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天前的那個周末,趙宛桃和她父母吵架,吵得非常兇。
爭吵前的那個周五,爸爸趙雄發(fā)出奇地打電話過來,冷冷地告訴她,家里有急事需要她回去一趟。來到這個新家半年多了,每次都是媽媽胡青蓮打電話聯(lián)系她,趙雄發(fā)從來沒試過,這次他破天荒地打過來,那必定是重大的事情。
她和她父親關(guān)系一直不好,宛桃想,趙雄發(fā)所說的“有事商量”,必定不是好事情。所以周六早上她磨磨蹭蹭地收拾東西,不太愿意回去;踏上旅途了,又一直忐忑不安。經(jīng)歷了這么多爭吵,她對這個家已心灰意冷,如果再承受一次來自他們的重大打擊,她必定徹底失望,并從此對家不再依戀。
路途較遠(yuǎn),她臨近中午才回到家。如她所料的,她父母都整齊地在家里等她。
明明有所預(yù)見,面臨時內(nèi)心依然是一片凄然。她無法預(yù)料是怎樣的事情,但如果他們做的太過分,她必定會抗?fàn)幍降住?p> 四歲的弟弟趙宛龍居然不在家,估計是被舅舅帶到他家玩了,換作平時宛桃求之不得,畢竟這性情極其頑劣的“小皇帝”自己惹不起還躲得著。但現(xiàn)在,看見他不在,宛桃心頭被黑壓壓的陰云籠罩:連他都得避讓,看來真不是一般嚴(yán)重的事了。
“那么晚才回來,肚子餓了沒?”胡青蓮親切問道。趙宛桃卻覺得她這是在“先禮后兵”。
“坐車的時間久唄,所以晚。”宛桃埋怨說。把我送到那么偏的地方上學(xué),現(xiàn)在還好意思責(zé)怪我回來得晚?
看了看沙發(fā)上一副唯我獨尊的趙雄發(fā),又看了看起身前往廚房準(zhǔn)備上菜的胡青蓮,這“戰(zhàn)前”氛圍真讓人壓抑。宛桃提著書包直往房間走去,心中埋怨道:有什么話直說嘛,別磨磨蹭蹭了好嗎?
進(jìn)入房間,看見房間的一切,宛桃不禁起了疑心:桌子上的東西肯定被人動過,雖然被整理回來,但位置明顯不一樣:她慣用左手,東西普遍放在左側(cè),無端端怎會全移到右邊去了?再仔細(xì)察看,抽屜也被人撬過!雖然鎖環(huán)被重新裝了回去,但撬后的痕跡,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
抽屜原來是沒鎖的,自從得知趙宛龍是破壞大王之后,她才給它們裝上了鎖。雖然安全了,但每每想起自己諸多的物品被他“尸解”,宛桃還是咬牙切齒。她不止一次向父母投訴,而經(jīng)過父母多次教育后的趙宛龍依然不知悔改,到最后父母竟然反過來勸她“別跟小孩一般見識”,這讓她大為光火。
正因為裝了鎖,她才放心地把所有東西放里面。雖然不結(jié)實,但對于四歲的孩子而言,是足夠安全的。
現(xiàn)在,她的“安全理論”全面告破。
慌忙中拿出鑰匙打開底柜和抽屜。寫字本、相冊等東西被人翻過,而抽屜里的俊文寫給自己的信件卻全不見了!
事實正如她預(yù)感的那樣,非常非常不好。她大步?jīng)_出客廳,怒發(fā)沖冠。
看見宛桃氣沖沖地跑出來,兩夫婦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胡青蓮不安地低著頭,假裝在專心準(zhǔn)備飯菜,趙雄發(fā)坐在沙發(fā)上,不等宛桃開口,就率先展開對話:
“小桃,有一件事情,我想必須得跟你談一談。”平靜中帶著命令的口吻。
“這么巧,我也有一件事情必須得跟你們說!”宛桃無法像他們那樣可以裝作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過,她氣憤得身體隨著呼吸急促起伏。
趙雄發(fā)皺了皺眉頭,別過頭暗暗地調(diào)整一下情緒,以避免和宛桃沖撞,最后平和地說:“其實,在你上初中的時候我們就知道你早戀了,不過想到你們很快就分開兩地,所以裝作不知道。我還以為會過去的,沒想到居然拖到現(xiàn)在,這就成問題了?!壁w雄發(fā)說完看著宛桃,目光像在包容,又像是警告。
這么說是“陰謀敗露”了嗎?她可是從來沒隱瞞過任何人,只是懶得跟旁人提起,尤其是這些“無關(guān)人氏”。
2.
