她眼睛發(fā)亮,問道:“庾公子染了???”
蒜頭鼻說:“呃,公子他……”
這時(shí),走過來羅騰、霍聰。這兩人只愛看熱鬧,婚宴方過,城外武溪王的兵馬猶在,所以他們并未離開臨沅。
兩人上前給皇甫魚行禮罷,霍聰瞧了一眼杜云,又問蒜頭鼻:“怎么不見庾公子?”
蒜頭鼻說道:“公子身在郡衙?!?p> 皇甫魚卻說:“庾公子抱恙?!?p> 蒜頭鼻看她會錯(cuò)意,忙搖手說:“我家公子無恙,請魚兒前去郡衙。”
皇甫魚板著臉道:“庾公子無恙,我去作甚?”
杜云莫名其妙,看蒜頭鼻摻雜不清,對皇甫魚說:“魚兒,不妨先取錢給我,再去郡衙?!?p> 皇甫魚正要借此脫身,笑道:“安之說的是,我們這便回醫(yī)館!”將海棠盒抱在懷里,伸出右手拉著杜云轉(zhuǎn)身就走。
蒜頭鼻對著皇甫魚的背影“哎哎”兩聲,卻沒能喚她回頭。
羅騰問霍聰:“魚兒不是與庾公子有婚約么,怎會拒人千里?”
霍聰抱著劍,用嘴努了努杜云,說道:“想必那廝仗著莫真人與皇甫先生的交誼,從中作梗。那日我給他南珠不要,今日偏偏問魚兒討錢,無恥小人!”
羅騰臉上不悅,說道:“豈有此理,欺人太甚,我定要替庾公子討還公道!”
蒜頭鼻聽了,趕忙勸道:“二位請息怒,我家公子只是有事相求魚兒,別無他意,談不上受辱?!?p> 霍聰?shù)伤谎?,說道:“你這庸人,看他們何等親昵,竟還要低聲下氣不成?”
蒜頭鼻不為主人說理,反替他人開脫,自然有難言之隱,被霍聰斥責(zé),支支吾吾的說:“這,這,我……”
羅騰說:“庾公子待我不薄,豈能袖手旁觀?”又對霍聰說:“霍賢弟,不如我等合力教訓(xùn)那廝?!?p> 霍聰摸摸下巴,說道:“你我前后夾擊或有勝算。”
羅騰心想:“上次輸?shù)么笠?,今次定要討還顏面?!睂袈斦f道:“我去截住他,請霍賢弟施以援手!”
蒜頭鼻說道:“此事自有我家公子做主?!痹掃€沒說完,羅騰已追出去,他老被霍聰搶先,今日不落人后。
蒜頭鼻又對霍聰說:“霍兄切莫惹出事端!”
霍聰提劍說:“我自有道理!”
蒜頭鼻有些急了,拱手說:“切忌疏不間親?!?p> 霍聰一想:“他此言不無道理呀,庾家與皇甫家終歸有親事,而我不過是個(gè)外人。還是不要枉做小人,且恐非那杜云對手?!弊焐蠀s討巧道:“是,就看在庾公子的情面上,君子動(dòng)口不動(dòng)手?!?p> 蒜頭鼻聽了,這才安心。
羅騰追到皇甫魚、杜云的前邊,先給皇甫魚拱拱手,橫槍擋住杜云說:“足下乃莫真人的高徒,可惜恃強(qiáng)凌弱,寡廉鮮恥!”在他看來,庾公子雖有門客做幫手,但確實(shí)比杜云弱。杜云敢勾搭人家未婚妻,何止無恥,簡直是敗類。
杜云一臉愕然,心想:“他已知我底細(xì),卻為何無端辱罵?”
皇甫魚蹙眉道:“羅兄有話好說,何必出口傷人?”
羅騰看了皇甫魚一眼,心想:“若說他們授受不親,恐損及魚兒顏面,吃罪不起。”雖然是江湖兒女,又不像后世那般以禮教禁錮人心,但與未婚夫之外的男子過分親昵,仍有傷風(fēng)化。
羅騰對杜云說道:“那日足下以寶刀削斷我兩頭槍,勝之不武!”此時(shí)羅騰手中的槍只有一個(gè)頭,與他所學(xué)招式不合。
杜云看了他槍,心想:“哦,原來說的是此事,我確實(shí)勝之不武。但若說恃強(qiáng)凌弱,也是他們先以多欺少。至于寡廉鮮恥,未免言重了?!彼麉s也會錯(cuò)了意,對羅騰拱手道:“在下當(dāng)時(shí)但求自保,得罪之處,萬望見諒!兄臺的槍,自當(dāng)賠償。”突然想到自己囊中空空,當(dāng)真打嘴。
羅騰尚還要臉,沒想著讓他賠,“哼”了一聲說道:“我今日定要討還公道!”
