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呲溜流過。
木曜日下午散學(xué),易觀出題考學(xué)生們,結(jié)果還行。
陸漸只錯了一題,孫小寒只對了一題。
李莠幸災(zāi)樂禍把掃帚丟給孫小寒,指揮他掃地擦桌子。
易觀叮囑了李莠幾句,離開學(xué)堂去了一趟青雨縣,李大人說請他喝茶。哪世喝茶好像都不是好事,但能怎么辦呢,硬著頭皮去唄。
李無竹還是穿著那件素色長衫,好像沒有第二件衣服一樣。
找了個茶館落座,李無竹問易觀:“這幾日怎么樣?”
“很好,孩子們……嗯,都很純真好學(xué)?!币子^護(hù)了個短。
“是嗎?”
中年人意味深長淡笑,
“缺什么的話,寫好文書到衙門去領(lǐng),不必見外?!?p> “暫時不缺,米糧足以再支撐十來天,勞煩大人費(fèi)心了?!?p> 易觀手指繞著杯沿。
縣丞找他肯定不止這事,應(yīng)該是自己教書方式太古怪了吧。怎么回答呢……要不把雙休改成單休?
“聽說了詩會的事情么?”
李無竹端起杯子,
“白龍國文人的盛會,還有十天,陸續(xù)已有各地人進(jìn)城。我很想去學(xué)堂看看,然而分身乏術(shù)?!?p> “我過來的時候看見了不少讀書人,有的還挎著劍?!币子^欲言又止。
“這是個問題,白龍國沒有禁械令?!崩顭o竹說,
“昨晚已經(jīng)發(fā)生過一起傷人,幾個喝醉了的人打了起來,里面還有武者?!?p> “加上他們同派同門又多,一會兒就成了大規(guī)模械斗,衙門的人不夠,最后是天道會那邊派人才平息事態(tài)?!?p> “易觀你不知道天道會么?”
“那是個專門獵殺妖物魔修的地方,分會每座城都有。他們只拿錢辦事,不在任何王朝麾下,也不依附山門。青雨縣的會主是個不討喜的人,但確實(shí)為縣城周邊太平出了大力。”
“這次詩會來的人太多,像昨夜的問題,還得指望他們?!?p> 李無竹看到易觀喝悶茶,請掌柜送了張棋盤、兩個棋罐過來,“陪我下一局?”
易觀會點(diǎn)圍棋,執(zhí)黑和李無竹對弈起來。
棋子數(shù)量逐漸密集。
李無竹信手落子,易觀則步步艱難。
“你對詩會有興趣么?”
李無竹拔掉易觀一顆黑子。
易觀舉棋思量:“李大人,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廢話。”
“沒有。”
易觀后世考試考夠了,這輩子他還去考功名?吃飽了閑的。
“可惜了?!?p> 李無竹輕輕搖頭,“我要做評選,沒有參加詩會的資格,否則拿了高名次,是有不少銀子的?!?p> ……
易觀突然一本正經(jīng)。
他直起身,順手把崩潰邊緣的棋局抹亂:“沒有,是假話。”
李無竹露出“我就知道”的神色,拍拍他肩膀:“青雨縣年輕一代讀書人,能上臺面的少,就當(dāng)代表我去試試,拿不到名次也無妨?!?p> 離開茶館時,青雨縣下了場夜雨。
兩人都沒有帶傘,李無竹買了兩把傘,遞給他一把。
易觀謝過,先行回了學(xué)堂。
“李大人,我隨口一問啊,拿了名次得到的銀子……不需要上繳吧?”
“不用?!?p> “我這幾天讀他個一百本詩文,肯定不能丟李大人的臉。”
“別有負(fù)擔(dān),你就算拿了倒數(shù)第一,我也不會怪你?!?p> 李無竹目送他遠(yuǎn)去,撐開傘,去見個人。
路上他遇到了兩個酩酊大醉的外地人士,錦衣華服,在戲弄一個路過的姑娘。
他想起一些往事,本來不愿意管,但那兩人實(shí)在過分了,非要姑娘和他們一起走,而姑娘根本不愿意。
李無竹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
空氣中有波紋浮動。
那兩人突然腿發(fā)軟,往地上一躺睡著了。
姑娘認(rèn)出是縣丞,連忙道謝。
他把傘遞向姑娘:“下雨記得帶傘。”
“李大人,這我不能要,讓你淋濕怎么行?”
姑娘不接。
于是李無竹就撐著傘送姑娘回家,途徑燈火通明的酒樓,有不少與那兩人一樣的華服青年進(jìn)出,姑娘顯得很害怕。
“你是不是在想,不能晚上出門了?”
李無竹問道。
“是的?!惫媚镆ё∽齑健?p> “女子在這世間生活,艱辛更多,要學(xué)會保護(hù)好自己。”
李無竹站在姑娘左手邊,傘下左肩已經(jīng)濕透,
“還有一條巷子就到了,后面的路自己走吧。你看,巷子雖然很黑,許多窗內(nèi)還有燭火發(fā)光,那些光不是為你而亮,但也能照到你身上。”
李無竹再次把傘交給姑娘,姑娘還是不肯接。
他說道:“拿著吧,這算是幫了我忙?!?p> 雨越下越大。
天道會府邸門口亮著燈籠,一個佩刀的男人靠在門邊,看見李無竹渾身雨水走來。
李無竹作了一揖:“蕭離蕭會主,我來晚了,見諒?!?p> “李先生現(xiàn)在有了淋雨的喜好?”