十六年前的那個春天,桃花開滿了村頭。那是一個不聞世事的小山村,耕田、種地、養(yǎng)豬牛。村頭有一戶小農(nóng)家,挺著大肚子的孕婦前幾天就生了,生的是一個女孩。而這天,聞喜訊的孩子她爸也興沖沖地趕了回來。
孩子還沒取名字,妻子正等著丈夫回來給孩子取呢。那一年的桃花,開得特別燦爛,河的兩岸,村前村后,有桃樹的地方,全是粉紅的一片。孩子他爸看這情形,認(rèn)為今年是個好兆頭,而孩子恰好今年出生,于是給這女孩起名為“宛桃”,就是希望她日后能像眼前的桃花一般令人賞心悅目,包括外表與心靈。
父親回來幾天,就走了。再過大半年,母親也走了。家里一個老人照顧著小宛桃。平日奶奶抱著還不會說話的宛桃坐在家的門檻上,望著遠(yuǎn)處的那一塊塊方方正正的水田,感嘆說:“你爺爺當(dāng)年執(zhí)意要供你爸爸念書,家里再窮也要供,等到你爸讀了好幾年書出來后,我就知道,他再也不會像祖輩那樣守著這幾畝地了?!?p> 宛桃的童年,就是伴著奶奶開始的。奶奶陪她玩,帶她去采花,去捕蟬,編草螞蚱玩。大一點了,宛桃不再跟奶奶玩,她要到外面去,跟村里的孩子蹦蹦跳跳。在外面受欺負(fù)了,宛桃就回去告訴她奶奶,而奶奶總會為她作主。但有一件事宛桃從來沒有跟奶奶講,那就是村西的那幾個壞小孩老是欺負(fù)她說她“有娘生沒娘教”。小宛桃不明白其含義,只知道這是罵人的話,所以堅決不承認(rèn)。而她之所以不跟奶奶說是因為有一次她問奶奶爸媽去哪里,奶奶噙著淚說不上話。她不想奶奶傷心,所以從此之后她再也不提爸爸媽媽的事了。
奶奶帶著宛桃去趕集。奶奶牽著宛桃的小手。幾次之后,宛桃才意識到,在街上牽小孩手的,往往都是中年人。著著那些孩子在父母面前撒嬌,宛桃一直很難理解:“牽著爸媽的手有什么好高興的?居然開心成這樣?!?p> 三歲那年春天,村頭的桃花同樣開得漫天遍地。一天下午,她和幾個小伙伴在村祠堂后面的空地上玩“踢石子”,正玩得高興,奶奶突然興高采烈地跑過來告訴她說:“你爸媽回來咯——快回家去讓他們看看唄?!闭f完不等宛桃踢完那一局,就把宛桃揪走。宛桃甚為惋惜:那一局正贏著咧。
一到家,宛桃就看見屋子里兩只行李箱,兩個中年人。這兩個中年人一男一女,正在桌前整理著各種東西??粗鹛业搅?,那女的驚訝地叫了起來:
”哎呀,小桃都長這么高啦,買的衣服不知合不合適呢。”
說著連忙在箱子里翻了幾件折疊整齊的嶄新的衣服,展示給宛桃看。宛桃站在家門口,不敢踏進(jìn)家門,只是呆呆地打量著屋里的兩個”陌生人”。
“小桃,快叫爸爸媽媽呀?!蹦棠虖澫卵檬州p輕搖了搖宛桃的胳膊。
宛桃就是不吭聲,兩眼盯著那女人。女人也不責(zé)怪她,而是把手里的衣服遞到宛桃的面前,哄宛桃說:“看,看這衣服多漂亮!我家小桃穿了一定非常好看的喲!”女人一邊說一邊把衣服攤開,貼在宛桃胸前。宛桃覺得它們一點都不漂亮,女人這么說分明是“套近乎”,不由得丟下一句:“騙人的!”隨手把貼在胸前的衣服和女人的手一并扯下,轉(zhuǎn)身,一溜煙似的跑到屋外去。
她要跑,有多快就跑多快,把背后奶奶的喊聲甩得越遠(yuǎn)越好。她要找個地方,然后把自己藏起來。