杜云問道:“兄臺意欲何為?”
羅騰瞧見霍聰已從杜云身后走來,歪嘴笑道:“嘿嘿,自然是再比過!”一挺槍,朝杜云當(dāng)胸刺去。
皇甫魚不便插手,這江湖比武乃尋常之事,何況她料羅騰也非杜云對手。街上的路人瞧了,紛紛避讓,以免被殃及池魚。
杜云往后一退,抽出破月刀來,免得又削斷他長槍。一式云起龍?bào)J,刀撩羅騰的長槍,待他收槍,再踏步而上,連劈兩刀,破他后招。
羅騰本欲以另一端來刺,可惜沒有槍頭,反被杜云兩刀逼得后退三步。一甩槍,“鐺”,擊在破月刀的刀背上。卻見破月刀紋絲不動(dòng),順著刀背,刺向杜云手腕。
杜云撩起刀背,踏步向前,劈向羅騰胸口。
羅騰往后一躍,拉開距離,心知杜云力大,舞動(dòng)槍頭,刺向他下盤。
杜云看羅騰槍法尚不及張氏兄弟,這刺向自己雙腿的招式并無高明之處,往后卻步,輕易避開。其實(shí)這也怨不得羅騰,他那槍少了一個(gè)頭,招式也損及一半。
過了幾招,耳目所及,已發(fā)覺身后的霍聰。杜云不敢大意,待霍聰接近,往后踏步,轉(zhuǎn)身一式光照云海,揮刀橫劈。
霍聰本欲分杜云之心,劍未出鞘,看他刀來,忙連退兩步,堪堪避開鋒芒。威勢所及,使人氣血翻涌。
霍聰睜大眼睛,背上一熱,冒出汗來。真要與杜云相斗,還怕白駒劍給他削斷了。
杜云復(fù)又向前,正好對上羅騰出招,見他長槍刺向自己胸口。杜云腳踏九宮,快步閃避,一式星飛云散,左掌蓄勢在胸前,右手出刀斜斜劈砍。刀勢如水泄,既沖著羅騰的長槍,又朝其中門而去。
羅騰看他此招蓄勢極大,長槍匆匆變招,下沉躲過刀鋒,再刺杜云小腿。但九宮步難料,一槍刺虛,杜云刀勢已上來。
羅騰連忙后退,方躲過刀鋒,又見他左掌拍至。心知莫虛之門下以內(nèi)力見長,哪里敢接?急切間,竟使出驢打滾,滾出兩步遠(yuǎn),這才避開杜云掌力。
羅騰一臉狼狽,眼看杜云沒追來,趕緊爬起身子,用手正了正帕頭。
心忖不是杜云對手,瞧見霍聰尚未出劍,羅騰出口喊道:“霍賢弟,快出招相助!”
霍聰看皇甫魚目光過來,忙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拱手道:“呃,我特來相勸,君子動(dòng)口不動(dòng)手?!?p> 羅騰訝異,說道:“可是,你方才不是這么說的?!?p> 霍聰說道:“比武需約定時(shí)日,羅兄未免性急了些。”
杜云一聽,心想:“這姓霍言之有理,怎能當(dāng)街找我比武?”
羅騰愁眉苦臉,說道:“說好的兩人合力?!?p> 霍聰撇清道:“你非他對手,自然要找人合力,此乃常理。時(shí)候不早,我先行一步,改日再會?!闭f著,快步離去。
羅騰一臉尷尬,對皇甫魚拱拱手說:“獻(xiàn)丑了,獻(xiàn)丑了?!弊分袈敹?。
杜云看他們走遠(yuǎn),對皇甫魚說:“我欲隱居山林,不想與他們比武,魚兒可否對其好言相勸?”
皇甫魚說:“你刀法平平無奇,是該躲進(jìn)山里去,免得遭人笑話?!?p> 杜云心想:“我?guī)讜r(shí)得罪了她,又惹來言辭相激?”說道:“我不是勝過你么?”
皇甫魚昂首說:“你只能勝過小女子,算不得大丈夫?!?p> 杜云搖頭笑道:“那敗在魚兒手下的又算什么?”
