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了,她很珍惜在丁香巷復(fù)印社的那份工作,每天都早來晚走,勤勤懇懇的。和佟大國一周約會一次,偶爾通個電話,不熱烈,但也算開始正式交往了。
最后一節(jié)盲文課,下課時已是黃昏。
同桌坐的女孩叫商婷婷,是個愛說愛笑的俏妞,身材豐滿,活潑開朗。羽沫自己沉靜,卻喜歡婷婷的開朗個性,最近兩人常常一起放學(xué)走。
今天婷婷卻不忙著收東西,坐在她旁邊感嘆:“羽沫,你說整天心里想著一個人,總想和他在一起,聽到他的聲音就高興,這是不是就是戀愛了?”
羽沫笑:“我哪知道?你整天心里想的是誰???還整天聽到他說話就高興,我估計你是戀愛了?!?p> “我堂姐不是在一所盲童學(xué)校當老師嗎,她最近介紹我去兼課?!辨面门吭谧郎?。
“那的教務(wù)主任,對我挺照顧的。他人吧,個子不太高,特友善,經(jīng)常幫我備備課,指點指點我。前天我需要做節(jié)全校公開課,效果不錯,多虧了他幫忙找課件,又主動來幫助我反復(fù)修改教案。我送了他條領(lǐng)帶,他特別喜歡,天天系著呢。他最近還經(jīng)常開車送我回家,我們挺聊得來?!?p> “你打算留那當老師吧?所以才上趕著巴結(jié)領(lǐng)導(dǎo)吧,你這個鬼丫頭,心眼就是多,”羽沫笑,“還是打算一箭雙雕阿?”
“你可不是好孩子?!辨面眯χ牧擞鹉幌?,然后嚴肅起來,“或許開始有工作上的考慮。但現(xiàn)在我是真心喜歡他了,與留不留那沒關(guān)系。不留那,我也想和他好,我還不至于為了個臨時工出賣自己?!?p> “對不起啊,婷婷,我是開玩笑的,你說的這么認真,別是真往心里去了吧?我真是只是和你開個玩笑的。”羽沫急忙說。
“我知道的。羽沫,你有男朋友了嗎,遇到好的要趕緊抓住,咱們這樣的,機會不多?!辨面脟@息。
羽沫沒吭聲,繼續(xù)低頭收拾東西:“你們認識多久了?還是應(yīng)該先多了解些?!?p> “今天剛好兩個月。他一會來接我,我就不跟你一起走了?!辨面玫氖謾C唱起了《我今天好想你》,婷婷立即收了她的大嗓門,嗲嗲地說:“德哥,你到了哦,好,好,我馬上就下來了?!闭f著拿了一大袋酸奶遞給羽沫,“我想和你分著喝的,現(xiàn)在來不及了,都歸你了?!?p> 羽沫忙說:“又是酸奶,我可不喜歡,你帶著路上喝吧。哎,你別走那么快,你帽子?!?p> 婷婷返身拿了帽子,又撕開酸奶袋,強塞過來,笑:“他嫌我胖,我哪敢當著他面亂吃東西,你不能浪費啊?!闭f著興沖沖地走了。
推讓間,酸奶灑了她一裙子。洗手間在教室右側(cè),她走進去,捧了些清水,慢慢地擦了又擦,直到觸手沒有一點粘膩,心里才覺得清爽些。下課的人群潮水般散去,樓道里漸漸冷清。她猶豫了下,便順著右面的樓梯往下走。
“是你嗎?”他問。
她終究心臟漏跳了半拍。
“我裙子上灑了些酸奶,這邊有洗手間能擦一擦?!庇斜匾忉尳o他聽嗎,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因為生自己氣,就決定徹底閉了嘴。
“我耳朵好使吧?一聽到你走路的聲音,我就猜到是你了?!彼?,陪著她一起下樓,“你最近來上課了嗎?好像很難遇到你。”
“最近家里有時候會有些事情,我偶爾會缺課?!?p> 傍晚時分,暑熱退去,晚風清涼。路邊的花花草草吐著各自的芬芳,空氣里有著說不清的濃烈與清甜。
“我們好像還真能同路很長一段呢,你喜歡槐樹街嗎?比如現(xiàn)在,有點熱鬧又不失那股悠閑,人們在這里遛彎兒,買東西,喝茶聊天,好像每個人都很開心,我也就跟著開心。”他讓她走在路的里側(cè),擰開瓶蓋,遞給她一瓶冰涼的礦泉水,“你渴不渴?這水有一點涼,行嗎?”