宛桃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罵人、罵人后又要往外跑。她覺得這樣痛快,就這樣做了。過了橋,往村西跑去,跑累了,坐在那棵茂盛的榕樹下悶悶不樂。有人從榕樹經(jīng)過,她害怕被看見,就躲到了樹背后,手里拿了一根干樹枝,不停地戳地上的土,一個洞,兩個洞,好多個洞。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
背后突然響起奶奶的聲音,宛桃悄悄轉(zhuǎn)過頭察看。奶奶正和另一個村民交談。她不敢再看了,扔掉手里的樹枝,機(jī)警地在樹后踡縮成一團(tuán),耳朵卻非常認(rèn)真地聽后面的說話。他們嘰嘰咕咕的,宛桃聽不清,但宛桃總覺得那是關(guān)于自己的。果然,聊到最后,奶奶開懷大笑道:“這孩子太久沒見過她父母,現(xiàn)在見著害怕了呢……”
談話中止,背后一片寂靜。宛桃忍不住探出頭去看,只見奶奶笑瞇瞇地往榕樹走來,不由得心一慌,急忙起身往旁邊的草房跑去。奶奶在后面無奈地喊道:
“小桃,別跑啦!奶奶老了哪追得上你呀——”
是因為心疼奶奶才停下來的,她一聲不吭地背貼著草房的土墻蹲了下來。
奶奶走上去,問:“怎么一個人跑出來呢,爸媽那么遠(yuǎn)專程回來看我們家的小桃哦,還買很多又好看又好玩的東西,小桃不要的話就讓狼狗給叼去了?!?p> 宛桃不作聲,心想:叼去就叼去吧,不稀罕。
奶奶彎下腰,小聲地問道:“告訴奶奶,是不是害怕爸爸媽媽了?”
宛桃抬頭看了奶奶一眼,仍不作聲。
“回答奶奶好不好?小桃向來有什么話都會跟奶奶說的啊……是不是害怕他們了——是不是呀?”奶奶耐心等著她答復(fù)。
宛桃輕輕點頭。這感覺很復(fù)雜,像是害怕,又像是嫌棄,更像是生他們氣。年幼的宛桃無法說清楚,現(xiàn)在若要在奶奶給出的“是”與“不是”之間作出選擇的話,那只能說“是”了。
“傻孩子,親爹親媽有什么好怕的呢!”奶奶笑呵呵地立起身來,“別怕!再怎樣,不是有奶奶在嘛,有奶奶在這里怕什么呢?……”
可是沒人告訴宛桃,奶奶并不是一直存在的。
宛桃從小就沒把自己當(dāng)女孩看待。因為從來沒有人會跟她說,女孩子要注意這些注意那些。奶奶當(dāng)她貪玩,縱容著她。所以她和村里的大一點的男孩到處鬼混,爬樹、捕雀、熏老鼠、捉泥鰍,男孩子干什么她也跟著干什么,經(jīng)常弄得臟兮兮的。她從來不穿媽媽買給她的裙子,因為穿著它們出去玩宛桃總會覺得自己很另類。
在奶奶的規(guī)勸下,宛桃爸媽努力爭取每年回家一次,不過有時候還是做不到。宛桃本來對他們就沒什么感情,所以也“不稀罕”。所以他們回來了,也不會太在意,畢竟他們只是“客人”,過幾天就會離開,在意太多也沒什么意義??墒牵?dāng)他們承諾了一年回一次后,他們“失信”的那些日子里,宛桃分明很失落,并一一記在了心頭上。
小學(xué)四年級的那個夏天,媽媽打電話到村里的士多店——那里有著村里的唯一的一部電話,通常要先約好時間,店主再通知其家屬如期前來接聽——媽媽在電話里問宛桃,媽媽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若小桃再多一個弟弟或妹妹,小桃能不能接受。宛桃說,能。媽媽隨即高興極了,還向守在電話旁邊的丈夫報喜。
“媽媽還以為小桃會不同意呢?”