皇甫魚眼珠一轉(zhuǎn),說道:“小蝦米?!庇终f:“家兄是山中猛虎,勝過你這飄來飄去的臭云?!?p> 杜云哭笑不得,心想:“云哪有香臭之分?”說道:“令兄武學(xué)多有進(jìn)益,想必遠(yuǎn)勝于我。”他雖沒再與皇甫彪比試,不過三年來自己四處奔波,疏于習(xí)武。所謂逆水行舟,不進(jìn)則退,怕是難以取勝。
皇甫魚說:“你倒有自知之明,若想勝過家兄,就該與我每日切磋?!?p> 杜云心想:“與她切磋必然大有進(jìn)益,不過勝敗于我如浮云?!闭f道:“此事慢說,先還了店家的錢再說?!?p> 兩人回到醫(yī)館,皇甫魚命下人取來黃金十兩。一斤黃金價(jià)值萬錢,半斤八兩,五千錢。
杜云看了,心想:“也好,多余的權(quán)當(dāng)盤纏。”送了禮還要欠她錢,真是古今少有。方要接手,卻聽皇甫魚說道:“皇甫家的錢可不能白拿。”
杜云想起之前七指鼠拿到黃金十兩,問道:“魚兒可是讓我抓誰?”以為抓個(gè)人就能得錢,還免了欠賬。
皇甫魚抿嘴一笑,說道:“眼下太平,并無懸賞之事。”
杜云有些失望,心想:“從哪里賺些錢來?”說道:“那只好先欠著。”
皇甫魚說:“月利可免,可不許賴賬?!?p> 杜云心想:“你家這么有錢,還收什么月利?”拍著胸脯道:“杜某絕非賴賬的小人!”只差指天盟誓。
皇甫魚說道:“不許不辭而別?!?p> 杜云一愣,心想:“只要她不耍蠻,我又何必怕她?”饒是如此,仍暗暗擔(dān)心,嘴上卻說道:“這有何難?”
皇甫魚這才將金子給他。
杜云接過錢,告辭而去。
蒜頭鼻請不來皇甫魚,庾公子只好厚著臉皮親自去請。
皇甫魚來到郡衙別院,得知是殷氏,心中已有數(shù):“看來諸葛邪果不食言?!?p> 殷氏只有幾個(gè)仆人侍奉,一個(gè)親人也不在身邊。倒不知她父母是已不存幻想,還是不憐惜此女。
皇甫魚瞧過她眼睛,又把了脈,不禁眉頭微蹙,問仆人說:“她這病是幾時(shí)生的?”
仆人說道:“她三歲時(shí)發(fā)溫病,醫(yī)生下藥之后,病雖好了,卻兩眼失明。”所謂溫病乃溫邪入體,屬于傷寒,可致發(fā)熱而渴,不惡寒。后世的發(fā)燒,也在溫病范疇。
皇甫魚心想:“從她脈象上看,其少陽三焦經(jīng)、膽經(jīng)已有損傷,定是當(dāng)年醫(yī)生下藥失當(dāng)所致。無奈此疾已久,針石難醫(yī)?!?p> 庾公子看她表情,問道:“阿柔的病情如何?”這殷氏的閨名原來是個(gè)柔字。
皇甫魚看他眼睛。
庾公子的目光匆忙閃避。
皇甫魚心忖:“看來庾公子有情,若說難醫(yī),又怕他斷了心思?!弊焐险f道:“此舊疾不知當(dāng)時(shí)用藥,還需細(xì)細(xì)診治,待我邀家兄、兄嫂前來?!?p> 庾公子也知道“花氏之藥”,拱手說:“有勞,有勞。”
皇甫魚梨渦淺現(xiàn):“庾公子倒是有心了?!?p> 庾公子臉上發(fā)熱,說道:“啊,郡守與殷家交誼匪淺,著我好生待客,不敢疏忽?!?p> 皇甫魚也不再激他,說道:“我先告辭,改日再來。”
庾公子送出門外,皇甫魚上馬,頭也不回的去了。庾公子看著她背影,搖了搖頭,心想:“江湖女子與大家閨秀迥異,一者青芒驥驁,一者紅袖輕羅?!?p> 過了兩日,皇甫魚果然請來其兄長、嫂子。
庾公子在別院門口相迎,朝皇甫彪、花仁作揖道:“賢伉儷親來,庾某有失遠(yuǎn)迎!”
皇甫彪還禮說:“公子不必多禮。”
花仁打量庾公子,心想:“此人儀表不凡,比之諸葛邪要端正多了。”諸葛邪經(jīng)常衣冠不正,花仁所說倒也不錯(cuò)。
皇甫彪看他衣袖被風(fēng)一吹,顯出白白嫩嫩的手臂,心想:“此人文弱,只怕要受魚兒欺負(fù)?!辈贿^兩家的婚事由不得他做主,此來只盡為醫(yī)之道。
進(jìn)屋去,看過阿柔的病情,皇甫彪對花仁說道:“夫人,依我看該先補(bǔ)益其少陽三焦經(jīng)、膽經(jīng)。單憑針灸難見其效,還需良藥相濟(jì)。”
花仁搖了搖頭,說道:“此沉疴已久,可惜我并無良藥可醫(yī)?!?p> 庾公子皺眉道:“這么說來,阿柔不能重見光明?”
