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便有二。
在第一聲后,接踵而來,連綿不斷的脆響聲中,密密麻麻的裂紋布滿了整顆扭曲的“心臟”,它真的開始了“跳動”,粘稠的,糅雜的黑,紫,黃三色的光芒自其中滲漏出來,就仿佛瀝青湖上面冒出的一連串氣泡。
然后,啪的一聲,氣泡碎了。
無數(shù)漫無目的的能量射線在這一個瞬間以“心臟”為圓心向四面八方迸發(fā)出去,仿佛一片狼藉的大地上正有一個混沌,污濁,難以言喻的暗色太陽正在緩緩升起。
九尾掙扎著想要站起,眉間本是白金色,此時已經(jīng)近乎透明的菱形結晶散發(fā)出了微弱的光芒,原本搖搖欲墜的能量罩似乎稍稍變的厚實了一些,但就在下一個瞬間,恐怖的爆發(fā)式能量就將其無情洞穿。
就仿佛一場暴雨撲面而來,又仿佛置身于星空之中,無窮盡的能量光束在林鈞的視野里穿梭著,只要有任何一道稍稍蹭過他的身體,就能讓他在轉瞬間灰飛煙滅。
在這混沌的光線構成的“宇宙空間”中,仿佛一切都變慢了。
林鈞看到九尾在嘶吼中躍起,拼死的抵擋住了一道射向少年的烏光,然后像破布一般被甩飛出去,滾出了林鈞的視野,生死未知。
目眥欲裂的少年在下一個瞬間被一塊飛射而來的碎石砸中頭顱,一頭栽倒在地,再無聲息。
林鈞看著那半空中綻放的血花,忽然想起了某年某月,他路過校門前花壇時,不經(jīng)意間瞥過的一抹艷色,彼時,有學生們青春洋溢的笑語,以及一聲聲歡脫清脆的問好。
似乎,普普通通,簡簡單單,朝五晚六的活著,也應當是一種美好。
或許吧,林鈞望著視野中筆直的朝他射來的一道紫色光柱,內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這兩輩子,好像也不虧。
他這樣想著,然后就覺得又腰出猛的被什么東西頂了一下,這熟悉的,似曾相識的力道,卻讓原本面帶淺笑的林鈞不由自主的張大了嘴,驚恐卻又飽含渴求的望向他原本站立的位置。
可惜,命運從來不知憐憫為何物。
在那無窮盡的能量流星中,一個圓滾滾,藍汪汪的小小身影,頂替了林鈞,出現(xiàn)在了那必死的位置,然后被紫色的光柱無情的洞穿。
林鈞栽倒在地,干裂的大地迫不及待的對這群施暴者加以報復,在他的臉上劃出幾道血痕,但他卻毫無知覺。
他活著,卻仿佛已經(jīng)失去靈魂。
一切似乎都已隨著那個小小的身影被洞穿而失去,只有徒勞的淚水順著他的面龐滾落,卻無法使堅硬且枯萎的大地溫柔哪怕一絲一縷。
了無生趣。
但,有一位并不這么認為。
當光芒散盡,塵埃再次重歸大地,一個喘息著的身影出現(xiàn)了,在那破裂“心臟”的殘骸之上。
幼基拉斯依舊倔強的存活著,就如同它曾無數(shù)次從死亡的深淵中掙扎著爬出那樣,它再一次的拒絕了死亡之神的盛情邀約,固執(zhí)的留戀這沒能帶給它絲毫溫情的塵世。
這個世界摧殘它,這個世界蹂躪它,這個世界自它降生的那一刻起,就已將它死死的摁入了絕望的泥沼,這個世界狂笑著將它一次次的擊倒,撕裂,碾碎。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這個世界無法殺死它,它就要活下去,哪怕是作為一個異形,一個怪物,一個被遺棄者。
它從無底的絕望深淵中掙扎而出,就是為了回報這個世界以純粹的惡,讓這個世界顫抖,讓這個世界恐懼,讓這個世界付出代價。
一次,兩次,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只要它依舊存在,它就要成為,要化作,要替代那恐懼的源頭,這樣,它或許就不用在每一個午夜,在連綿無盡的噩夢的威逼下,發(fā)出那弱小又可憐的哀鳴。
所以,哪怕令人膽寒的裂紋已經(jīng)遍布了它小小的身軀,哪怕已經(jīng)有失控的能量在此間不斷吞吐,哪怕它在下一個瞬間就將粉身碎骨,它也不會停下自己的腳步。