“怎么會不同意?多一個人挺好的啊……”
宛桃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說那一番話。掛了電話,回到家,一個人想了很多,終于忍不住躲回房里,痛哭了一個晚上。
那年秋天,宛桃在村西再次遇見那個小時候嘲笑她“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男孩。只是當(dāng)年那個調(diào)皮搗蛋的“壞小孩”如今已成為舉止得體的溫良少年,同樣的地點同樣的那個男孩,卻不會有同樣的對話了。宛桃多想跑過去跟他說:“當(dāng)年你說的那番話,我之前一直不承認(rèn),可現(xiàn)在……我是真的承認(rèn)了——你說的對?!?p> 初二的那個暑假,奶奶去世。宛桃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切膚之痛,也第一次明白,原來這世界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有些人說沒有,就真的沒有了。
喪事辦完,初三學(xué)年即將開始,宛桃拒絕了父母提出的轉(zhuǎn)學(xué)的要求,并稱有姑姑的照顧而堅持在老家把初中念完。不過初中之后的高中,就不可以了:所有人都勸她隨父母轉(zhuǎn)學(xué),宛桃也自知拗不過,于是才有了南下的新生活。
3.
宛桃真不喜歡這個“新家”。在住進(jìn)去之前,她以“客人”的身份在里面住過兩次。第一次小學(xué)一年級,那時不懂事,奶奶叫她去看一看,她就去了。奶奶經(jīng)不起旅途的奔波沒法一同前往,所以宛桃到那里后無時無刻不惦記著奶奶。在那里只是住了兩天,為了回去見奶奶,她不吃不喝、又哭又鬧,任何“糖衣炮彈”都哄不了她,最終迫使父母送她回去;第二次是弟弟出生后的半年,宛桃準(zhǔn)備上初中,那時的她已懂事不少。奶奶說,孩子出生是天大的喜事,勸她隨南下打工的表哥一同前往看望弟弟。宛桃覺得道義上有這樣的責(zé)任,便和表哥去了。表哥住了幾天便到另一個城市上班,宛桃卻“不小心”的在那住了將近半個月。
宛桃不喜歡小孩子,覺得照顧他非常麻煩,而且,整個家庭都在圍繞這個小孩轉(zhuǎn),其他人就不用生活了嗎?宛桃答應(yīng)他們住下來,是因為內(nèi)心還有一絲想和陌生的父母磨合的希望,還想和他們過上融洽的生活。只是當(dāng)宛桃決定給他們機(jī)會的時候,他們卻沒意識到宛桃這種轉(zhuǎn)變,加上他們的身心都投入到照顧嬰兒的事情上,更是把宛桃冷落在一旁。
當(dāng)自己透明,種種行為被限制,為的就是方便小孩。宛桃倍感不適:如果說,有嬰兒的家庭都這樣,那也算了;但作為第一次心甘情愿地住進(jìn)來的人,對她連應(yīng)有重視都給不了,是不是有點過分?當(dāng)初答應(yīng)住下來,還想像其他孩子那樣得到父母的關(guān)心呢,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來到這里的第一天,胡青蓮還幸福地說,一家四口終于團(tuán)聚了。宛桃心里嘀咕:那奶奶呢?即使真的能把奶奶除外,一個星期之后的宛桃還是駁斥著這種說法——看著他們一天到晚哄孩子,計劃為孩子落戶這個城市,讓孩子在這里念書,讓孩子做個地地道道的城市居民,未來的路全鋪好;再看著他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對嬰兒說著自己從沒享受過的親昵的話,宛桃覺得,他們才是幸福的一家子。
她屬于奶奶,屬于那個古老的村莊,屬于村莊的那一片桃林。
她已盡力去適應(yīng),卻永遠(yuǎn)無法適應(yīng)那股從小伴隨她的被遺棄的感覺,也無法做到被別人當(dāng)透明后還為別人尋找各種開脫的借口,聊以自慰,強(qiáng)顏歡笑;更想不明白,為什么對這小孩關(guān)懷倍至,而自己卻從小被丟在老家——難道自己就不是親生的嗎?