皇甫魚看他表情,心忖:“難道阿柔不能復(fù)明,你就舍棄了她不成?”
花仁說道:“阿柔經(jīng)脈受損,有如樹被折枝,時(shí)日一長,必然枯萎。想要枯木逢春,豈非難事?”
庾公子說道:“若兩位都束手無策,那天下誰人可醫(yī)?”
皇甫彪與花仁對視一眼,沒有作聲。
阿柔閉著雙眼,露出笑容,似乎對病情不以為意,說道:“庾公子莫要為難人家,此乃天意?!?p> 仆人說道:“我等曾求醫(yī)于京師,問藥花太醫(yī),終究無濟(jì)于事?!?p> 皇甫魚一聽,心想:“既然都問過花太醫(yī),看來確實(shí)無藥可醫(yī),這可怎么是好?”額上冒汗,比庾公子都急。
花仁聽說他們已經(jīng)找過父親,自己卻不知道,心想:“殷家何等顯耀,定是阿父登門醫(yī)治?!彼喜诲e(cuò),殷家有求于天子,才得太醫(yī)上門診治。
總不能斷了庾公子念頭,皇甫魚說道:“我求阿父前來,定然可以醫(yī)治?!?p> 庾公子聽了,趕忙說道:“何勞令尊親來,我送阿柔前去柳葉莊就是?!?p> 皇甫魚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中卻想:“也不知阿父能不能醫(yī)好她?”“哎!”嘆了口氣。
花仁瞧在眼里,問道:“魚兒何以嘆氣?”
皇甫魚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呃,自嘆醫(yī)術(shù)淺薄。”
花仁微微一笑。
皇甫魚以為被嫂子看穿,別過臉去。
一行人出了屋子,走過月門,恰巧遇見杜云、夏侯泓。這別院分作東西,中間隔著一道院墻,杜云和夏侯泓就住在東院。
瞧見皇甫彪等人,杜云上前團(tuán)團(tuán)作揖:“杜某有禮了!”
庾公子看著杜云,心想:“聽妹婿說此人乃杜太傅幼子,難怪器宇不凡?!鄙锨白饕镜溃骸耙娺^關(guān)內(nèi)侯?!?p> 杜云衣著簡樸,身無長物,如何看都不像官宦子弟,何況是關(guān)內(nèi)侯。他朝庾公子拱手道:“庾公子不必稱我爵位,叫小字即可。”
皇甫彪看夏侯泓獨(dú)獨(dú)在原處傲然而立,不加理會,對杜云笑道:“安之何不來柳葉莊小?。俊?p> 杜云瞧了一眼皇甫魚,心想:“如今欠了魚兒一柄寶劍,十兩黃金,怎還敢去住?”嘴上卻說:“征夫要在城南修一廟宇,讓我?guī)椭侠?。”這理由分明牽強(qiáng)。
皇甫彪倒不在意意,皇甫魚卻是有心,問道:“不知杜郎還會造屋,或是要入廟中做一沙彌?”
花仁聽了,掩嘴而笑,不禁想起杜遠(yuǎn)??炊旁泼佳?,卻沒覺得與其仲兄有半點(diǎn)相似之處。
杜云滿臉尷尬,呵呵笑道:“我還問征夫何不建一道觀,他卻說道觀沒有晨鐘暮鼓,諸位說可不可笑?”
皇甫彪崇道,覺得這理由更加無稽。道觀講究清靜,何須晨鐘暮鼓?
皇甫魚說道:“當(dāng)真?我去找他問個(gè)究竟?!毙闹袇s想:“得找諸葛征夫出個(gè)計(jì)謀?!?p> 庾公子卻說:“郡守陪舍妹郊游,并不在城中。”
皇甫魚“哼”了一聲,說道:“他倒清閑?!?p> 皇甫彪聽了,責(zé)備道:“魚兒不得無禮!”
