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作家班上課。
許老師聽完一波討論:“同學們的作業(yè)都討論過了,上周我們講魯迅,很有時代特征的文學作家,比現(xiàn)在理工科男生還不擅長談戀愛?!?p> 前排女孩猛點頭……
許老師安慰后排幾個男生:“我們男同學也別太擔心,現(xiàn)在女孩子很聰明,很獨立,大概率來講,能長久在一起的夫妻和情侶,都是共同成長的關系,只要帶著彼此尊重和支持的心態(tài),都會有很不錯的收獲?!?p> 后排男同學點頭……
“聽得這么認真,看來大部分同學還沒有找到伴侶嘛!你們都是幸運的,不像我們那個年代,女性受教育的機會不太公平,工作類型也不如現(xiàn)在這樣分工細化,那是個知識分子極孤獨的特殊時期……”許老師停下來擺擺手,開始播放PPT。
“這周,我們來講與魯迅先生亦師亦友的作家蕭紅,蕭紅短短一生真是歷經(jīng)磨難,在那樣一個食不果腹、戰(zhàn)亂流亡的年代。同學們注意了,心懷悲憫往往是成為一個小說家的必備特質,這和表達憤怒批判、警醒世人的文人有明顯不同,比如論文和時政批評寫得好的作家,不一定能寫好小說。當然了,小說家的寫作也要分傾訴自己還是表達思考,這些我們后面會講到……”
許老師喝口水繼續(xù):“我就是,小說寫得不好,倒是能夠教書講課、寫寫研究類的書,也是一個賺錢途徑嘛。還有上上電視錄節(jié)目,像我們現(xiàn)在這樣錄的一套實驗性文學課程,都是創(chuàng)收嘛。有同學會擔心課程結束后,你們用寫作能不能生存。還好在座各位都不是我學校里的學生,你們寫不好還有本職工作要做嘛……”
前排同學舉手:“老師老師,您賺錢多嗎?”
“好問題,這位同學。以我自己和家庭開銷來看,是多的。但我的書和參加的電視節(jié)目所得酬勞,和明星又是沒辦法比較的。有哪幾名同學是從電視臺和制作組來?經(jīng)常接觸明星藝人,工資水平如何,有誰愿意透露一下?”
十七舉手:“老師,我剛工作時5千,現(xiàn)在8500到9千,比十八線小明星待遇靠譜兒?!?p> 許老師點頭:“好的,這位同學的單位就很穩(wěn)定發(fā)展,還給漲工資,其實我也沒接觸過幾次很年輕的明星,我們就沒辦法比較了。人們最終都會負擔起個人生活,只有和自己的欲望比較過,才知多少,才有目標……”
聽起來雖喪卻積極的話題,引導著蕭紅悲苦短暫的一生。
童年富足,讓作家蕭紅堅韌生長,從事寫作工作后被文人珍視,被同胞熱愛,也被男性熱愛,而戰(zhàn)火迫害,將她所擁有的一切逐個擊碎,生命盡頭,于筆下重歸圓滿,凝結成《呼蘭河傳》。
南方太喜歡,也太心疼蕭紅。換作現(xiàn)在,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女性,到了婚嫁年齡仍在繼續(xù)求學,她想不想嫁人,嫁給誰,輪得到被家庭逼迫,因此囚禁挨揍嗎?接下來她每一段戀情,兩個戀情消退遲來的孩子,都被一一送別,假若那個年代可以好過一些,饑餓可以被抵擋一些……
“方,食堂?”課間休息,十七問南方。
“好?!?p> 兩人都不餓,只是坐太久想出去走走,換換情緒。到食堂要了幾片橙子,十七感慨從前的教育普及真是好艱難,兩性教育幾乎等于沒有,生于社會秩序安定的和平年代,確實很幸運……
“是啊,也能選擇自己想做的工作,想過的生活?!蹦戏接昧D一塊橙皮,揮一揮聞味道。
“啊啊啊好艱難,憑寫作生活確實太難了,你看咱班上這些人沒一個敢辭職裸寫的,咱倆說好了,將來誰先出息了,就互相拉一把?!笔呱斐鲂∈种浮?p> “好,拉鉤兒。”收拾掉橙皮,南方和十七上樓繼續(xù)聽課。
晚9點20分剛過,許老師留下一個問題作為下周討論作業(yè):加入革命隊伍的蕭軍,和疏于陪伴蕭紅病床的端木蕻良,誰更令你難過,假如同學們是當年的蕭紅,用你們現(xiàn)在年輕人對另一半的期許,去做做判斷。
馬上有男生搶答:“我是蕭紅的話就不原諒蕭軍,干革命怎么就不能兩個人一起?”
十七舉手:“你也得問問女方愿不愿意啊,兩人從開始就性格不合……”
許老師收拾書本:“不著急,從各個方面都去想一想,同學們我們下周見?!?p> 晚9點半,南方從大門出來,在路邊上了嚴總的車。
“你好。”
“??!”
“我蹭個車,抱歉嚇著你了。”嘉達從后座往前欠欠身。
“你是?嘉達?”南方看過小森發(fā)來的照片。
“對,初次見面,我在家看到的草莓拖鞋就是你的吧?我們家老頭兒平時性格挺無聊的,往后你們兩人有什么不高興小別扭的,看在他歲數(shù)大,麻煩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南方向嚴總眼神求助。
“我沒說,我也不知道他知道是你?!眹揽偙硎静恢椤?p> “那好吧,我也假裝不知道你要去等女朋友開完劇本會?!蹦戏较岛冒踩珟?,朝后排揮揮手。
做為八卦集散中心的小森,哈欠打了一個又一個,盼到結束時,抱起背包小跑著出去見嘉達,胖姐收拾起劇本,慢慢跟上。
停車場兩臺車中間,站著嘉達、嚴總、南方、強哥。
“??!這什么情況?”小森跑到車前停住,飛快掃過眼前四人,不知該奔向南方,還是嘉達,只好先打招呼:“嚴總晚上好,南方,哈哈哈南方也在??!嘉,嘉達。那啥,強哥,我先上車??!”