蕭離抬動嘴角。
李無竹抖落素衣上的雨水,說道:“直接說正事吧,我屋里還有一大堆公文?!?p> “昨夜那場斗毆中的引起者,是個魔道武者?!?p> 蕭離手掌按住刀柄。
李無竹點(diǎn)頭道:“詩會的周全就勞煩你了。”
“何必假惺惺的?!?p> 蕭離走近,幫李無竹拂了拂衣肩水珠,
“又不給錢,我?guī)兔κ菫榱诉€你人情,我的獵員們對沒錢的活都提不起精神?!?p> “我不想說場面話,但畢竟我是縣丞,你是會主?!?p> 李無竹微笑說道。
“呵,我就當(dāng)這是李先生的獨(dú)特夸贊?!?p> 蕭離揮揮手,淡入深深府邸中。
……
周六,不,金曜日到了。雨過初晴,陽光正好。
易觀起得比平時還要早,照例吐納一個時辰,然后就開始捧起詩書苦讀,比上學(xué)那會背課文認(rèn)真多了。
上午他從溪邊把李莠拎了回來。
李莠和村里一個孩子都看中了一顆好看石頭,她靠著拳頭搶到石頭,心情舒暢。
易觀請了村里的木匠師傅,加上荊二生幫忙,在籬笆外的空地上做了張球臺。
是的,乒乓球臺。
“這是干什么用的?”
孩子們都圍在球臺邊。
“中間有塊擋板,看著像擂臺,兩邊站人切磋打斗?!?p> 孫小寒這幾天聽了西天取經(jīng)和大漠射雕的故事,滿腦子都是嗖嗖嗖亂飛的武道高手。
“肯定是新的飯桌?。 ?p> 荊二生哈哈笑道。
陸漸瞟了他倆一眼,站得離他們再遠(yuǎn)一點(diǎn)。
易觀沒法幾句話解釋清楚,就讓他們看著,自己和李莠站在球臺兩邊,各持一木拍,將小球往對面擊打。
“就是這樣?!?p> 他說道,
“把球打過去,如果打在擋板上就算輸,或者沒落到臺子上也算輸,你們都可以試試。”
荊二生躍躍欲試,但他反應(yīng)比李莠慢了很多,連輸了好幾個球。
孫小寒倒是能和李莠五五開。
李莠是絕不可能服輸?shù)?,她重新發(fā)球,幾個回合后,她甚至自己掌握了一些乒乓球的門道技巧,這下孫小寒就打不過她了。
易觀坐在陸漸身邊,指了指球臺:“去試試?”
“先生,我的家門不允許我做這類粗淺事情?!?p> 他搖頭道。
“什么家門不家門的,別管那么多,多累?!?p> 易觀蠱惑道,
“別當(dāng)這玩法很粗淺,你真不一定打得過荊二生,不信?一試便知。”
陸漸沉默著拿起球拍。
一個多時辰后,易觀做好中午飯出來,看見陸漸還在臺前揮拍擊球,根本停不下來。
他看到村子的孩子平時玩耍,要么捉蟲爬樹,要么踢毽斗雞,或者下些規(guī)則簡單的棋,于是異想天開推廣后世的運(yùn)動。
他本來還想教孩子們斗地主的,但馬上在心中否決。
有趣是有趣,如果變成“今天打牌”、“明天打牌”、“后天打牌”就不好了,教書先生還是要以孩子們的學(xué)業(yè)為重。
吃完午飯,下午隨他們自己去玩。
孫小寒拉著荊二生打乒乓球,陸漸冷冰冰的沒意思,他又打不過李莠,只能從荊二生這里找高手的感覺了。
荊二生很樂意當(dāng)陪襯。
李莠又要去溪邊撿石頭,她自己去覺得有點(diǎn)無聊,想叫上易觀。
“先生?”
黝黑的小腦袋從側(cè)屋窗口探出。
易觀忙著背詩,伸起一根手指,說道:“不準(zhǔn)太晚回來,否則,一百遍。”
李莠滿臉不爽,一邊跑,一邊暗暗罵了他幾句解氣。
陸漸一個人坐在學(xué)堂里讀書,仿佛聽不見球臺傳來的歡聲笑語。
他看極其認(rèn)真仔細(xì),不漏掉任何一字,眼睛累了就揉揉,站在窗邊觀景清神。
他看向側(cè)屋里的易先生,再看向汗如雨下大喊大叫的孫小寒,最后看向高高壯壯的荊二生。
荊二生上午來時,從背囊里拿出了許多糕點(diǎn)與熏肉,分給大家吃,是他家人給他帶著的。
清秀冰冷的少年眉目垂落,沒由來嘆了口氣。
……
李莠卷起褲腿,淌進(jìn)小溪里,彎腰撿起形狀各異的石頭。
好看的就放在岸邊準(zhǔn)備帶回去,不好看的就隨手丟了。
她突然轉(zhuǎn)頭。
有兩個人正站在溪邊,一男一女,都很年輕。
兩人穿的都是精細(xì)衣料,衣袂飄飄。
“你喜歡石頭?”
中分長發(fā)的年輕女子問道。
李莠對陌生人帶著敵意,沒有說話。
“別害怕?!?p> 年輕女子蹲下來,面露笑意,從衣襟中取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石頭,
“我這里有一塊石頭,多漂亮,你想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