它將成為所有那種名為“人類”的生物的夢魘。
它必將成為所有那種名為“人類”的生物的夢魘。
它此刻就要成為所有那種名為“人類”的生物的夢魘。
左臂的拳刃雖已破碎,但還足夠用。
很快的,那些人類眼中的光彩就將消失殆盡。
變得和它一樣。
這樣就好。
林鈞望著幼基拉斯拖著殘損的身體,手腳并用的朝它爬來,速度慢如蝸牛。
黑色的瞳孔中已經(jīng)看不見先前的冷酷與兇殘。
只剩下單純的偏執(zhí)。
就好像心心念念的想要趕完作業(yè)好來爽上一把王者榮耀的小學生。
“呵呵?!?p> 林鈞終于再一次的笑出了聲。
戰(zhàn)斗,你喜歡戰(zhàn)斗。
他仿佛受到了挑釁,又仿佛感受到了某種鼓舞,喘息著支起了身子,撿起一塊碎石,拼盡全力的朝著幼基拉斯擲去。
石塊劃過一個勉強的曲線,無力的墜落在幼基拉斯身前兩米處。
林鈞于是俯身,挑揀了一塊稍小一些的石子,然后用力擲出。
石頭幸運的砸在幼基拉斯的前額,甚至都沒有發(fā)出什么聲響。
林鈞卻好似得勝的大將軍一般狂笑起來,就仿佛已經(jīng)贏得了這場戰(zhàn)斗最終的勝利。
幼基拉斯對此無動于衷,只是倔強的,手腳并用的,緩慢且堅定的往這頭蠕動著。
林鈞于是重復之前的攻擊,但很可惜,這一次差了些許準頭,沒能命中對方。
在林鈞再一次俯身撿拾石頭時,一名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打破了一人一精靈的詭異對決。
當巴大蝴舒展的雙翅掠過頭頂?shù)奶炜?,并發(fā)出迫切的蟲鳴時。
林鈞仿佛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于是他很快的感到內疚。
他本來打算就以這樣的方式去戰(zhàn)斗,然后死去的,但是飛翔的巴大蝴卻點燃了他求生的渴望,硬生生的將他拽離了失去阿Q,身處絕境后一心求死的深淵。
人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變,最健忘,最無情的生物了。
淚水再一次不爭氣的涌出眼眶,也不知是某是因為絕處逢生的喜悅。
恍惚間,在這生死的裂隙中,他仿佛有了某種明悟。
緊接著,這種明悟化作了一個切實的念頭,以及一股陌生,新奇,又前所未有的強大的力量,在他體內涌動。
這股力量令他不由自主的顫栗起來,眼中似乎有無窮的光影如浮光一般掠過……
巴大蝴終于朝著幼基拉斯發(fā)起了進攻。
伴隨著一陣輕吟,數(shù)百道巴掌大小的銀白色的風刃半空中聲稱,如同一只只嬌小的燕子,輕柔的掠動羽翼,朝著已經(jīng)停下了爬行,用小短手支撐著身體的幼基拉斯俯沖而去。
綿密的脆響之中,銀光利刃不斷破碎,然后濺起飛射的流光,又被無形的力量裹挾著束攏,匯聚成了一道銀光閃爍的銀色風暴。
等到風暴漸息,幼基拉斯的身子再次出現(xiàn),看起來卻似乎并沒有遭受怎樣的傷害。
這或許是因為它小小的身子本就布滿了裂紋,已經(jīng)無從對敵人的進攻做出“反饋”了。
但從本以凝結的巖漿巖地表,再次在這道銀色旋風之下被無聲的削磨,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刀劈斧鑿一般的裂痕就能看出,這應當是一記強大的攻擊。
幼基拉斯只是站直了身體,這似乎消耗的他很大的力氣,以至于有些搖擺,差點失去平衡,這或許也有他用以保持平衡的尾刃已經(jīng)悉數(shù)碎裂的原因。
它望向了對面那個人類,它要結束這場戰(zhàn)斗了。
仿佛是感受到了幼基拉斯的決意,林鈞從短暫的幻想之中回過了神來,他看到那只幼基拉斯正沉默的望著他,就仿佛一個快要崩碎的瓷娃娃,而巴大蝴則在此時朝他俯沖過來。
是要帶我走么?