對比的落差讓她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度日如年。最后,盡管離開學(xué)還有一段時間,她還是以各種借口提前回了老家。
村里的人說,你爸爸真有本事,白手起家,當(dāng)上了大老板。宛桃聽后一點自豪感也沒有??赐艿芑貋?,再聽到這番話,想起奶奶這十幾年來每天起早摸黑忙碌著生活,宛桃覺得這簡直是一個天大的諷刺。
正是對父母種種的不理解,使得宛桃中考結(jié)束住進(jìn)新家時依然心不甘情不愿,進(jìn)去后對他們自然也沒個好臉色。精明實干卻情感粗糙的趙雄發(fā)不明白根源所在,只覺得女兒沒教養(yǎng),先是行為上完全不像個女孩子,再者是待人驕橫無禮。從前沒空教育她,現(xiàn)在既然住進(jìn)來就得好好管教,于是開始訓(xùn)導(dǎo)她。心存芥蒂的宛桃怎可能聽得進(jìn)去,父親叫她去東,她不去西就已經(jīng)很給他面子了。
對,不像個女孩。要不是青春期生理上的變化,宛桃壓根不會認(rèn)為男生女生之間有差別。而事實也一次次證明,即使男女有別,也不見得女孩就比男孩差。一些男生喜歡的項目,宛桃玩得比男生還要好,比如說電子游戲、一些講究技巧的球類運動等等。爭強(qiáng)好勝、剛正不阿的性格已植入她的骨子,使她做任何事情都不會輕易低頭,就像皮球那樣,你越拍打它,它越要往上彈。所以,和父母對著干,是必然發(fā)生的事情。
家庭矛盾還有一個關(guān)鍵的點,就是宛桃的弟弟趙宛龍。這小屁孩調(diào)皮得不是一般的詞語能形容。宛桃的很多紀(jì)念品就是毀在他的手里,而父母屢教無效后居然選擇縱容他,并安慰宛桃說,日后他懂事了,就不會這樣了。
放屁!
因為父母這等表現(xiàn),性情偏激的趙宛桃絕對不會饒恕他。趙宛龍似乎也知這一點,于是仗著父母寵愛也時常和姐姐對著干,甚是囂張。宛桃一而再再而三地責(zé)怪弟弟,袒護(hù)兒子的一方越覺女兒沒教養(yǎng),矛盾頻頻觸發(fā)。
所以宛桃才會越來越討厭這個家。
而宛桃永遠(yuǎn)不會知道,信件被撬的事,起因也是因為趙宛龍。事發(fā)的前一個周末,看完梁俊文寄來的信,宛桃沒有打開抽屜鎖,而是沿著抽屜縫把信件塞了進(jìn)去。信件并沒能完全塞進(jìn)去,張宛龍這個視線較低的三歲小孩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縫里有東西,并把它拖了出來,拿到廳子玩弄,最終被趙雄發(fā)發(fā)現(xiàn)。
于是撬鎖、拆信,為防止女兒“深受毒害”,信件全部沒收。胡青蓮得知后,責(zé)怪丈夫行為過激,最后兩夫婦整理好被翻亂的東西,又重新為女兒裝好鎖環(huán),這才有了宛桃回房后所見到的一幕幕情形。
“其實,在我上初中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們做事很過分,只是當(dāng)時一再容忍,沒跟你們計較,以為經(jīng)過一段時間慢慢磨合,你們就會有所好轉(zhuǎn),沒想到現(xiàn)在你們居然當(dāng)起盜賊去撬別人的鎖!這就成問題了。”宛桃學(xué)著趙雄發(fā)的口吻。
趙雄發(fā)無奈地看著女兒,“我說你這孩子……怎么這么氣人呢?”真是想不發(fā)火都困難。
“是你先氣我的好嗎?”宛桃反詰道。
趙雄發(fā)惱了:“我要是不撬開鎖,就永遠(yuǎn)不知道你的問題有多嚴(yán)重!我們是不想你掉進(jìn)泥潭出不來才撬鎖的,都是為你好,你明白嗎?!”
“別翻我的東西,別看我的信件,就是在為我做好事!再說你們這樣子,跟強(qiáng)盜有什么區(qū)別?!”
“沒你想的那么嚴(yán)重的,小桃,”媽媽開聲安撫她,“我們只是看了最上面的兩封信,其他沒有看,暫時保管著,等你認(rèn)識到錯誤了,自然會還給你……”
“偷了別人的東西,還拿來要挾別人,真會耍手段!”宛桃苦笑著想給他豎大拇指。
“你怎么跟父母說話的?什么叫‘偷’什么叫‘要挾’?”趙雄發(fā)越來越激動,末了想起那些信,嘲諷道:“小小年紀(jì)就談戀愛,寫這樣的信,害不害羞!”