皇甫魚一噘嘴,也不告辭,溜出門去。
皇甫彪掛不住顏面,對庾公子抱拳說:“慚愧,舍妹魯莽,還望公子見諒?!?p> 庾公子搖手笑道:“魚兒爛漫無拘,天性使然?!?p> 皇甫彪如杜云一般尷尬,呵呵干笑兩聲,與花仁告辭而去。
庾公子朝杜云拱了拱手,退回西院。
夏侯泓走至杜云身邊,說道:“安之,那皇甫魚似乎對你有意?!彼杂^者清。
杜云驚訝道:“???博文可別亂說?!敝噶酥肝髟?。
夏侯泓一臉冰霜,說道:“天色不錯(cuò),不如去吃魚?!?p> 杜云咽了咽口水,自欠了皇甫魚十兩黃金,就決心節(jié)衣縮食,每頓只吃饅頭、面條。對夏侯泓說道:“博文有所不知,在下囊中羞澀。”
夏侯泓說道:“我也囊中羞澀?!痹瓉硭腻X也所剩無幾。
杜云心想:“他身在異鄉(xiāng),又無親友,確實(shí)為難?!泵嗣X囊,說道:“那今日我請你吃魚?!?p> 夏侯泓說道:“我意思是去江邊捕魚,烤來吃,這樣就不必花錢?!?p> 杜云啞然失笑:“博文,捕魚可非易事,何況你我并無魚竿。”
夏侯泓一笑不笑,說道:“我有漁網(wǎng)?!?p> 杜云一愣,看他臉色又不知真假。
夏侯泓回屋,果然拿出來一捆漁網(wǎng),又有火石、火鐮。
杜云笑道:“好,好,這就去捕魚!”
兩人往城南去,走至江邊,望見漁船來往,卻無人下網(wǎng)。此處水流湍急,哪容易捕魚?
沿著江邊走,有一道小河,夏侯泓就在這河口撒網(wǎng),果然捕上來幾條魚。杜云一拍腦袋:“早知如此,我也該買張漁網(wǎng)才是?!庇謫栂暮钽骸安┪脑踔颂幱恤~?”
夏侯泓難得露出笑容,說道:“我見有漁夫在此撒網(wǎng)。”原來是有樣學(xué)樣。
拾來干柴枯草,點(diǎn)燃篝火,將魚烤上。
西天一片紅霞,涼風(fēng)襲來,夏侯泓說道:“天將入冬,幄瓏先生說山中草木凋零,更易尋找莫真人?!?p> 杜云心想:“他念念不忘此事,哎?!?p> 夏侯泓又說:“我若尋仇,安之可要阻擋?”
杜云將魚肉火上轉(zhuǎn)著,說道:“愿為師父而死。”
夏侯泓看見一只秋蛾撲入火中,說道:“那時(shí)你我再一決生死?!?p> 杜云慨然而笑:“一言為定!”
一條巷陌,七指鼠悄然落地,對皇甫魚拱手道:“見過魚兒。”
皇甫魚說道:“你去郡衙別院刺探一番,看庾公子待阿柔究竟如何?”
七指鼠搓著手,笑道:“這,恐怕得罪不起?!扁坠幽嘶矢覗|床快婿,此事費(fèi)力不討好。
皇甫魚摘下錢囊,扔給他,說道:“以你身手還不能藏形匿影?”
七指鼠掂了掂錢囊,一摸便知是金子,拱手道:“小人得令!”起腳一躍,上房而去,連瓦片都沒踏出聲音。
皇甫魚笑了笑:“這廝天賦異稟!”
隔日,七指鼠回稟皇甫魚:“庾公子有君子之風(fēng),并無不雅之事?!?p> 皇甫魚走來走去,問道:“這可如何是好?”
七指鼠奇怪道:“魚兒還有疑慮?”
皇甫魚也不瞞他,說道:“哎,我欲解除婚約,成他兩人之美?!?p> 七指鼠笑道:“原來如此??上О⑷犭p目已盲,怎比得魚兒傾城之貌?”
皇甫魚臉上飛霞,也不知是聽七指鼠夸贊,還是理虧。對七指鼠說道:“殷家受皇帝恩寵,名聲顯赫,也不虧了庾公子?!?p> 七指鼠說:“我倒有一計(jì),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皇甫魚聽了,說道:“快些說來。”
七指鼠搓了搓手,笑出兩顆兔牙。
皇甫魚知其心意,摘下錢囊,扔給他。
七指鼠抄手接住,然后說道:“何不使美男計(jì),與庾公子相爭,迫他出手?”
皇甫魚眼珠一轉(zhuǎn),說道:“我已有人選?!?p> 這日,庾公子送殷氏前往柳葉莊。路上,庾公子騎在馬上,沖轎子里問道:“阿柔,渴不渴?”
阿柔在轎子中說道:“謝過公子,阿柔不渴?!?p> 庾公子說道:“皇甫家醫(yī)術(shù)無雙,定能醫(yī)好阿柔?!?p> 阿柔說道:“蒙公子垂憐,阿柔受之有愧。”
庾公子笑道:“舉手之勞,何足道哉?!?p> 這時(shí),后面奔來一隊(duì)騎士,跑到前頭,橫在路上。為首的正是周公子,朝庾公子一行人拱手問道:“敢問誰是殷柔?”
庾公子莫名其妙,讓人落轎。
蒜頭鼻護(hù)在他身前,對周公子抱拳,問道:“不知周公子此來,所為何事?”