羽沫并不渴,接了水,倒了些在手娟上,輕輕地搖著扇,感覺涼沁沁的,也不開口,兩人慢慢地并肩走。
羽沫心里有些奇怪,兩個人明明是初相識,也沒見過幾次,怎么倒是好像認識了很久呢?只是這樣并肩走著,她心里就覺得很輕松,很愉快。
“那你在哪上的中學(xué)?省三中?五中?我三中的,我覺得我們一定是校友,你是不是覺得對我一見如故???”
羽沫抿了嘴,輕笑:“我不是三中的。誰和你一見如故???哪來的自信?”
“那你是哪個中學(xué)的?”
羽沫沒回答,只覺得他聲音里有份活潑潑的熱情,很有感染力,讓人開心。
“上學(xué)時有人追過你嗎?怎么又不說話了,那就是沒人追啊。好可憐,是因為長得太嚇人?還是因為歲數(shù)大?哎,你屬什么的啊,有四十了嗎?”
羽沫笑:“八十了?!?p> 他也笑:“婆婆的聲音真好聽?!?p> 一路走著,他問十她答一,他也不惱,有一句沒一句地閑扯,忽然想起個什么,就低聲講給她聽,她一面說“你的笑話冷死了”,一面笑到不行。
突然,黑暗中竄出一個騎摩托車的人影,那人猛抬手去拽羽沫手里的包,一個急扯,羽沫踉蹌兩步,頓時受到了驚嚇,一面更緊地護住包,驚惶中下意識地向身邊人伸出手去。
他卻身形利落地抬腿向搶包人方向直劈過去,對方痛呼摔倒,他伸臂一把奪過羽沫的包,又一拳打過去,一手已把她穩(wěn)穩(wěn)地圈到自己懷里。只幾秒鐘,那人狼狽地爬上摩托車,呼嘯著徹底消失在夜色里。
羽沫驚魂未定,松開他臂膀,半蹲半跪在地上,身子一直顫抖。他也就彎下身,半摟了她的肩,一手輕拂她的手腕,像哄孩子般輕聲說:“嚇壞了嗎?還是手腕被勒破了,疼不疼?沒事的哦,都被我打跑了。你試試,能站起來了嗎?”
說著,扶她起來:“這種事這里很少發(fā)生的,不用怕,沒遇見我,你只要大聲呼救,也會有別人來幫忙的。只是遇到了搶包的,你怎么不松手呢,再貴重的東西也能買回來,命卻買不回來。沒想到,你還挺傻哦?”
羽沫囁嚅:“你還有心情說笑,快嚇死我了。我哪反應(yīng)得過來得松手啊?嚇得只想著抓住你喊救命。你沒傷到哪吧?”
“我小時候因為眼睛不好,街上總有大孩子來欺負。”他松開她,又替她拿了包,“我哥偶然遇上了,就逼著我去學(xué)拳,后來還真就沒人敢再欺負我了。今天要不是擔心你嚇壞了,我小試身手,絕不會讓那家伙跑掉的,抓個真賊讓你開開眼,你肯定覺得和我長見識了?!?p> “說得自己像個英雄似的?!庇鹉扒小绷艘宦?,想拿回包,他卻笑笑仍幫她拎了,“誰要有這種見識。你剛剛動手,到底受傷沒有?”
他卻不吭聲,只是把胳膊伸過來:“鐵打的。只是手腕上有一點小擦傷,沒大礙。你怎么手還在抖,還在害怕?有我,沒事了啊?!?p> “你笑話我呢?”羽沫裝著口氣不悅,接著莞爾,“那我也得謝謝你?!?p> “怎么謝呢?”