他依舊有些茫然的想到。
不。
我不會逃的。
他的心意逐漸堅定起來,就仿佛殘夜下醞釀著萬丈光芒的大海。
戰(zhàn)斗。
是的,戰(zhàn)斗。
結束這場戰(zhàn)斗,阿Q未盡的戰(zhàn)斗。
當他這樣想時,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種偉大的意志終于給予他以回應,一輪散發(fā)著無窮希望,象征著無盡可能的白金色太陽在他心中升起。
他同時接受到了某種啟示。
于是他不由自主的俯下身去,撿起了地上散落著的一個彈珠似的球體。
隨著他的輕按,手中的球體忽的膨脹開來,變成了蘋果大小。
這是一個從少年的挎包中滾落的精靈球。
一個空的精靈球。
當他還身在那個普普通通的世界的時候,作為一名普普通通的教師的時候,他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有時候,你是無法從肉體上給予對方以懲罰的,畢竟,體罰學生是違法的,而且也不會有什么太好的效果;所以,比起從肉體上摧毀對手,內心層面的審判,應當是更能讓那些難以溝通偏執(zhí)者遭受沖擊。
巴大蝴于此時從背后輕輕的抱住了他。
但卻沒有起飛,仿佛在遲疑著什么。
因為林鈞在于它“溝通”,他必須“說服”它。
他要說服它,讓它幫助他,去終結這一出可悲的鬧劇。
終于,巴大蝴再次起飛,卻沒有飛向遠方,而是在稍稍上揚之后,選擇了向前俯沖。
正前方,只是靜默的望著這邊的幼基拉斯佇立著,望著迎面而來的一人一蝶,微微的揚起了頭顱。
它齜了齜牙。
仿佛在笑。
緊接著,從它的口中,從它腹部的黑色寶石上,從它身體上密密麻麻的每一道裂縫里,洶涌澎湃的雄渾光波擴散開來,就仿佛要將這濁世蕩滌一凈。
這是它最后的抗爭。
面對那鋪天蓋地的能量之潮,林鈞的內心卻如止水般平靜,他甚至閉上了雙眼,任由巴大蝴帶著自己,如同暴風雨中的海燕,在這能量的怒濤之中隱現(xiàn),沉浮。
或許是不幸,或許是幸運,或許這一切都是命運的選擇,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一切本應如此。
巴大蝴帶著林鈞,奇跡般的毫發(fā)無損的穿過了能量之潮,然后,林鈞就感到自己握著精靈球,向前伸出的右手,輕輕的碰觸到了些什么。
他于是睜開眼,便看到了那憤怒,屈辱,無可置信,流露出了未曾得見的哀慟的雙眼。
在一道水藍色的閃光中,林鈞仿佛聽見了一聲隱約的嘆息。
這一刻,他明白了些什么。
“阿爾汶·緹琳薇爾·曼督斯·埃爾哈米安的憐憫?!?p> 命運施恩與你,奇跡必將發(fā)生。
終于,林鈞發(fā)出了最后的笑聲。
枯雨無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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