周公子下馬,上前笑道:“聽聞豫章太守之女往柳葉莊求醫(yī),特來護(hù)送。”
蒜頭鼻不知殷柔又這等名聲,側(cè)身看著庾公子,由他定奪。
庾公子看周公子面如傅粉,俊美非凡,已心生厭惡。對其說道:“有庾某相送即可,何勞周公子大駕?”
周公子說:“我道是誰,原來是征西大將軍之子,哈哈!”庾公子之父庾翼生前任征西將軍,并非征西大將軍,如今的桓溫才是征西大將軍。
庾公子臉色一沉,心想:“此人存心羞辱,著實(shí)可惡!”
周公子又傲然說道:“既然有足下相送,周某少陪。”翻身上馬,引人往前頭奔去。
阿柔掀起轎簾,喊道:“庾公子?!?p> 庾公子走近轎子,說道:“我在這里?!?p> 阿柔問道:“方才那人是誰?”
庾公子說:“乃天門郡望,周家長子。阿柔不必理會,我們這便啟程。”
阿柔點(diǎn)了點(diǎn)頭,放下轎簾。
來到柳葉莊,庾公子看橋頭馬廄中系著幾十匹馬,似乎就有周公子的坐騎。走到宅門前,有門房相迎道:“可是庾公子?”
庾公子拱手還禮:“正是?!庇种钢I子說道:“鄙人送殷家千金前來就醫(yī)。”
門房讓開道路,說道:“快快請進(jìn)?!?p> 將轎子抬入大門,庾公子扶殷柔出來,由玄衣弟子引著往醫(yī)舍去。
醫(yī)舍之前有園圃,圈著籬笆,籬笆內(nèi)有冬桑、苦菊。階下有一人相迎,正是周公子。
庾公子詫異道:“周兄怎會在此?”
周公子上前作揖:“在下恭候阿柔已久,兩位請到屋中坐。”他正說話,屋門打開,是一名侍女。
侍女對庾公子說道:“夫人有請?!?p> 庾公子聽是皇甫夫人,不禁腿腳一哆嗦。比之皇甫清,他更怕見這未來岳母。
庾公子讓仆人扶著阿柔入內(nèi),自己跟在后面。見皇甫夫人果然在,卻是一副笑臉。
庾公子上前下拜道:“小侄拜見皇甫夫人?!?p> 阿柔也被仆人攙著稽首道:“阿柔見過神醫(yī)?!?p> 皇甫夫人笑道:“快快免禮,請坐!”
周公子竟也作陪。
待他們?nèi)胱?,皇甫夫人說道:“這位就是殷家娘子?”
庾公子說道:“正是,因她患眼疾,特來求醫(yī)?!?p> 皇甫夫人說道:“聽小兒說,此病難以醫(yī)治。倒是賢侄不辭辛苦,替她求醫(yī)?!?p> 庾公子額上冒汗,說道:“殷家與諸葛郡守素有交情,只因我那妹婿忙于公務(wù),小侄這才代為延醫(yī)問藥。”
皇甫夫人說道:“這么說來,你和阿柔并非舊識?”
庾公子搖了搖頭。
周公子笑瞇瞇的說:“我還道庾家與殷家有舊。”又朝皇甫夫人稽首道:“萬望夫人醫(yī)治阿柔,周某感激不盡。”
庾公子莫名其妙,心想:“阿柔的病與他何干?”
皇甫夫人笑道:“醫(yī)者父母心,我看阿柔就如同自家女兒,定會盡力而為?!闭f罷,起身,走到阿柔席旁坐下來。摸了摸她額頭,看她雙目呆滯,黯淡無光。又把她脈,說道:“難怪阿仁說醫(yī)不得,她經(jīng)脈已大損?!?p> 庾公子聽了,心中咯噔一下,說道:“不知皇甫先生可在莊上?”
皇甫夫人說:“拙夫在后山采藥,不久即還。賢侄莫不是以為我醫(yī)術(shù)不濟(jì),故而有所輕視?”
這話有些誅心,庾公子趕忙搖著雙手,說道:“豈敢,豈敢,夫人的醫(yī)術(shù)聞名遐邇?!彼@話也有些違心,皇甫夫人解毒固然聞名遐邇,但除此以外的醫(yī)術(shù)并不為人所稱道。
皇甫夫人從衣袖中拿出一個(gè)錦囊,囊上繡著柳葉。解開囊口,從中取出一木片,木片成深色,似乎沁著什么東西。
在阿柔鼻子前輕輕晃了晃,皇甫夫人問道:“阿柔可嗅到什么?”
阿柔思忖道:“樟木香,似乎還有一股甜的藥味?!?p> 皇甫夫人又對旁人說:“你們誰來聞聞?”