羽沫不吭聲,低了頭,把自己手腕上的手帕解下來,幫他擦了擦,系到他手腕上的傷處:“嗯,先這么擦擦,別感染了。系好了,回家記得涂藥,貼上創(chuàng)可貼,你真的不疼嗎?”
“本來是不疼的,你這么一問,我好像真的有點疼了呢?!彼?。
一會兒倆人就走到了街心?;睒渌坪鮿倓偩`開幾朵小花。
羽沫站住,深深地吸氣,有淡淡的清香。
他也站?。骸斑@棵老槐樹現(xiàn)在就開花了嗎?嗯,你身上的味道有點像這槐樹花?!?p> 他也深深地吸了口氣。
她問:“聞到了嗎?這時候的槐樹街特別可愛?!?p> 他聲音里含了笑:“因為有花開的味道?”
羽沫不語,接著深呼吸。
他輕聲說,“我覺得槐樹街一年四季都有股槐樹的清香,有時淡有時濃罷了?!?p> 羽沫心中似有同感,笑道:“從小住在這附近,玩在這里,長在這里,慢慢地就對這條街有了感情。不是說年年歲歲花相似……呦,花……”
羽沫驚喜地發(fā)現(xiàn)兩朵小花飄落到她手間,孩子氣地托著把玩。
他也伸手摸索,輕輕撿起一朵,又挑起她幾根長長發(fā)絲,在她肩頭靜悄悄地系在一起,隨風飄蕩在她的襟前。
軟軟的花瓣和柔柔的發(fā)絲癢癢地滑過他的指尖。
羽沫臉上隱隱發(fā)熱。低了頭掩飾地去梳理長發(fā),觸到襟前花瓣,心頭怦然。
“前面就是街口了,傍晚時候這里車最多,我拉著你穿過去,你剛剛受到了驚嚇,現(xiàn)在好些了?“說著他拉起了她的手。
“不用了,”羽沫忙說,“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卻不容分說拉上了她的手,她試著又把手往回縮,沒甩開,也就默許讓他拉著過了街。
“就在前面不遠,我開了家盲人按摩店,你和我過去認認地兒嗎?以后累了也可以來歇歇?!?p> 羽沫吃了一驚,沒想到他自己開了家店,聽他邀請自己過去看看,心中不由得遲疑。
“怎么了,我們不是朋友了嗎?來坐坐吧,我想讓你知道,我平時一般都在哪呢。”他笑,語氣親熱。
羽沫心中瞬間突然千回百轉(zhuǎn)。
她靜了靜,停了一會兒,打趣道:“你剛才路過街口時,拉的原來是主顧啊,算盤撥得還蠻精么。今天我就不去了,以后歡迎我?guī)笥褋韱???p> 他站在那里也就沉默了。
一會兒又笑道:“那當然歡迎。盼你多帶親朋好友光顧,九折優(yōu)惠?!?p> “才九折?真摳門?!彼鋈挥X得氣氛哪里就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對,依然笑著說下去,“不能多打些折嗎?我可能真會帶人來。”
“你說幾折?”
“五折吧?!彼街欤e起手。他的手輕輕拂過她的五根手指,停頓下來,“好,聽你的,五折?!庇趾退p輕擊了一下掌。
“帶男朋友來也五折啊?”她幽幽地開口。
他愣了愣,隨即笑道,“都擊過掌了,還能說話不算數(shù)?”
然后俯身問她:“你剛受了點驚嚇,我怕你回去還會緊張,睡不好會不好受的。今天想不想先試試我的手藝?大家都說不錯。”他比她高很多,熱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朵。
她覺得有些癢,側(cè)了側(cè)身子:“還是改天吧,今天多虧你了。改天我來。”
“這算是答應(yīng)了嗎?”他低下頭,沉聲問,“你真會來嗎?”
“嗯?!彼c頭,“累了我就會來。”