宛桃氣得臉色發(fā)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趙雄發(fā)這種表現(xiàn),就好比強(qiáng)奸犯作案之后,還嘲笑對方身材不夠好。
“像你這種情況我見多了,小小年紀(jì)就拍拖,書也念不下去,后來還大著個肚子去別人家里,就算別人真的要你,你的人生就到此為止,日后還不是拖著幾個孩子服侍老公,做做家務(wù)?還能有什么出息!……”
“我們在外面拼死拼活供你上學(xué),你可好,不好好讀書,跟別的男生拍拖,你好意思嗎?……”
“現(xiàn)在就是要糾正你的過錯,你還覺得自己有理?……”
趙雄發(fā)恨鐵不成鋼,連珠炮地的持續(xù)責(zé)問,末了,下頜也因咬了牙關(guān)而重重鼓起。
趙宛桃忍受著這些責(zé)罵,那隱埋了好久的情緒最終化成一股液體屯蓄在眼里,她控制自己不要哭,可最后,眼淚還是滿了出來。父親對早戀后果的設(shè)想讓她不堪入耳。她覺得這簡直是一種侮辱。
不是所有事都會如他這個“老遺民”所設(shè)想的那樣。惱怒和哀傷讓宛桃無法冷靜下來去分析個究竟,但心底有個聲音在叮囑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抗拒他的所有的觀點。
一定要抗拒他的所有觀點。
“平時你怎樣跟你弟弟吵,我就當(dāng)兩個孩子鬧別扭,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這樣的重大的事情決不能坐視不理!以后別跟他有來往了,女孩子要會潔身自愛,明白嗎?”到了這里,趙雄發(fā)聲音逐漸恢復(fù)平和,但語氣依然斬釘截鐵,不容置喙。
宛桃不屑地笑了笑,內(nèi)心的世界此刻正大雪紛飛,不是對這結(jié)果,而是對她父親,她對她父親徹底失望,失望得不想和他再說上一句話。
胡青蓮看見女兒哭泣,又看見對話陷入了僵局,連忙走過來憐愛地輕撫其后背,語氣極其溫柔地說:”小桃啊,你也十幾歲的姑娘啦,有些事真的要留點心,萬一被人糟蹋,你這一生可就毀了……以后還有誰敢要你呢,是不是?”
宛桃一甩手臂,掙脫了那只放在自己背部的手——她才不接受這般假仁假意的安慰。還有,動不動就毀掉一個女孩,什么年代的思想?
“原來在你們眼里我是這樣的人……”話語間泣不成聲,匆匆地跑進(jìn)房間,鎖上門。
廳子里難耐的平靜。
胡青蓮還擔(dān)心女兒會餓壞,丈夫安慰說:“她現(xiàn)在估計也沒心情吃飯,就讓她一個人靜靜吧……”
房間里,趙宛桃正趴在書桌上任憑眼淚肆意縱橫。她從來沒試過這么的無奈。以前的同學(xué)無論多頑皮也不會做出這種事,即使做了,自己不服氣還可以報復(fù)他??涩F(xiàn)在卻不能。傷害她的人是她父親,她不可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除了絕望,什么還擊的行為都不可以干。
不過,她可以不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事的,就是因為他今天的所作所為,就是因為她是桀驁不馴、任性妄為的趙宛桃。
自己的以后怎么樣,也由不得是他來說,更用不著他來管。從前自己想他們像其他同學(xué)的父母那樣出席一次家長會,他們出席了嗎?受人欺負(fù)時她也想像其他孩子那樣說一句“我回去告訴我媽媽”,可回去后她媽媽有在家嗎?下雨天看著身邊的同學(xué)紛紛被父母接走,自己只能等雨停,他們有體會過一個人面對孤寂的校園時惶恐的心情嗎?
他們什么都不管,現(xiàn)在要求自己不能這樣不能那樣,真是可笑。
即使自己真的做錯了,那苦果也是自己一個人承擔(dān)——敢作敢當(dāng),一直都是這樣,我趙宛桃什么時候退縮過?
而且,自己和梁俊文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無論關(guān)系多么親密,大家都沒有做出跨越年齡的那些事,而且,自己壓根沒想過好不?!
簡直是含血噴人。
還有,在生活上關(guān)心體貼自己的,除了奶奶,就是梁俊文;真正理解自己的人,除了奶奶,就是梁俊文;奶奶去世時的那段艱苦的歲月中,陪伴自己的人,還是梁俊文。從來就沒他們的份兒。
……
有人說,女孩最脆弱的時候,也是內(nèi)心最易被攻陷的時候。在宛桃最需要幫助的日子里,她的父母一個也不在身邊,這便注定他們無法走進(jìn)宛桃的心靈世界。
胡魯魯
女二號正式登場,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