庾公子坐著不動(dòng),心中猶豫,卻見周公子滴溜溜的走起,經(jīng)過自己身前,來到阿柔的席邊,坐下來。
周公子接過皇甫夫人手中的木片,拿到鼻子邊聞了聞,然后說道:“確實(shí)有樟木香,哪里甜了?”
常人聞藥味,本分不出甜與苦。只因嘗過的藥大多為苦味,聞到相似的就以為是苦藥。
皇甫夫人笑道:“周公子請回座。”
待周公子落座,皇甫夫人這才說道:“這木片上其實(shí)沁有甘草汁,卻為樟香遮掩,由此可見阿柔的嗅覺勝于常人。雖膽經(jīng)受損,胃經(jīng)卻善,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p> 庾公子心想:“鼻子勝過常人又如何,終歸目不見物。”
周公子卻說:“皇甫夫人說的有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明春將去豫章販些茶葉,正好往阿柔府上拜望。”
庾公子一聽,腦袋嗡嗡作響,看周公子臉白如玉,如吞了只蒼蠅,心想:“這白面郎想做什么?”
阿柔露出微笑,說道:“周公子若來,必好酒相待?!?p> 庾公子聽了,一臉呆然。
皇甫夫人說道:“飲酒更損膽經(jīng),阿柔還是忌之為妙?!?p> 庾公子忙幫腔說:“是,是,這酒還是不飲為妙?!?p> 周公子說:“那便飲茶,我?guī)扉T茶往豫章去?!?p> 阿柔說:“敢問夫人,飲茶可好?”
皇甫夫人說:“無妨,茶有調(diào)和腸胃之效?!?p> 正說話,門外走來一人,正是皇甫清。
皇甫清進(jìn)門,見眾人稽首,忙拱手還禮說:“不知貴客前來,鄙人多有怠慢?!笨捶蛉俗谝慌由磉叄瑔柕溃骸胺蛉?,這位是……”
皇甫夫人說:“殷家千金?!?p> 皇甫清說:“哦,夫人已診過脈了?”
黃夫人笑道:“夫君的醫(yī)術(shù)高我一籌,不妨替她把脈,且看如何醫(yī)治?!泵膛昧藗€(gè)蒲團(tuán)給他。
皇甫清將蒲團(tuán)放在木地板上,隔著案坐在阿柔對面。這兩夫妻毫無架子,也不拘俗禮,于外人看來不可思議。
皇甫清把過阿柔脈象,又看過她雙目,說道:“她這眼睛難治,除非經(jīng)脈重生?!?p> 皇甫夫人說:“莫非夫君束手無策?”
皇甫清挺了挺胸膛,說道:“夫人哪里話?為夫可施針于她絲竹空、瞳子髎、陽白、魚腰、上明、太陽、球后等穴,經(jīng)年累月必有療效。呃,雖如此,仍需良藥補(bǔ)益。”
皇甫夫人看他模樣,笑得燦爛,說道:“仁兒曾為其診病,也苦無良藥?!?p> 皇甫清一愣,說道:“這,可有些為難?!泵嬗袘M色。
皇甫夫人說:“我有一藥可以醫(yī)治。”
皇甫清睜大眼睛,半信半疑:“果真?”
皇甫夫人說:“不過此藥有毒,雖可復(fù)其三焦經(jīng)、膽經(jīng),卻有損大腸經(jīng)。”
皇甫清咽了咽口水,問道:“那會如何?”
皇甫夫人說:“多半可以復(fù)明,目力卻不能及遠(yuǎn),再者大損嗅覺?!?p> 皇甫清拉她起身,走開兩步,附耳問:“藥入腸胃不會有差池吧?”
皇甫夫人推了他一把,說道:“夫君信不過我?”
皇甫清正色道:“既然有毒,斷不可服食!”
皇甫夫人說:“此藥并非從口而入,而是由鼻孔吸入?!?p> 皇甫清一拍腦袋,說道:“啊,原來如此!哎呀,是我錯(cuò)怪夫人了,哈哈!”打了個(gè)哈哈,給夫人揖了一揖。
皇甫夫人對阿柔說:“阿柔,可聽見我方才所說?”
阿柔說道:“夫人有藥可醫(yī)治我眼睛,卻會大損嗅覺?!?p> 庾公子心想:“只要雙目復(fù)明,聞不到又有何妨?”
皇甫夫人說:“此事疏忽不得,還需叫令尊、令堂知曉?!?p> 皇甫清捋須道:“正是,萬萬疏忽不得?!?p> 阿柔說:“小女子雙親身在南昌。”南昌乃豫章郡治。
周公子忙說:“阿柔來去多有不便,在下愿往南昌報(bào)信。”
庾公子聽了,心想:“這廝真多事!”說道:“周公子畢竟是外人,阿柔有仆役,何勞公子前往?”