“拜拜!小喇叭。拜,胖姐?!蹦戏綇陌锾统鲆粋€桔子,扔給小森。
“那,我也走了?!奔芜_跟著小森胖姐上車,回頭朝嚴總南方擺擺手:“爸,我今天也不——”
沒等說完,嚴總也欣慰著擺擺手,小聲說:“不回家睡,爸知道?!?p> 車子先后離開,在路口分別。小森抱著個桔子在車里臉紅:“啊啊?。『脤擂?!”
“尷什么尬,又不是第一回見。你倆回去好好在家玩兒,大周末別跑出去瞎溜達,被人拍到很麻煩,家里還有吃的嗎?我現(xiàn)在叫個外賣給你,有什么需要再叫我,用車必須找強哥,記住啊?!迸纸憬淮?,點了宵夜送往小森家地址。
“好,姐,一會兒在家門口幫我買點水果好吧?青葡萄啥的。”
“行。”胖姐從包里掏出劇本遞給小森:“正好有人陪你對對詞,嘉達,替姐盯著點兒她?!?p> “好。”嘉達也接過一份。
胖姐走后,小森和嘉達一起窩在床上,兩個人抱一盆青葡萄慢慢吃,說著戀愛中一些傻話。
我好想你,我比你更想你,沒什么意義卻又聽不夠的甜膩膩。膩著膩著就滾到一起,纏來纏去,羞羞又激烈的甜膩膩。
“嘉達,我想收回剛認識時,說我們要分開的話?!毙∩碓诩芜_肩頭,溫暖氣息緩緩熨燙對方的心。
“好。”嘉達拉過被子,把她纖細腰肢蓋嚴實些,連人帶被子抱在懷里。
兩個人都想起曾經(jīng)預設過的分別,目前它還沒機會出現(xiàn)。曾經(jīng)以為見不到面的情感,過去了也便消散。
見與不見,在嘉達和小森這里,在嚴總和太太那里,在南方與嚴總那里,或許分別有著不同意義。
嚴總帶南方回到家,衛(wèi)生間門口規(guī)規(guī)整整擺了雙草莓拖鞋,作為整個房間唯一淺粉色,確實很顯眼。
“上次買回來就一直這么放著?”南方問。
“嗯,怪好看的?!?p> 女孩子的東西,要么怪好看,要么怪可愛,嚴總喜歡那一對粉草莓擺在看得到的地方。
“我有資料想先導出來,我們今天晚點睡不要緊吧?”南方放下背包開始接筆記本電源。
嚴總想給自己倒一杯酒,拿著杯子想了想,放了回去,到冰箱拿水。
“可以,我還不困,陪你加個班,我看幾份合同?!?p> “這兩本書我給你買的,試試看看書會不會容易睡?!蹦戏浇舆^一瓶水,從背包里拿出兩本書交給嚴總。
嚴總接過來看,都是關于經(jīng)濟學。忍不住輕輕笑,心想你這個裝滿方塊字的腦袋,怕不是看封面是個戴眼鏡老頭兒才買的吧……
“我們不逛逛街,或者周末去哪兒玩一玩嗎?你一個年輕人總待在家里,我怕你悶得慌?!眹揽偪吹郊芜_和小森的交往,覺得是不是南方也需要到處走走逛逛。
南方盤腿坐沙發(fā)上敲幾下鍵盤,讓資料導入硬盤,放下電腦舉著食指揮一揮:“No no no,我這么努力就是為了在家躺著。努力到不用上班的那天,每天在家看書寫書,吃吃零食發(fā)發(fā)呆。這就是我人生理想?!?p> “這個,聽上去倒是挺舒服。好好加油,別著急,我會一直陪著你?!眹揽偵钪膶W路難走。
“和五十年前、一百年前比,我已經(jīng)特別幸運了,生在相對自由的年代,又這么幸運遇到你?!蹦戏胶π?,把聲音收小。
“是嗎?”嚴總放下手里這本經(jīng)濟學,拿起自己睡袍一角交到南方手里,輕聲邀請:“看看書,好像真的有用了……”
40分鐘后,電腦顯示成功導入硬盤。房間內響起只有彼此聽得到的均勻呼吸,沒有喝酒也安然入睡。草莓拖鞋成為這間冷灰色里一味治愈藥,一支助眠劑……
南方嚴總安睡,小森嘉達入眠,時差12小時的美國底特律,連綿下著陰雨。
“不要!友信!友信!”
蘇從夢里驚醒,才發(fā)覺房間變了模樣。標準病床、熟悉的消毒液氣味……
是A倉。沒有了回字長廊叮當作響的金屬開門聲,沒有了水泥地的冰涼潮濕。
日記呢?蘇的小本子沒在身邊,這些日子以來記載了片段記憶。熟悉的月白色外套也沒在身上,只有床邊這雙平底鞋還是熟悉的樣子,平整柔軟,沒任何裝飾的奶白色。
穿起鞋子時,它不一樣了,右腳這只,內里沾染了暗紫色,摸了摸已經(jīng)干燥滲透進皮質,這樣一塊突兀顏色?拿近看,蘇聞到血液的腥,啪一聲又丟到地上。
混亂的記憶時常斷失,眼淚滑過蒼白面頰時,蘇開始祈禱腹中那顆小心臟仍然跳動,健康的,無辜著,撲通撲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