阿柔說道:“我欲回南昌,面稟父母?!?p> 周公子接口道:“不才愿陪阿柔同往,也好有個(gè)照應(yīng)。”
庾公子問:“你不是明春才去豫章么?”
周公子說:“此事哪里等得?我家有船,來去倒也方便?!?p> 庾公子說:“洞庭有水賊……”話未說完,就聽周公子哈哈一笑,說道:“我周家的船水賊怎敢攔阻?”
庾公子暗道糟糕:“我家在江安,由水路定趕不上這廝。”
皇甫清看他兩人爭執(zhí),心中揣度:“這庾公子莫非又對阿柔有意?!薄昂摺绷艘宦?,說道:“我看由周公子送阿柔回去就是。”
庾公子察言觀色,閉口不語。
周公子拱手道:“有我在,定然無虞?!?p> 庾公子心中急轉(zhuǎn),苦思良策。
皇甫夫人說:“時(shí)候不早,恕我等少陪?!崩矢η逭f:“夫君,我新得了一匹好布,正要給你裁一件冬衣?!?p> 皇甫清笑道:“好,好?!辈患敖o眾人致歉,被夫人牽出門去。
庾公子看他們走了,起身去扶阿柔。
待阿柔要走,周公子也起身,整了整下裳,笑道:“有勞庾公子送阿柔出莊,我叫人來接?!?p> 庾公子一臉怒氣,說道:“此事有我,周兄何必插手?”
周公子說:“哎,我是為阿柔好,庾兄何以見怪?氣量未免狹小了些?!?p> 庾公子臉上半紅半白:“你,這……”
阿柔握著他手臂,說道:“庾公子莫要與人爭執(zhí)?!?p> 周公子說:“還是阿柔知書達(dá)理?!?p> 庾公子“哼”了一聲,帶著阿柔和仆役出門而去。
庾公子一行人往莊外去,后面緊跟著周公子的十幾匹馬。庾公子心想:“這班人陰魂不散,如何是好?”
前面又出現(xiàn)幾騎,來得近了,卻是皇甫魚領(lǐng)著幾個(gè)玄衣弟子。
庾公子下馬來,上前拱手道:“庾某見過皇甫娘子?!?p> 皇甫魚一臉笑意,問道:“庾公子,阿柔瞧過病了?”
庾公子說:“不錯(cuò),令堂自有妙藥?!?p> 皇甫魚點(diǎn)了點(diǎn)頭。
周公子上前來,朝皇甫魚拱手說:“見過魚兒?!?p> 皇甫魚一臉詫異:“周公子也在?”
周公子笑道:“令尊讓在下送阿柔回南昌,不敢不從?!?p> 庾公子瞪了他一眼,心想:“這廝假借皇甫先生之命,分明包藏禍心,可惡!”
皇甫魚說:“你答應(yīng)我去成都買蜀錦,莫不是要反悔?”
周公子忙搖手說:“豈敢,豈敢!待我將阿柔送回南昌,便往成都去。”
阿柔掀起轎簾,說道:“既然周公子另有他事,阿柔不敢有勞。”
周公子說:“這……”
阿柔又喊:“庾郎,庾郎?!?p> 庾公子聽阿柔喊得情意綿綿,額上冒汗,答道:“誒,我在?!鼻埔谎刍矢︳~,見她渾然不覺有異,心想:“還好魚兒大意?!?p> 阿柔說:“庾郎可否送我還鄉(xiāng)?”
庾公子說:“些許小事,庾某敢不答應(yīng)?”
阿柔一笑,放下轎簾。
皇甫魚說:“庾公子若有事可以先行!”
庾公子告辭先行,身后傳來皇甫魚聲音:“輕諾而寡信,豈是君子所為?周公子這便想走,沒那么容易!”他不禁露露出笑臉,心想:“被魚兒糾纏,看這廝如何脫身?”
待庾公子走遠(yuǎn)了,皇甫魚朝周公子拱手道:“有勞公子相助?!?p> 周公子笑道:“能為魚兒效命,乃周某之幸?!?p> 皇甫魚打了個(gè)手勢,玄衣弟子呈上一個(gè)包裹。
周公子接過包裹,打開來看,是一本書,名為《寒陰掌》。周公子笑得合不攏嘴,說道:“多謝魚兒,多謝魚兒!”原來他早有所求。
皇甫魚說:“不忙謝,這只是上半冊,下半冊待事成之后再奉上?!?p> 周公子拿起書來,翻了翻,果然只有半冊,說道:“無妨,呵,庾公子是何居心,我豈能不知?”似乎是情場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